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繡,算了算了。”那位管帶大人終於開口了:“這位周憲章說的也有道理,這跪拜禮的確有諸多不妥之處,平民百姓倒也罷了,軍人要的是進退神速攻防有法,如果一見到長官就磕頭,是會誤事的,就免了吧。”
“多謝管帶大人。”周憲章對這位管帶大人心生好感。
這位管帶倒也明白事理,比大哥馮國璋還要開明,馮國璋口口聲聲說西洋這也好那也好,可到了周憲章面前就喜歡擺架子,一口一個本“教習大人”,非要周憲章給他磕頭。
名叫敏繡的小兵一撇嘴,衝着總兵大叫:“劉管帶,你怎麼幫着他說話了!人家剛纔可是一直在幫你啊!”
原來這位管帶姓劉,周憲章不熟悉北洋水師,不知道這位劉管帶到底是那條軍艦的管帶。
還沒等劉總兵說話,周憲章喝道:“大膽,竟敢和管帶大人這樣說話,還不快跪下!”
周憲章對這個敏繡有氣,見他當面頂撞管帶大人,正好抓他個把柄。
敏繡卻是立而不跪,怒道:“你都不跪,我憑什麼要下跪!”
周憲章正色說道:“天津武備學堂不行跪拜禮,但是,據我所知,你們北洋水師是要行跪拜禮的!你一個小兵見到管帶大人,當然要下跪了!”
“你你你……”敏繡被周憲章一句話噎得夠嗆,半天搭不上話來。周憲章說的是事實,在北洋水師,雖然軍官都是留洋的新式學生,開着世界上最先進的鐵甲巡洋艦,可體制上還是大清國的老一套,軍服倒是光鮮,可還是馬褂,下級見到上級,還是要行跪拜禮。
周憲章大爲得意:“你也是的,你一個小兵,給管帶大人磕個頭,又不辱沒了你,何必硬撐着。”
“周憲章,算了算了,”劉管帶打圓場:“你都說跪拜禮不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就別逼着別人下跪了。”
周憲章笑道:“既然管帶大人發話,那就用不着下跪了,敏繡,還不快感謝劉管帶。”
“我呸!我憑什麼……”敏繡衝着周憲章喝道,又覺不妥,只得衝着劉管帶一拱手:“多謝劉管帶,我身子不爽,走了!”
敏繡說着,狠狠瞪了周憲章一眼,轉身揚長而去。
周憲章大爲詫異,這個敏繡不過是個小兵,竟敢在管帶大人面前如此無禮,揚長而去,旁若無人。北洋水師的官兵對外人趾高氣揚,也就罷了,可劉管帶是北洋水師的管帶啊!這敏繡膽子也太大了!
可那劉管帶絲毫不以爲意,望着敏繡背影淡淡一笑,對周憲章說到:“你叫周憲章?”
劉管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半晌沒有說話,周憲章突然發現,這位劉管帶臉上的笑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冷峻。
“你就是第四期步兵科的周憲章?”劉管帶緩緩說道。
“正是在下。”周憲章大爲驚異,這個北洋水師的管帶,竟然知道他這個小學員的名子。
劉管帶看出了周憲章的驚異,說道:“你是那晉的得意門生,這個老頭逢人就顯擺,一個武備學堂的學員舞文弄墨,當真是大清國的一大奇觀。”
劉管帶語帶譏諷。
周憲章默然。
那晉是個迂夫子,滿嘴之乎者也仁義綱常,對軍事卻是一竅不通。朝廷任命他爲天津武備學堂會辦,看中的就是他那滿嘴的仁義道德,說白了,他的任務就是向學員們灌輸忠君愛國,確保學員們遵守大清國的規矩,畢業後效忠朝廷。
所以,那晉在軍事教學上插不上嘴,他自己也沒這個興趣,他的興趣和本事全在尋章酌句上,可學堂裡都是一羣不懂聖賢書的武夫,那晉空有一肚子學問也是對牛彈琴,這讓他很是失落。
自從收了周憲章這個門生,那晉來了精神,恨不能把一肚子的經史一夜之間傳授給周憲章。
爲了把周憲章弄進國子監,那晉拿着周憲章的文章到京城裡到處顯擺。京城顯貴們都知道那晉有一個寫得一手好文章的門生,至於周憲章的軍事成績,反倒沒幾個人感興趣。在大清國士紳眼裡,吃糧當兵使槍弄棒,那叫不務正業。
周憲章自己知道,作爲天津武備學堂步兵科學員,尋章酌句那才叫不務正業!當然,爲了保腦袋,他只能不務正業。
所以,今天晚上,劉管帶語帶譏諷,周憲章也是無話可說。
“周憲章!你的文章寫得真不怎麼樣,和那晉那老迂腐一樣,酸氣沖天,空話連篇,這樣的狗屁東西,那晉居然還有臉拿着還到處顯擺,更爲可笑的是,那些王公大臣們還一個勁叫好!”劉管帶冷冷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朝廷顯貴喜歡的就是這種誇誇其談的東西!你小子年紀青青就學會了迎合世俗,當真是前途無量!”
周憲章被劉管帶說得面紅耳赤,心中慚愧。
那晉教周憲章寫的文章,其實就是八股文,這種文章就是寫得花團錦簇一般,也沒有絲毫實用價值。可是,大清國偏偏就是用這種文章取士,害得天下士子不得不整天鑽進八股中,讀一輩子書,學不到真本事。
直到現在,大清國在西洋人面前屢戰屢敗,不得不承認技不如人,可是,上至朝廷、下至市井百姓,還是推崇寫八股文的酸秀才,要是一個年青人不寫八股文,而是去研究機械、鐵路、電報這些西洋玩意,那就叫不務正業!甚至,會被世人罵成辱沒祖宗。
而今天晚上,這位北洋水師的劉管帶,卻對八股文不屑一顧,見識很是不一般。
周憲章唯唯說道:“大人說的是。”
劉管帶說道:“周憲章,我看過你的學檔,你的軍事課程成績一塌糊塗,我就奇了怪了,這樣的成績早該淘汰出去了,可馮國璋非說你是個軍事奇才,這個馮國璋是個人才,他應該不會說假話,周憲章,不管你小子心裡在想什麼,你給我記住了,大清國現在需要的不是秀才,而是能夠保家衛國的軍人!”
“是!大人您……”
劉管帶早已大步而去,消失在柳蔭盡頭。
周憲章沒來由被一個北洋水師的管帶搶白幾句,雖然句句說在點子上,可畢竟劉管帶是北洋水師的人,是海軍,跑到天津武備學堂來教訓陸軍,周憲章心頭不爽,也沒心思欣賞池塘月色,耷拉着腦袋回宿舍。
繞過池塘向東走三百米,就是學員宿舍,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快到熄燈時間,周憲章加快了腳步。
剛走到武聖廟前,忽聽腦後風聲作響,周憲章心頭一凜,下意識一個側身,左手護胸,右手翻腕,腳下也不閒着,虛步上位,就聽一聲陰陽怪氣的慘叫:“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