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把總兵府從義州遷到了平壤,設在平壤的牡丹臺。
牡丹臺位於城北,是一座高五丈的花崗岩堡壘,平壤戰役中,左寶貴率奉軍堅守牡丹臺,不幸陣亡,在整個戰役中,牡丹臺是清軍打得最爲頑強的陣地。
周憲章與左寶貴並未謀面,當初他懷揣劉步蟾的推薦信投奔左寶貴,陰差陽錯,最終也沒能見上一面。但在周憲章的心目中,左寶貴也是他的恩人,更何況,左寶貴爲國而死,令人崇敬。
周憲章在平壤找了一位能工巧匠,在牡丹臺下爲左寶貴樹起一座漢白玉石碑,碑上銘文撰寫左寶貴的生平和戰死經過,石碑落成後,周憲章率章軍全體軍官在碑前祭奠左寶貴將軍,把劉步蟾的推薦信在碑前焚化,同時焚化的,還有日軍混成旅團的軍旗,以告慰左寶貴的在天之靈。
安州戰役,原先的戰役目的是奪取安州以拱衛義州,從而爲章軍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而戰役結果大大出乎周憲章意料之外,章軍不僅消滅了混成旅團五千多日軍,竟然收復了朝鮮北部重鎮平壤,與朝鮮南部的日軍隔着臨津江形成南北對峙,這就是說,章軍居然控制了半個朝鮮!
不過,章軍要想進一步向南發展,也是不可能了。
這場戰役,章軍殺敵五千,自損五千,與日軍的戰傷比幾乎是一比一。自清日開戰以來,這是清軍與日軍的戰傷比首次達到一比一,在這之前,各路清軍與日軍的戰傷比高達十比一。
儘管如此,五千人的傷亡過於慘重,章軍元氣大傷。
六千人的章軍,仍然缺乏武器彈藥和藥品,日軍混成旅團極爲頑強,戰死者總是會用最後一口氣砸毀武器,五千多日軍,章軍只沒有繳獲了一千多條槍,而大炮硬是一門也沒繳獲,全都被日軍炸燬了。
更爲困難的是,嚴冬已至,章軍缺乏棉衣和取暖的柴料,糧食也吃得差不多了。朝鮮的冬天異常寒冷,就連裝備齊全後勤補給充足的日軍,也難以在冬天展開行動,更不要說章軍了。
章軍無力南下,日軍無力北進,雙方偃旗息鼓,如同進入冬眠的狗熊。
朝廷派來欽差,帶來了皇上的聖旨。聖旨充分表彰了周憲章率部收復平壤的戰功,但是,對章軍殲滅混成旅團卻是隻字未提——朝廷不相信周憲章能夠在一次戰役中消滅五千日軍,在同時進行的遼東戰役中,十萬清軍僅僅打死了一百多個日軍。
而日本方面也刻意掩飾了混成旅團的覆滅,日本政府不願意讓民衆知道這場慘敗,以免動搖民心。大本營否認在安州有一位少將陣亡,這位少將是大本營剛剛纔晉升的,爲了掩飾青木源的死,大本營收回了晉升命令。
日本政府很容易就把這件事糊弄過去了。因爲,在遼東,日軍第二軍勢如破竹,在攻陷金州旅順之後,緊接着,日軍擊潰了馳援遼東的鴨綠江守軍宋慶所部兩萬多人,日軍牢牢控制住了遼東。第二軍的勝利傳回了日本,日本舉國歡騰,沒人再注意朝鮮。
現在,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來,日軍下一步的目標是山東!
山東一旦失守,直隸就完全暴露在日軍的兵鋒之下。在這種情況,清廷不得不抽掉各路人馬,全力拱衛山東,完全無力顧及朝鮮。要不是周憲章收復平壤的政治意義重大,朝廷很可能已經遺忘了他這個義州總兵。
正因爲如此,朝廷對周憲章的表彰,幾乎是象徵意義的,僅僅只有一道聖旨,對周憲章極其所部予以精神鼓勵,而實際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沒有錢,沒有武器彈藥,也沒有糧食棉衣。
當然,與聖旨一同來的,還有一紙委任文牒,朝廷委任周憲章爲總理朝鮮大臣,這是當年袁世凱的職位。同時,朝廷恩准了周憲章報請的各級軍官的品級前程,算是對章軍的獎賞。
所謂總理朝鮮大臣,有些類似於總督。當年袁世凱在這個職位上,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儼然是朝鮮的太上皇。不過,那個時候的朝鮮,是大清國的宗屬國,這個“總理朝鮮大臣”的頭銜還管用。
而現在的朝鮮,情勢大不相同,朝鮮的合法政府是在漢城的大韓朝廷,這個朝廷根本就不承認朝鮮與大清國的宗屬關係,更不會承認大清國派來的什麼總理大臣。
所以,周憲章這個總理朝鮮大臣或者總督,其實就是個草頭王,除了大清國的朝廷,沒人承認他。而大清國連吃敗仗,朝廷聲名掃地,西洋列強對於這個朝廷封的官員,也不予承認。
就連大清國自己的官員,也覺得好笑。
好在朝鮮北部百姓對周憲章和他章軍並不反感,民不可一日無主,只要有人出面維持社會秩序,總比沒有好。
而周憲章本人則是焦頭爛額。
從進入平壤第一天起,周憲章就被無休止的官司詞訟糾纏,難以脫身。
經過近半年的戰爭,朝鮮北部,尤其是平壤的地方官全都跑了個一乾二淨,沒人站出來爲民做主,鄰里爭鬥詞訟刑名全都擱置一旁,無人打理,這一下來了一個什麼“總理大臣”,朝鮮百姓不懂“總理朝鮮大臣”是個什麼東西,但他們至少知道一點,這個大臣就是他們的父母官,既然是父母官,就要審案子搞調解,所以,擠壓了近半年的詞訟,百姓一窩蜂跑到牡丹臺,要求“總理大臣青天大少爺”爲他們作主!
一連十多天,周憲章足不出戶,整天呆在牡丹臺,受理絡繹不絕的官司。從早上5點到晚上十點,官司一起接一起,不得片刻閒暇,連上廁所出恭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早上天還沒亮,周憲章還在被窩裡躺着,牡丹臺下鼓聲震天。朝鮮和大清國的百姓一樣,都知道擊鼓鳴冤。
副官姚喜衝下了牡丹臺,破口大罵:“狗日的,還要不要人活了,這他媽的纔剛剛四點!青天大少爺五點坐堂!給老子老老實實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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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見一大羣平壤百姓,少說也有百十號人,扶老攜幼,個個抱着鋪蓋卷,凍得臉色發紫,圍在牡丹臺下,仰天號哭:“千古奇冤!千古奇冤啊!總理大臣青天大老爺如不給小民作主,小民們只有碰死在這牡丹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