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縈這一笑,特別燦爛,燦爛中甚至夾着一種沒心沒肺的張揚瀟灑。
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無論大小,執六都很清楚。越是清楚,越是讓他覺得,眼前這個把男袍穿得越來越筆挺,氣質一天比一天更清冷優雅的姑子,是個讓人無法不正眼相看的人。
盯着盧縈,貴人雙眼慢慢一眯,他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靠近。
盧縈下了牛車,風度翩翩地向他走近。靠着貴人的馬車,盧縈懶得行禮,只是斜倚其上,挑着眸子,優雅快樂地向貴人說道:“好久不見了,主公一切可好?”
對上貴人兀自打量她的目光,盧縈一樂,她笑眯眯地說道:“敢叫主公得知,盧文現在一切都好。我住的那地兒,人人都知我只是一個小商人,卻摸不清我的底,對我可客氣呢。”
說到這裡,她伸頭瞅向貴人身後,“有酒麼?我口渴了,來一盅吧。”
貴人瞟了她一眼,淡淡命令道:“上來。”
盧縈側頭閒閒地看着他。
他面無表情的淡淡地看着她。
好一會,盧縈嘆了一口氣,嘀咕着向馬車上爬去,“好吧。讓人看到我上了主公你的車,可別又怪我借你的勢了。”
徑直在貴人的對面舒服地坐下,盧縈懶洋洋地一靠,嘆道:“真舒服。這半年來忙得天昏地暗,都忘記享受了。”
說罷,她轉過身去,從車壁間拿出一盅酒,給自己倒了一盅後,小小抿了一口。
這酒太濃,盧縈喝不慣,因此她皺起了眉頭。見到貴人盯向自己,她把酒盅朝他晃了晃,“要不要也來一盅?”
他沒有回答,盧縈也懶得再問。她把手中酒信手潑了,重新又換了一種淡的。
這一次的酒,顯然很合她的胃口,盧縈小口小口地抿了起來。
喝了一盅後,盧縈懶洋洋地靠着車壁,雙頰微紅,靜靜地眯着眼瞅着貴人直笑。看她雙眼微餳的樣子,似乎隨時可以睡着。
貴人開口了,“多久沒有睡過好覺?”
因有點倦怠,盧縈的聲音軟而低,透着種慵懶中的媚,“一個月了……我想讓他們早日獨擋一面,我自己好空出閒暇來,這一個月都忙到子夜。”
說到這裡,她擡起頭來瞟了貴人一眼,“你呢,你忙不忙?”
貴人笑了笑,竟然真的回答了她,“我忙過了。”
這話一出,盧縈盯着他瞅了好一陣。瞅着瞅着,盧縈眼角朝外一瞟,轉向他說道:“我等的人來了,主公,阿文先行告退了。”說罷,她掀開車簾便跳了下去。
望着這一轉眼間,又恢復了精神的盧縈,看到她眼底淡淡的黑影,貴人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盧縈去遠了,他才喚道:“執六。”
“主公。”應了一聲後,執六見到貴人沉默,不由細細觀察起他的神情來。
不一會,執六低聲道:“主公,盧氏向來不同於常人。或許應該把她看成丈夫。”半年後再次相遇,盧縈對着主公一派輕鬆閒適,沒有半分怨懟,也不曾小心翼翼。執六不知道主公是怎麼想的,就他自己,已是真心覺得應該把她看高一些。
貴人瞟了他一眼,轉頭盯向那一派優雅閒適,宛如一隻行走在叢林中的花貓的盧縈。他看着她上了她自己的牛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後,那馭夫趕着牛車駛向碼頭的另一個方向。
慢慢的,他捏緊了手中的酒盅。
盧縈的牛車駛入了另一個方向。
今天晚上她來到這裡,便是出名來着。
可沒有想到會遇到那人,她想了想,今晚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的妥當。潛意識中,她知道這樣做才妥當,而不是當着那人的面再出什麼風頭。
下了決定後,盧縈令馭夫朝着家的方向駛回。
剛剛來到巷子裡,盧縈便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喧譁聲。似乎在她家的門口,正圍着一些人。
發生了什麼事?
盧縈蹙了蹙眉。
而這時,那羣人顯然也發現了她。當下,衆人都轉過頭來。盧縈看到,弟弟盧雲和兩個從漢陽來的少年被衆人圍在中間,那人正指着盧雲的鼻尖喝罵着什麼的,是一個打扮華麗的婦人。
此刻,那婦人也看到了盧縈。
當下她提步朝盧縈走來。
在婢女們地籌擁下,那貴婦走到盧縈的牛車前,傲慢地盯着牛車,那婦人說道:“你就是盧文?”
盧縈在牛車中應道:“正是。”
那貴婦哼了一聲,說道:“盧文,你們租住的房子,是我兒子的。”她從一個婢女手中接過一個木盒,把它拋到盧縈的牛車裡,那貴婦一臉不屑地說道:“你給了一年的租,現在住了半年了。這裡是三十五兩金,在明天之前,你們馬上給我搬出去!”
貴婦的語氣傲慢無比,態度更是居高臨下。這咄咄逼人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卻一派自然。
“哦?”盧縈慢慢掀開車簾。
隨着她的面容一露,那貴婦和幾個婢女都怔了怔。不過轉眼,她們又神態如常。
盧縈盯着那貴婦,淡淡說道:“爲什麼?”
“爲什麼?”貴婦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不屑地說道:“有人跟我說了,你們這些人,本身是乞兒出身,現在乾的也是販夫走卒之事。這樣的身份,怎配住在我們的房子裡?收好這三十來兩金,馬上給我滾吧!”
這話尖刻之極,特別是這婦人臉上的鄙視不屑,更是讓人惱火。
“便是爲了這事?”盧縈惱了,她淺笑着,慢慢說道:“盧雲,去把契約拿來。”
“好的。”盧雲轉身便跑向房中。在進門的那一刻,他一臉的屈辱。讀書人的身份精貴,一直以來,盧雲都是一個貴氣的讀書人。只是到了江州之後,他沒有辦法進入書院,天天就在家裡苦讀。卻沒有想到,會被人這般羞辱。
想到那貴婦罵他販夫走卒,下九流的骯髒之人時,那副厭惡不屑的表情,他就惱怒氣苦之極。可他一個書生,除了受氣又能怎樣?難道他還能與一個婦人爭持打鬧不成?
在盧雲去拿契約時,巷子裡的人越擠越多。這些人,多的是左鄰右舍家的婢僕,當然,也有一些郎君姑子混在其中看熱鬧。
在這些人的嘰嘰喳喳聲中,那貴婦越發地昂起了下巴,一臉的鄙夷。
而四周,隨着她剛纔說的話傳播出去,那些婢僕們也與貴婦一樣,一個個滿面鄙夷。本來盧縈氣質清貴,平時還能唬住人,不過現在衆人自以爲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便是被她的外表所唬的少年姑子,也一個個白眼相向了。
盧縈的手指慢慢叩着車轅。
她想道:江州城只有這麼大,我還計劃着要揚名呢。今天的事一個處理不好,我在江州的上流人中,肯定是臭了名了。以後不說是寸步難行,想如成都時那樣震得住人,是斷然不行的。
她在尋思着對策。
可這對策不容易想。事情已鬧到了這個地步,除非她有充足的證據,或者證人證明她的身份不凡,不然,她的名聲是抹黑定了。
在盧縈沉吟時,那貴婦從眼角中瞟着盧縈,半晌後不屑地扁了扁嘴,低聲嘲諷道:“烏鴉穿得人模人樣,便以爲自己是鳳凰了?真可笑!”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只聽得盧雲大步走來,他手中捧了一個木盒,朝着盧縈喚道:“大哥,契書找到了。”
就在盧雲的聲音落下時,盧縈的身後,也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盧文?”
這聲音!
盧縈迴過頭去。
不止是她,這時刻,衆人都轉頭看去。
只見巷子的盡頭,出現了一輛馬車。從馬車中走下一個青衣人。這青衣人二十來歲,正大步向盧縈走來。
這人正是執六。
執六大步走到盧縈的牛車旁,他朝那貴婦瞟了一眼,眉頭微皺,不耐煩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轉頭看向盧縈,“有人欺負你?”
這不是問話,這是肯定句。
盧縈看了他一眼,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那貴婦便尖着聲音冷笑道:“喲,又來了一個下九流的販夫走卒!”
貴婦的聲音一落,只聽得嗖地一聲清鳴。卻是一柄寒森森的劍,不知什麼時候出了鞘,冷冰冰地架在那貴婦頸上!
隨着那劍身的寒光流轉,那貴婦臉色騰地蒼白,而四周的衆人,也是連呼吸也屏住了。
執六不是一般人,他露出殺氣,足能震住最囂張的皇親國戚!
只見他不屑地盯了一眼雙股戰戰,腿間迅速地流出一股惡臭的貴婦。騰地一聲長劍還鞘。
不再理會那貴婦,執六從懷中掏出一個木盒,然後恭敬地打開那盒子,現出一柄金釵來。
那金釵的式樣十分古樸,上面鑽着一個龍眼大的珠子。沉默中,也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那是夜明珠!”叫聲中帶着驚愕迷戀。
夜明珠,是真正的稀罕物,世間人多聞其名,真正見到的卻是不多。任哪一顆,都是價值連城。
執六雙手捧着木盒,朝着盧縈低頭一禮,恭敬地說道:“主公說,當日阿縈及笄,他本想親自爲她執禮,奈何抽不出身來。這釵子,乃是主公送給阿縈的及笄禮,還請郎君轉交。”
說罷,他客氣地把那木盒強塞到盧縈手中,揚長而去。空留下一巷子目瞪口呆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