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青玉踏上鋪了織銀線錦毯的平臺,來到寬敞的制簪案几旁。蓮步明快而不失女子所獨有的婉約。
她朝着對面主位輕輕福了一禮,再慢慢起身仰起清絕殊麗的朱顏,想找尋心中那個人。
於是大家看到銀光閃閃的錦毯上,繁星璀燦,皓月爭輝。
比明月還要動人的是她豔質流光的秋波,宛若清泉光緩緩掃過懷王、太子,最後定在李宇軒俊毅的臉上。
四目相對,凝神入骨,含情脈脈。
須臾,齊青玉含羞帶澀地收回多情的目光,脣畔溢出幸福的笑意。嬌美的笑容感染了秋風,秋風帶領每片頑強的葉子,沙沙起舞;薰陶了秋花,更努力地迎風招展,盛放出最美麗的花顏、吐出更馥郁的芬芳。
光彩照人,全爲了她。
齊青玉走到案几前,一同前來輔助她的四名老師傅已經做好準備,鋪陳出花絲工藝需要的捻金線、銀線和各式各樣的精細工具。
其中一個師傅,從精雕牡丹纏枝花紋的黃梨花錦盒中,取出一頂已經成形的,婚嫁之用的嵌紅綠藍寶石無博鬢鳳冠——就缺花絲工藝爲其錦上添花。
齊青玉十隻春筍似的玉指,緩緩套上奇材製成的玄銀色指套。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雙手上。
左手往桌上輕輕一拈,十條捻金線纏繞在上;右手五指合着五根一五寸長的鎏金銅棒,往案孔上利落一壓,牢牢固定在上頭。
待右手離開,左手上的捻金線已經開始了編織花樣之旅,編、織拉伸、堆疊,右手輔助拉絲,十指有如靈蛇飛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結着花形。
右手時不時穿插一個匪夷所思的穿引捻銀線的動作,動作優美而炫麗,金線銀絲彷彿已經成了她雙手的一部分。
片刻後。齊青玉收住手勢,左手勾住線尾,右手拔出鎏金銅棒,再以錐子給編出的花樣定型、修飾。
未幾。齊青玉將編結好的花放在如意白玉托盤上展示,一朵怒放的花絲金牡丹赫然出現在衆人眼前,點燃了所有人的目光。
熱切而希奇。
這是鳳冠正中央大紅寶石上的大牡丹,接着還要做三朵小牡丹,兩金一銀。
師傅接過。開始了焊接的工作。
齊青玉又換了一種製作方法,將所需的捻銀絲與捻金線固在案上,再脫下右手大拇指、食指及中指的指套,執起如繡花針大小的錐子。
衆人伸出了脖子盯着她的雙手。
齊青玉左手輔助拉銀金線,右手上的錐子如筆,勾勒着牡丹的國色天香的線條。
筆下如有神,勾畫出層層疊疊的華麗花瓣。花瓣兒隨着時光盛開,迎着朝露綻放,彷彿有了生命。
慢慢向世人展露芳顏。
一朵既成,玉手輕輕一撈。高雅流芳地將它託在粉頰之畔,展示。
花豔?人更嬌。
民間竟然有這種尤物,他怎麼不知道?太子倒抽了一口涼氣,神魂顛倒,幾乎把持不住,緊緊地握住扶抦,喘着粗氣。
齊青玉佔用了更多的時間,爲了展示自己比上一世更顯非凡的細金技藝,更爲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好的、壞的,全不遺漏。
雖然會場有重重御林軍把守。但總有人能有法子完成她交託的任務。
她要知道,該來的人都來了沒。懷王的目的是太子,她的目的是文煊公主和杜心璇。
除掉她,然後與他遠走高飛!
他能做到。她也行。
評判臺,宗人府的林總管一直沉默不語,忽地扭頭低聲對朱司珍道:“魁首絕對是這齊六姑娘了,可是你不能給她。明白了嗎?”
朱司珍垂下的眼珠轉了半圈,立刻意會,答道:“下官明白。”
“林總管。簪飾大會目的是爲了給宮裡輸送司珍人才,你此舉怕是不太妥啊。”
身穿墨綠色宮廷女官服的瓊華宮掌宮姑姑趙姑姑意味難明地看着林總管。
林總管只瞥了她一眼,嘴角泛出一絲冷笑,沒說話。
趙姑姑乘機說:“朱司珍,咱們公主殿下的簪飾用品,全部都要煥然一新,這個齊六姑娘雙手靈巧,正合公主之意。”
朱司珍豈會不知箇中深意,左探林總管一眼,右瞅趙姑姑一下,顯得左右爲難。
瑤臺少東哂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示意他們往東方貴座上去。
掌聲雷動之下,太子飛快地站起來,大步流星地往下走。
忽然間,太子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下——頭頂雲天的李少將軍衣袂生風,步伐沉穩健朗,不過眨眼間就將太子拋在腦後。
太子登時停下腳步,鐵青着臉瞪着李宇軒所去的方向。
“寶兒。”
表面沉靜自若的齊青玉正在收拾千金難求的制簪工具,忽聽頭頂傳來一聲熱切的呼喚,微微仰首去看,正是她的大將軍。
朝服未褪,正顯他英姿勃發,品貌非凡。
完完全全遮擋了太子射出來的充滿貪婪與佔有`欲的目光。
好似要被生吞活剝的壓迫感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心。
“嗯。”她點點頭,脣畔笑意清淺,若天上才露出半個臉兒的月牙兒。
“收拾好,我帶你回家。”李宇軒冷峻如鋼的表情慢慢融化。
“好。”齊青玉示意陳芝出來,把善後的工作交給她。“少將軍,”齊青玉凝視着李宇軒,笑靨如花,眼角餘光映着太子由青變白,再由白變紅的臉,以及越趨強烈的佔有`欲。
驚豔而色`迷的目光,像要吃了她似的。
她心裡微顫,往左移了一步,玲瓏妸娜的身子完全隱於李宇軒的保護下。
有他頂天立地,她並不需要畏懼。
“哎喲,皇兄,現是良辰又有美景,你居然在神遊太虛?”懷王驚奇地瞪着太子,幽深的眸底是隱而不露的厭惡。
“本宮怎麼不知道京城有這樣一個美人兒?”太子急急地往前走了幾步,再一次將齊青玉絕美的側面收入眼底。包括迷人的曲線,纖細而不柔弱。
這壓在身下時,得多帶勁兒!
太子浮想聯篇,微喘着氣。一點也不掩飾對齊青玉的欲`望。在他眼中,東宮粉黛全然失了顏色,只有這株獨嬌。
“殿下,微臣聽說這些日子,李少將軍於齊家流連忘返。”鄭長歌連忙想示好。卻被左靈劍截去。
他說罷,深深地看了懷王一眼,儒雅的眼底,有着示好之情。
懷王輕哼,沒予理會,“嘖,怪可惜的,這樣標緻的美人兒,白白便宜那個武夫了。”
“是啊,武夫哪裡懂得憐香惜玉。怕是沒玩兩個就要壞了。”鄭長歌狀似可惜地添油加醋。
太子登時氣得頭頂冒煙,“豈有此理,簡直是有悖禮數!慢着,這幾日?”他突然想到什麼,陰沉的眼神細細端詳齊青玉一會兒,笑道:“應該還沒破瓜,來人!”
太子低聲吩咐左右兩句,嘴邊露出奸`佞之色。
“棒打鴛鴦?皇兄,愚弟可沒聽見,愚弟不在。”懷王露出一個驚怕的神情。快步走了。
臨到門口,他施施然回身對冬臨笑道:“方纔大食國的發冠有趣,本王要訂三十頂。”
冬臨接觸到懷王笑裡藏刀的眼神,忽地一顫。臉上露出懼色,戰兢兢地俯首領命。
“立刻拖住李宇軒,不惜代價!”虛空中,懷王脣語。
瑤臺少東無奈地攤攤手,看着眼前不約而同皺起眉頭,臉色沉重的三人。
“林總管。朱司珍,趙姑姑,你們看這魁首可要怎麼辦?”魁首是會被錄用爲宮廷司珍署女官的,可李宇軒這樣強烈地向外界展示了他與齊青玉的關係,誰還敢妄動?
都心存顧忌。
想了半晌,眼看齊青玉在李宇軒的保護下要離開了,趙姑姑咬牙道:“先這樣吧。待本姑姑回宮稟明公主再作定奪。”
“那今日的魁首?”
“隨你們去。”趙姑姑憤然離場。
李宇軒騎着赤兔寶馬,伴着齊青玉的馬車,緩緩走在林蔭小道上。
“寶兒。”這一路上,他不知道喚了她多少次,每次只是這樣一喚一答,從沒其它多餘話。
似乎每一聲呼喚都是刻骨銘心的熱愛,不能停歇。
“嗯。”齊青玉甜聲應着。
李宇軒心滿意足,突然不自覺地陷入了沉思。
“你二孃見過她,說與琳丫頭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她會不會是誰故意安插的棋子?”
前晚,和熹長公主這樣問。
他沉默。即使是,那又如何?他只知道,芸芸衆生中,他非她不娶。
牽掛在漫長的歲月中,早已刻骨銘心,她無可替代。
和熹長公主又問:“你身體流的不止是李家的血,還有一半皇家。確定要爲了一個區區女子辭官歸隱?”
良久,他纔回答:“是爲了我自己,八年,夠了。”這是一個最好,最有說服力的答案。
和熹長公主陷入了深思,半晌後莊嚴地頷首,“允了。皇帝那兒自有本宮出面做主,但她不能入我李家宗嗣。”規矩不能廢,“你要怨本宮,就怨吧。”
李宇軒磕了三個響頭,誠摯地叩謝:“孫兒不敢,孫兒謝祖母仁慈。”有祖母的成全,他就不需要顧忌家中其它長輩的想法了。
“寶兒。”李宇軒再次暱喃。
齊青玉偷笑,故作生氣地說:“不要再聽你這樣叫我了,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放棄入宮作司珍好嗎?”一向軍令如山、絕不妥協的李宇軒,爲了將她保護起來,語氣居然鮮見地流露出了一絲哀求。
齊家司珍之名,在今日已經大放異彩了,再有他的肯定。桃夭齋只會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好。”齊青玉答得爽快,心情愉悅。
對於她來說,太子已經顯而易見地上了鉤。以後的事,根本不需要她去煽風點火。
待他稍稍發力,助懷王扳倒太子,她的天,就太平了。
上一世的禍,可以避過;這一世的福,可以盡享。
遠處,一陣火急火燎的馬蹄聲十萬火急地趕這邊趕。
李宇軒濃眉輕動,勒停了赤兔馬,側身望向遠方。
“將軍,失火了。”
“哪裡?”
“昭仁寶塔,長公主正在塔頂奠祭英靈。”侍衛急得快哭了,底下已經火光沖天,他們拼了命也無法飛到塔頂。
李宇軒冷峻的目光倏地射向位於皇城東方的昭仁寶塔,眼看就要傾斜了。
“寶兒,回家等我。”
李宇軒剎那間消失在長街。
一股不祥的預感驀然在心頭升起,齊青玉挑簾望向濃煙滾滾的東方,只覺背脊發涼,爲什麼會如此巧合?
不會是他們使的詭計吧……
齊青玉坐回車廂內,命夏榮快速回齊家。
當急速奔跑的馬車再度停下時,夏榮並沒像平時那樣說“六姑娘,到了,快回荑薇院玩兒吧”,相反,四周靜謐得詭異。
是一種陌生的感覺。
齊青玉顫着雙手,掀開了車簾。
映入雙眼的背部並不是夏榮的,那是全然陌生的背影。
“夏榮——!”齊青玉大叫,別是遭遇了不測就好。
“那孬種?走了。”一道不陰不陽的聲音,從車頂響起。
車伕立刻跳下地,恭謹地退開。
齊青玉也跟着跳下地,戒慎地看着車頂的人,一個畫着詭異妝容的女人,臉僵如屍,嘴脣畫着誇張的大笑的弧度。
“齊六姑娘,你今日這麼美,本座都看得心癢難耐。”她陰惻惻地笑着,眼神充斥着殘酷的殺機。
“你想做什麼?”齊青玉心知肚明,只想拖延時間。
“想做了你,回去領賞。你的腦袋,可是價值連城啊。”
對方步步逼近。
齊青玉暗中將毒藥及利簪握在手中,“若尊上想要銀子,我也可奉上一二,一定會令尊上滿意。”
“不,不是銀子可以解決。”她突然咧出一個可怖的笑容,“是以命換命。”邊說邊抽出一條鮫絲,用它來勒斷腦袋時,不知道聲音可會好聽?
齊青玉從對方眼中看出不可動搖的殺意,也不想束手就擒,突然驚喜地瞪着前方大叫:“少將軍你來了!”
那女人一聽,倏地一驚慌忙回身探去,齊青玉連忙出擊,一邊灑軟骨散,一邊用針直扎那人的神庭穴。
前方哪裡有人!“竟敢耍本座!”她生氣地回過身來,拉直鮫絲就要割取齊青玉的腦袋。無聲無味的軟骨散立刻發揮作用,她雙手一軟,立刻被齊青玉以奇秘的手法扎中大穴,整個人一軟,倒在地上。
“扔去喂狗!”虛空中,突然傳出一聲令人不寒而粟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