慕如風緩緩起身,一步一步來到我的身前,頓了一頓後,又往後走,就聽他向石非凡道,"石頭,你來說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石非凡輕輕咳嗽一聲,卻只是淡淡的一句,"皇上,小人爲什麼要出宮,您是明白的。"
慕如風自然明白,他突然就笑了起來,"朕知道你爲什麼要出宮,朕想問的是,誰幫你走的這門路,朕不以爲朕禁衛森嚴的萬梅宮,能讓你有機會接觸到那幫粗陋的運水奴才?"
"皇上聖明,正是因爲如此,小人才會拖到今日,方纔找到這個機會,"石非凡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和慕如風指點棋盤上的殘局一般。
慕如風圍着石非凡,來回的踱着步子,許久,他才又說了一句,"你爲什麼這樣死心眼呢,朕待你不好?"
滿殿中人,大約也只有我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聽石非凡笑道,"皇上待小人等恩重如山,只是小人乃是山野中過慣了的,吃不慣珍饈美味,穿不慣綾羅綢緞,還請皇上成全。"
"你,"慕如風顯然已經動了怒,他在石非凡的面前停住腳,話裡已經帶了殺氣,"你不顧念自己,也要顧及另外一個人。"
石非凡沉默許久,才道,"小人知道錯了,"這句話一出來,我的心裡就涌起無邊的淒涼,我知道石非凡爲了墨染,又一次將自己沉進了這無邊的權勢慾望的漩渦,讓自己做那一顆找不到出頭之日的棋子。
這是這樣的對話,自然引起了太后的注意,她看了看石非凡,問慕如風道,"皇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如風回頭,恭聲道,"母后,這是兒子使喚極得力的一個奴才,卻思家情切,一心一意只想回鄉,兒子承諾他,待他年老之後定會放他回去,不想他竟這般的急不得了。"
這話看似無懈可擊,但是我知道太后是不信的,她眼裡銳利的光芒正死死的刺在石非凡和慕如風的身上,半晌才道,"是嗎?"
慕如風點了點頭,不欲多說,太后卻突然一聲,"身爲奴才,能在皇上身邊伺候,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似這般動輒私下勾結,偷運出宮,今日偷運出去的是個奴才,明天偷運出去的就不知道是什麼了,"說到這兒,她一拍桌子,"如此大逆不道,理當處死。"
我原想着石非凡就算被抓回來,以他對慕如風的重要性,也定不會有性命之憂,卻萬料不到半途殺出太后來,此時一聽太后咬牙切齒的這句話,我刷得就是一身的冷汗,一邊扭頭去看石非凡,一邊在腦子裡急速飛轉,想着該怎麼救他。
卻聽慕如風語調依舊淡淡,"母后且先息怒,這個奴才是兒子使喚慣了的,若沒有他在身邊,兒子起居之間定多多不便,今番且先留下他的命來,讓他戴罪立功,殷勤服侍兒子贖罪吧。"
說到這裡,他轉頭問石非凡,"石頭,你說呢?"
石非凡自然借坡下驢的,磕頭謝恩道,"奴才定當盡心竭力,好生伺候皇上,再不敢有異心。"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可是不想太后卻站起身來,"慢着,"她一步一步來到石非凡身前,眼睛看着石非凡,卻在嚮慕如風說話道,"既是要戴罪立功,皇上,哀家現在就給他一個機會。"
慕如風的眉頭微微一挑,停了一停後,他才道,"母后請講。"
太后一指我,對石非凡道,"你老實招來,到底是不是皇后安排的你出宮,你若老實招了,哀家不但不會罰你,更會重重有賞,若是不招,哀家可沒有皇上那樣好說話,慎刑司的一丈紅,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一丈紅乃是慎刑司裡的一種杖刑,兒臂粗厚的板子上,釘着一根又一根的鐵釘,打在人身上,只一下,便會讓人皮開肉綻,等到板子打完,丈長的板子上,已盡是鮮血淋漓,而挨板子的人,縱是還活着,已是廢人了。
這樣的話,分明是叫石非凡避無可避,我雖然早就想到今天這個事不會善了,可是我卻萬沒有想到,太后竟然會在慕如風已經不再追求石非凡的時候,橫裡殺出這一招來。
慕如風的額頭亦有青筋跳起,他向前一步,"母后……。"
太后手一擡,攔住慕如風下面的話,"皇帝,待奴才固然要寬厚,但是無規矩則難成方圓,皇帝更該恩威並重,賞罰有治,這次若輕易饒了他,豈不是給那些刁奴平白的做了樣子在這裡?"
這樣大的帽子扣下來,慕如風頓時無言以對,他看了看石非凡,又看了看我,不知道爲什麼,我竟好像在他的眼裡看見了--擔憂?
是的,擔憂。
我忙甩一甩頭,暗自在心裡苦笑,他怎麼可能爲我擔憂,一定是我看花了眼,一定是。
我正緊張得手心冒汗的時候,卻聽石非凡竟"哧"的笑了出來,"太后娘娘這話,竟讓奴才再沒有第二句話好說了的,爲了保命,橫豎只有咬住皇后娘娘的,"說到這兒,他轉頭看向我,眼裡盡是掩不住的戲謔嘲諷,"皇后娘娘,您也瞧見了,奴才跟您無冤無仇,只是因爲膽小怕死,這纔不得不按着太后娘娘的吩咐去說,您可不能怪奴才。"
他這話看似不敢違抗太后,實則清楚明白的說出了太后是刻意的要將這件事栽在我身上,太后一聽,臉上頓時抽搐起來,喝道,"大膽刁奴,你竟敢滿口胡言。"
石非凡將身子微微一躬,"太后娘娘,小人不敢,只是太后方纔確實是說,小人只有將此次出宮說成是皇后安排,才能逃得那慎刑司的一丈紅。"
"你……,"太后不意一個奴才居然也敢這樣嗆她,她怒極反笑,連連點頭,"好啊,如今這宮裡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都不將哀家放在眼裡了,真是好啊。"
慕如風臉上波瀾不驚,他向太后道,"母后息怒,還是兒子來問吧,"說着,他示意巧意將太后扶到暖炕前坐下,自己向石非凡道,"石頭啊,朕其實也很想知道,朕的萬梅宮戒備森嚴,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也出不來,你且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才能跟外面的人聯繫串通上的。"
石非凡極恭謹的樣子,"回皇上,別人好心幫小人,小人若是說了出來,且不說恩將仇報,所以,小人不能說。"
我正緊懸到窒息的心,頓時因了他這句話而落下,喉頭卻似被堵上了一團棉花般的,啞得連話都不敢說了,唯恐一開口,就是嗚咽。
可他這樣的話聽在太后的耳裡,卻分明就是在對她權威的挑釁,她尖聲道,"好一個硬骨錚錚的好奴才,好,哀家就看是慎刑司的板子硬,還是你的骨頭硬,"說到這裡,她喝了一聲,"來人,傳一杖紅。"
我身子一顫,頓時連指尖都是涼的,咬牙正想說什麼時,慕如風卻淡淡的道,"母后且先息怒,兒子才已經說過,兒子已經習慣了他伺候,若一丈紅打傷了他,可怎麼伺候兒子呢。"
太后轉眼看向慕如風,臉上竟然看不出喜和怒來,許久,她居然輕輕一笑,對慕如風道,"皇帝,你能不能告訴哀家,這個奴才到底是什麼人?"
看着太后犀利的目光,我突然就明白了,太后這樣逼迫石非凡,固然是想借石非凡的口對付我,卻亦是藉此試探慕如風的,若石非凡果然只是個普通奴才,就算打死,身爲帝王的慕如風也定不會皺一下眉,可是現在,就在太后才說要傳一丈紅的時候,慕如風竟然出言維護,不許她打。
此時再說石非凡身份一般,太后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信的了。
我緊張的看着慕如風,很替他揪着心,他會怎麼回答太后的這個問題呢?
哪料到慕如風的臉色就冷了下來,他向太后輕輕一笑,這樣的笑在這樣冷的神色間,顯得無端的詭異,"太后,兒子已經說過,他只是萬梅宮裡的一個小奴才?"
他如今已不再是半年前有名無實的皇帝,此時說這樣的話,真真是極重的,太后的臉色一僵,眉眼間盡是搵怒,我正想着太后定要發作時,她卻只是冷冷的一笑,就道,"哀家就不明白了,皇帝身邊貼身伺候的人,不是阿昆麼,並且,日常裡也沒見皇上日夜都在萬梅宮,這個奴才就算機靈,皇上也談不上離不了,怎的此時竟連祖宗的家法也能爲這個奴才枉顧了。"
慕如風想了想,就輕輕笑道,"母后這話說得極是,只是兒子的話已經說出去了,爲君者,君無戲言,母后總不好讓兒子言而無信,做一個不實之君吧。"
太后自然不能讓慕如風做一個不實之君,她看着慕如風,又在我和石非凡身上來回看了一眼,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王嬤嬤身上,"好,皇帝的話是金口玉言,哀家確實不能讓皇上言而無信,那麼,"說到這裡,她對王嬤嬤喝道,"你來說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