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嫂子雖是個下人,卻也是個有點見識的聰明人。她轉過頭瞅着盧縈,對上她溫溫和和,從從容容的姿態,一時分不清她是有意施爲,用這招令得所有人對她改觀呢?還是她的脾氣本就是這樣,這般輕而易舉便把自己的名聲扳轉過來,其中沒有手段只是本性而爲。
糊塗了一陣,黃嫂子笑眯眯地喚道:“阿縈?”
盧縈轉過頭來,她抿着脣看着黃嫂子,似是因她剛纔的幫忙,有點拿不定主意如何對她了。
倔了一會,盧縈勉強一笑後低聲說道;“多謝嫂子剛纔直言。時辰不早了,阿縈得走了。”說罷,她轉過身,朝着蹲在三百米遠的一個攤子前,也不知看什麼看得無比入神的盧雲走去。
目送着盧縈的背影,黃嫂子若有所思,也沒有叫她。
不一會,盧縈來到了盧雲的身後。
這個攤子,厚厚的蜀緞上,擺的是一溜兒的石頭。這些或光滑或明潤的石頭,被雕刻成各種形狀,雖然粗陋,卻也極有味道。
而低着頭的盧雲,則拿着一把雕刀,小心翼翼地雕着一塊巴掌大的石頭。他的表情十分專注,盧縈都走到面前了,還一無所覺。而那擺攤的年約二十來歲,身材瘦削的漢子,此時正蹲在盧雲面前,專心致意地指導着他怎麼下手。
看到因爲專注而目光明亮的盧雲,盧縈一怔,她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讀書時喜歡東張西望的弟弟,也有這麼專注的時候。
轉過頭,盧縈看了看太陽,見時辰還早,也就不叫他了。她轉過身,在一個一個的攤位前留連起來。
一邊走,盧縈一邊沉思着。
剛纔那黃嫂子雖然幫了她,可她給盧縈的感覺並不好。似乎,她今天是有備而來一樣。
……有備而來?爲了拉近與她的關係?還是另有目的?
尋思了一會,盧縈冷冷忖道:明天我就去打聽一下張寡婦提親之事。如果那張氏少年不曾被人挑拔也就罷了……
轉悠了一會,盧縈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老天爺啊,你怎麼不打個雷劈死這個畜生啊……天天吃我的用我的,老孃拿這麼幾個錢都不行!老天你開開眼哪!”
這嚎哭聲太響太亮,一時都把四周的人吸引了過去。盧縈本是沒有興趣的,回頭一看,卻陡然發現,哭聲傳來的方向,竟然就是剛纔盧雲所在的地方!
盧縈曼步走近。
隨着她走近,那個婦人哭得更兇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掌在自個兒的大腿上拍得啪啪作響。而那驚人的音量,更是震得人耳膜生疼。
推過人羣,盧縈一眼便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盧雲。此刻他正瞪着一雙烏黑的眼氣憤地瞪着那婦人,小拳頭握得死緊。
等那婦人哭嚎了一陣息氣時,盧縈聽到她弟弟在一側叫道:“你這人怎麼這樣?錢兄賺的這幾個錢,只是想讀一些書……”
不等盧雲說完,那個肥胖小眼睛的三十來歲婦人,突然來了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嚎。一聲嚎叫把盧雲的話打斷後,那婦人拍着自個兒的大腿,指天指天地罵道:“還有沒有天理啊?畜生啊,畜生啊,還鼓動外面來的小畜生來對付自家嫂嫂啊。畜生啊,你怎麼就不叫雷劈了啊!”
盧雲哪裡經過這種陣仗,氣得俊秀的臉都扭曲起來。這時,他一眼瞟到了站在人羣中的姐姐。
先是雙眼一亮,盧雲剛剛向盧縈走出一步,突然心中格登一下,想道:不行,我姐姐沒了婚約,要是被這個潑婦把髒水潑到我姐姐身上,那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咬牙站在原地不動了。
把他的小動作都看到眼中的盧縈,卻是雙眼一亮,由衷的開懷起來。她就知道,她的弟弟很聰明!
以前,盧縈還總是擔心,弟弟天性淳樸,不能理解人心的那些彎彎繞繞,因此,一直以來,她做什麼事,都會把自己所使的手段,以及爲什麼會使這些手段剖析給弟弟聽。現在看來,她的弟弟,真的成長了!
盧縈心情舒暢,笑逐顏開時,被那潑婦一口一口罵成畜生的瘦削青年,聳拉着腦袋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只是他緊緊抓着三枚鐵錢的手,在那裡顫抖着。
那肥婦人嚎了一陣,又朝那青年緊握不放的手看了一眼,再次搶天搶天的痛哭起來,“畜生啊,老天你打個雷劈死這個畜生吧。我給他吃給他穿,辛辛苦苦養大他,他倒好,幾個鐵錢也捨不得孝敬嫂嫂啊……”
在那肥婦人驚天動地的尖嚎聲中,盧縈聽到幾個聲音議論道:“這是下河村的孫二郎。”
“孫二郎也是個可憐的,攤上這個潑婦嫂子,天還沒有亮就出來做事,賺到的錢還沒有到手這婦人就跟上去討要,不給就這樣嚎,有時一天都要嚎上幾次。”
“別聽這潑婦的,你看她那一身的肥肉。她家裡的幾個崽子,也個個長得肥,就只這個孫二郎吃不好穿不暖……哎,這惡婦,佔了孫父留給二兒子的十幾畝良田不算,還把人往死裡使喚。這不,爲了二三個鐵錢嚎得這麼起勁。”
漢陽街就是這樣好,地方小,十里八鄉的總能遇到熟人。聽到身邊你一句我一句的,不過片刻,盧縈也就把事情瞭解個一清二楚。
想到這肥婦剛纔罵盧雲是小畜生的話,盧縈眸光一冷。她越過人羣來到盧雲面前。
陡然看到一個長相美麗氣質文雅,一看就絕對不是村姑的小娘子走了進來,那肥婦人哭聲一息,瞪大一雙眼朝着盧縈瞅了起來。
盧縈沒有理她,她走到弟弟面前,見盧雲氣是渾身發顫的,笑了笑後,撫着弟弟的頭髮安慰道:“傻阿雲,你惱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新交的朋友有造化了啊。”
什麼?
四下的人都聽不懂了,一個個轉頭看向盧縈。連那肥婦人,也瞪大了眼,鼻子一吸一吸的傾聽起來。
對着愕然不解的盧雲,盧縈提高聲音說道:“你呀,前幾天你不是說,朝庭舉孝廉,派了不少大人物來到我漢陽城,尋找品德高尚之人嗎?”她指向那雙手捂着臉,一動不動的瘦削青年,又道:“你看你這個朋友,先父分給他的田地,他全讓給了長兄長嫂,自己每日辛苦賺了錢,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的,卻把嫂嫂和侄兒侄女養得肥肥的。阿雲,你知道什麼叫孝廉嗎?這就是孝廉啊,禮讓兄嫂,恪守本份,這種人,朝庭是會重賞的。本來他要是隻窩在那什麼下河村,那些大人物還不能這麼快知道他的爲人。可現在他嫂嫂這麼一嚎,他的名氣就大了啊。”
聽到這裡,那青年放開捂着臉的雙手,愣愣地看着盧縈。而那個剛纔還哭天嚎地的肥婦,這時迅速地伸手捂着自個兒的嘴,一雙小眼睛骨溜溜的四下看着,顯然是在尋找盧縈所說的那個什麼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