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菡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升起幾分同情之意。
他空有九州之土，然而，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之人。他有天下之大，卻只是孤家寡人。妻兒妾女，陳子奴僕，他不信任任何人，也廖無幾人真心相對。
他手握着很多人的命運生死，然而，蒼天也不過給了他數十年，容不得他都能掌控一切。
“青菡，你是女官的狀元，熟讀詩書，通曉經史，你要告訴朕是什麼？”
皇帝道。
他高高在上，目光中是質疑，然而也是期許。
“其實，青菡能夠告訴皇上的，青菡已經說過了。青菡說的是皇上在乎的，皇上纔會留下青菡的……”
我道。
我知道是剛纔的話打動了他，觸動了他內心的恐懼，讓他不能夠自負剛愎自用，而是能夠靜下來，想想這些日子的風波，權衡利弊。
“你說的是，可是，事已至此，恐怕宮裡頭宮外已經是沸沸揚揚了，多少的謠言。皇后被廢，和親公主自殺，後頭，算計我的人還會遭殃的。這個秋天，註定是天水朝歷史上不太平的一年。不管這個國家的大船駛向何方，也已經繼續下去了……”
皇帝的語氣裡，有一絲無奈。
“皇上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結果呢？皇后的居心不良，已經被廢，太子也永失爵位。鄭妃與樑王也不能贏得皇上的心，那麼，皇上屬意者能夠繼承大同，天朝能夠平穩纔是皇上想要的吧……”
我謹慎的看着這位孤獨的王者的神色，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高榻之上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從朕被皇后下毒開始，朕都不能控制自己的餘生，所做的事情不過是負隅頑抗。現在還有鄭妃勢力的虎視眈眈，朕的幾個不成器的孩子還在花天酒地……這條破破爛爛的大船，到底是會開往何方，朕都不知道了。”
“皇上知道是要處置樑王，想借着珞婭公主自殺的事情問責樑王。其實，珞婭公主自殺，與樑王或許有關係，卻又難以有實質的證據將樑王治罪，最後也只能是讓樑王
爲珞婭公主守制暫時不婚而已。就算是將珞婭公主之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暫時平息宮中的謠言，也可以出於對大漠的愧疚，讓樑王守制，將其調往大漠送回珞婭公主的骨灰，或者……”
我淡淡的說。
我看到皇帝的目光逐漸的亮了起來。
“朕的憤怒迷了頭……”皇帝道，他望着我，漸漸眯起了眼睛：“青菡，朕知道你是個聰明睿智的姑娘，識大局顧大體，你告訴朕這些，是爲什麼？”
我低下頭，斟酌着詞，一時間沒有說話。
“珞婭自殺，不是那麼簡單的，對吧。鄭妃所說的，其實是紫葶告訴她的。今天庭上的爭執，雖然是白芷與鄭妃在爭執，然而，紫葶與樑王爲伍，你們姐妹之間也大抵起了爭執。青菡，你這樣做，是在維護誰？珞婭之死的秘密，你是知道的吧。”
皇帝道。
他的聲音緩緩的，有些含混的鼻音，然而，卻是字字清楚。
他從來沒有一時的忘記過，他身邊每個人都可能是心有它意，他不會輕信任何一個人。
“青菡之死的秘密，珞婭沒有白芷與青菡清楚。她們是青菡一同長大的姐妹，我希望她們誰都不要再捲入皇室的紛爭，希望她們都能夠平平安安的。”我仰起頭，與皇帝對視：“有些事情，只關情理，不關是非。如果皇上一定要判斷誰對誰錯，可能會傷了不該傷的人，顧此失彼。如果說，紫葶說的是真的，皇上現在也不會處置林家……”
“那林家其心可誅！”
皇帝勃然大怒。
我心裡咯噔一下，也不由得被嚇住了。
林慕寒與珞婭是如此的膽大妄爲，白芷是如此的不諳世事，如此皇帝執意徹查，如果事情一旦敗露，可能殃及的又是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
“就算是真的，他們並沒有做出任何讓皇室蒙羞的事情。反倒是珞婭公主，以死明志，青菡倒覺得，若是此事如實，珞婭公主是個真xing情的好女子，林慕寒是個隱忍的忠臣。如果願意犧牲性命，還有什麼可以畏懼的。如果皇上追究林家之罪，恐
怕是以小失大，寒了臣子的心。”
我緩緩道來。
“如果白芷所說爲是，十幾年舊事，就算是樑王對珞婭公主有什麼不適之處，此時，鄭家到底家大勢大，未必有幾個人敢說真話。大漠的人聽到了，必然也是心寒。查的太久，說什麼的該是都有了，很難坐實了樑王的罪名。”
皇帝點點頭。
“若是朕有你這樣的臣子，堪稱幸事。”
“皇上謬讚，青菡愧不敢當。青菡也是隨口說說，如何定奪，還是皇上三思。”
我微微鞠躬。
“你幫朕看清楚了很多的情勢。好，朕會想想的，朕不能一錯再錯。”
皇帝放鬆的靠在榻上，長吁着氣。
“朕做皇帝幾十年，曾經勵精圖治，曾經任意放縱，卻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一樣如履薄冰。朕，很辛苦……”
我躬身行禮：“皇上心繫社稷，保重身體，纔是萬民之福。”
“朕還能活多久，朕不知道。但是，總歸不會太久了，朕還是知道的。哪有什麼萬歲呀……青菡，你替朕，去看看朕一個孝順的孩子吧。朕疏忽他太久了，其實，那是一個好孩子……”
皇帝道。
我有些疑惑。
“他在靈山寺，替朕出家。法名無得。”
皇帝道。
我驀地想起來，初入帝都，我與白芷紫葶同去靈山寺，遇到的那個沉默的年輕的居士。他曾經爲我醫治腳傷。樑王與風華對他都很親近。
那個男子，有着沉靜隱身的目光，姿態端方，凜凜貴氣。
我點點頭。
“能得皇上的信任，是青菡的榮幸。”
皇帝對我叮囑一二，我點頭全然應下。
我離開大殿不久，即聽到皇帝傳旨，珞婭公主因爲思鄉之切鬱鬱而終，天朝上下悲慟。現着樑王送珞婭骨灰歸故里。珞婭宮中舊人全部遣散。
我看到白芷眼中的不忿，卻也慢慢接受了現實。
我願意，這場風暴之後，我們都能夠安然的回到月湖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