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陽光很好,花香草綠,還有好多小鳥兒在唱歌,你怎麼不出去走走呢?”
迷迷糊糊中,我彷彿又聽到那個青澀的聲音,隔着厚重木門的門縫,他向我揮着手,輕聲的喚着。
“我害怕……”
在帝都居住了將近一年了。我日復一日的編織着許願結以記日月年,我已經編了三百個許願結。然而,我從沒有打開過我居住的柳林苑的大門。
我和哥哥珞河是漠國的皇子和公主,也是漠國質於天水朝的人質。我們被安置在了天水後宮最偏僻的一隅柳林苑,衣食無憂,僕從甚多。沒有人囚禁我們,我們將自己囚居於此。哥哥從不出門,也不許我出門。哥哥性格偏激執拗,生活在極度自尊而又極度自卑的矛盾中。他總是臉色陰沉,一臉不悅的樣子。“人質是沒有尊嚴的,沒有必要在王族貴胄面前丟人現眼。”他固執的用自我封閉來維持自己皇子的尊嚴。
據說,御花園的花四季盛開,各具特色。這是北地生活的我難以想象的盛況,可是我從未見過。據說,帝都的大街上有天南海北的美食,有各式各樣的小玩意,熱鬧非凡,可是我從沒有領略過。據說……
我從女婢太監們口中聽來了許多,但是從未見過。一直到……
我踮起腳尖,顫巍巍的夠到了門閂,打開門。我看到那個有着稚嫩白皙臉龐的少年,他有着清澈如水的目光,嘴角一直帶着和暖的笑容
“沒有什麼害怕的,走,我帶你去玩……”
他牽起了我的手,拉着我,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那些幽暗的封閉的昏暗的時光一閃而過,我的周身都被七彩斑斕的光芒所圍繞。
我不停的笑着,笑着,從來沒有的開心,好像,一直可以開心着,到永遠。
“我叫林慕寒,你叫什麼?”
“我叫珞婭。”
“珞婭,珞婭……”那個少年的聲音很好聽,不斷的重複着她的名字。
“珞婭,珞婭……”
一陣熟悉的,急促的呼喚在她的耳邊響起。
頭疼,昏昏沉沉的……
我努力的睜開眼睛,望着眼前的人。狂風吹亂了他的鬢髮,臉頰、頭髮和衣服上都沾滿了灰塵。他的雙脣因爲缺水乾渴而皸裂,唯有一雙明眸清澈如深潭碧水,依舊閃着光輝,是那麼熟悉的溫暖與關切。
“珞婭,你醒了?”林慕寒抱住我的手微微用力。
我眨了眨眼,想說話,卻覺得喉嚨裡冒火一般的幹,於是,張了張口,還是放棄了。我張望着四周,一
片茫茫沙漠,又望了望眼前的人,一時間有些失神。
“我們遇到了意外的暴風。隊伍死傷不少,生者也失散不少,馬匹都受驚逃竄了……”林慕寒的神色中,滿是痛苦與沮喪。
我愣了愣,好久,纔回憶起發生的這一切。這一回,我是和親的公主,剛剛離開漠國,踏上去天水朝的路;而他,是負責護送公主的將軍。
突然,我想起來,我們似乎好久都沒有說話了。
最後一次說話,是離開漠國首都沙池之後第一日。
明月夜,避過了僕從,我湊到他的耳邊。我說,你帶我走吧,天涯海角,到沒有人認識你我的地方去。他說,對不起,公主……
之後的幾日,我們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彼此的眼神,都是陌生而冷漠的。
我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臂,勉力的笑着。
“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有事兒的。”
林慕寒重重的說。
我點點頭:“我知道,我相信的……”
“將軍,現在怎麼辦?這孫參軍與左參軍都去了,剩下的我們,都不識得路呀。這一場邪風過去,也不知道這是把我們刮到了哪裡了,這可怎麼辦呢?”
一個年輕的士兵向林慕寒請示道。
“我的身上,還有一個指南針。沿着向南的方向,一直走,總歸是可以南歸的。”
林慕寒道。
“可是,我們的糧食馬匹都被大風吹走來了。咱們沒水沒有糧食的,幾個兄弟都受傷了,能堅持幾日呀。”
年輕的士兵臉上都是沮喪。
林慕寒望了望我,目光一直都是堅定的。他轉向身後十來個士兵:
“大家咬緊牙關,堅持一下。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能夠堅持到找到綠洲,補給糧食和水,我們一定能夠回到天水的。”
林慕寒沉思着,從身手拿起一個水囊:
“這是我的水囊。我這裡就一袋水,一直沒有喝。”他打開水囊,翻轉過來,將幾滴水倒入了我的嘴中。第一次,覺得水竟如甘露一般,那麼甜。我貪婪的抿着嘴脣,然而,就那麼幾滴水,遠遠緩解不了我喉嚨中的乾渴。
他將水囊的瓶口蓋住,朝士兵們示意着:
“我這裡的水,留給大家,在最最需要的時候喝。我不會看着一個兄弟倒下的。”
一個滿臉虯髯的士兵也從身後拿出一個水囊:
“我水囊裡的水不多了,就幾大口吧。也放在將軍這裡。咱們同生共死!”
虯髯的士兵聲音很是粗壯。
不一會兒,又有三個人將水囊貢獻了出來,都放到了林慕寒的身前。
“好。謝謝兄弟們的信任。咱們一人一口水,喝完之後,調整一下,上路。”
林慕寒隨機的拿出一個水囊,朝着最近的一個士兵扔去。士兵喝了一口,遞給了旁邊的士兵。就這樣,我們全部十四個人喝完了兩個水囊。
“走吧,咱們趕路吧。”
林慕寒擲地有聲。
我想站起身來,可是,卻全身無力。勉力的站直身子,卻發覺,右腳鑽心的疼痛。
“啊……”
我忍不住的喊出聲。
林慕寒俯身幫我查看着傷情:“你的右腳崴了。應該不太嚴重,我幫你正骨,有點疼……你先坐下……”
一邊說着,他一邊扶着我坐下。
“你忍着點……”他也跪坐在沙土裡,小心的脫下我的靴子,撩起我的裙子、褲腳,小心的查看着我的傷情,他的手微微一用力,疼痛直透心底。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努力着,沒有喊出聲。
“我抱着你走……”
他道。
“吱吱……吱吱……”
旁邊,一隻跛了腳的小狐狸匍匐的,緩緩的爬了過來。
“這隻小狐狸和公主一樣崴腳了……”
一個士兵道,似乎說完又覺得不妥,低下了頭。
“是呀……”我笑道。俯身去摸那隻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小狐狸。小狐狸的身上也滿是沙土,小爪子上血和着沙土已經凝結成暗黑色。
它的眼睛滴溜溜的轉着,警覺的看着我,似乎看我沒有惡意,便垂下頭任由我撫摸。
“這可憐的小東西可能也是被大風颳來的,和我們一樣……”
林慕寒道。
“它爬出來似乎也是想將軍幫它包紮一下呢……”旁邊的士兵道。
林慕寒笑笑,俯身將它抱在懷裡。他從自己的衣服上撕掉一塊柔軟的裡襯,從水囊裡倒出了一點水浸溼了布,小心翼翼的將小狐狸後腿上的沙土和血擦掉。沙土磨礪着傷口,小狐狸不甘心的吱吱叫着,撓着林慕寒的衣服。林慕寒仍舊按住它的身子,不肯放開。沙土清理差不多,林慕寒將懷中的藥膏拿出來,塗抹在小狐狸的右腿上,然後又用布包好,將它放在地上。
小狐狸試着想走幾步,可是,似乎是疼痛,讓它又停下來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來,我抱着它走吧……”
我俯身,抱起了白狐,望着林慕寒。林慕寒含笑的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