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八天的鏖戰,西寬二郎的第二旅團,只剩下了一千殘兵,而且,彈盡糧絕,處於金州城外無險可守的曠野之地,向南無法撼動二龍山,向北又進不了金州城,陷入進退失據的絕境。
無奈之下,西寬二郎下令向金州城發起進攻。
這種進攻等於是自殺。一千多疲憊到了極點的日軍,在嚴重缺乏彈藥的情況下,面對八千清軍,憑着血肉之軀,向金州城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無望而堅決的進攻。
日軍士兵被金州城蠶食,他們的屍體鋪滿了通往金州的大路,他們的鮮血染紅了金州城牆。
日暮時分,聶士成下令全軍出擊。
武毅軍與和字軍並肩衝出了城門,城外曠野上,殘存的第二旅團經過短暫而悲壯的抵抗,全部戰死。
旅團長西寬二郎剖腹自殺。
在清日兩國停戰協議生效後,第二旅團全軍覆沒,從旅團長到士兵,沒有一個能活着離開遼東。
這是自清日戰爭爆發以來,日軍第二支全軍覆沒的旅團,第一支是青木源的混成旅團,他們敗在周憲章手裡。而第二旅團的覆沒,看似是敗在聶士成與段祺瑞手裡,實則,還是敗在周憲章手裡。在八天的旅順攻防戰中,第二旅團已經損耗掉了四分之三的兵力,聶士成只是給這隻待死的駱駝,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
武毅軍與和字軍隨即通過二龍山炮臺,直逼旅順港。
入夜時分,聶士成和段祺瑞率領部隊,向盤踞在旅順港周邊白王山、摸珠礁炮臺、嘮律嘴炮臺等處日軍發起進攻。
旅順港再次爆發驚天動地的槍炮聲。
日軍失去了海上炮火支援,又是疲憊之師,在清軍的進攻下疲於應付,很快就丟失掉了白王山,退縮到以摸珠礁炮臺爲核心的旅順港防禦陣地中。
第二天上午,聶士成率部收復了旅順城。
日軍被壓縮到旅順軍港狹小的區域,成了一羣待宰的羔羊。
雙方停戰。
……
位於廣島的日本大本營怎麼也沒想到,停戰協議簽署後,大清國的軍隊竟然在遼東、山東、廟島海域,向日軍海陸軍發起了全面反攻。
而且,現在的清軍,與以往的清軍大不相同,他們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意志力和戰鬥力,似乎在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了,敢於與日軍硬碰硬。在各個戰場上,日軍與清軍糾纏在了一起,陣地犬牙交錯,戰鬥此起彼伏。
雖然,山東的日軍主力仍然固守着陣地,但是,因爲沒能奪回旅順,日軍在在各個戰場上,都顯得極爲被動,更爲糟糕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戰,嚴重影響了臺灣作戰行動。
如果繼續這樣僵持不下,日本在戰場上和談判桌上所獲得的利益,就將損失殆盡。
臺灣已經宣佈獨立建國,正在與西方列強接觸,謀求西方列強的承認。法國人早已盯上了臺灣,並試圖與臺灣當地政府取得聯繫,這個政府不承認大清國與日本的協議,拒絕日本對臺灣的佔領。
俄國人盯上了朝鮮,並在朝鮮扶持了自己的代言人,而德國人盯上了遼東,德皇威廉二世公開發表聲明,要求日本軍隊儘快撤出遼東。
除此之外,美國以門戶開放爲由,呼籲日本放棄武力,和平實現在大清國的商業利益。英國人則表示,不希望看到日本的戰爭行爲影響到大清國在長江流域的對外政策,這個區域,是英國人的勢力範圍。
以伊藤博文爲首的內閣,遭到了來自國際和國內的雙重壓力。
西方列強顯然很樂意看到日本陷入被動。而國內的呼聲則要求日本從大清國取得更多的利益,死了那麼多日本軍人,日本應該獲得與之相匹配的成果。
必須儘快結束戰爭,拿到已經到手的東西,否則,夜長夢多,日本很可能一無所獲。
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採取兩手行動。
一方面,指令第二軍司令官大山岩與周憲章談判,爭取周憲章保持中立或者倒戈,以緩解日本在遼東的壓力,如果可能,把周憲章送回朝鮮,使其成爲日本在朝鮮的代言人,日本相信,周憲章一旦回到朝鮮,清軍和光復軍都不是他的對手。
另一方面,日本外相陸奧宗光緊急約見大清國談判代表邵友濂和張萌桓,對於大清國政府的撕毀協議的行爲,提出強烈抗議,要求大清國朝廷立即履行停戰協議,命令各地清軍停止軍事行動。
然而,邵友濂和張萌桓的回話,把陸奧宗光氣得七竅生煙。
兩位全權代表聲稱,兩人一直呆在廣島,不瞭解國內情況。不過,兩人推斷,大清國朝廷,不管是慈禧太后還是光緒皇帝,都在認真履行協議,應該沒有命令清軍向日軍發起進攻。至於在山東和遼東爆發的戰鬥,應該是日軍率先挑起事端,清軍不得已應戰。兩位全權代表甚至拒絕向大清國朝廷傳達日本方面的抗議!
沒奈何,日本緊急派出外務省次官林董,擔任日本駐大清國公使,前往北京,與大清國朝廷直接交涉。
然而,讓日本人始料不及的是,發生在2月份的戰鬥,就連大清國的最高統治者,也是一頭霧水,焦頭爛額。
因爲,這場突入起來的戰爭,不僅出乎日本人的意料,也大大出乎大清國最高統治者的意料。
這是一場嚴重違背大清國最高統治者意願的戰爭。
……
入夜,北京紫禁城,樂壽宮。
一輪彎月映掛在樂壽宮的檐角上,屋檐上的琉璃瓦,在月光的映照下,發出淡淡的清光。
春寒料峭之中,一羣太監宮女悄無聲息地站在宮門外,一些人的身子微微顫抖,早春的寒冷,似乎比嚴冬更加刺骨。
樂壽宮內,燈火通明,人影晃動。
慈禧太后還宮後,一直住在樂壽宮,從此,這裡就成了大清國的最高決策機構所在地。
皇帝已經“病重”多日了,在距離樂壽宮不遠處的頤和軒“養病”。太后老佛爺的意思是,皇帝在她的身邊“養病”,便於她照應問候,從而體現了“母子情深”。
不過,宮裡的人都知道,太后這是把皇帝鎖在身邊,隨時監視皇帝的一舉一動。
據負責伺候皇帝的太監稟報,這幾天,皇上真的病了。
光緒皇帝氣色一天不如一天,臉色蒼白,飯量銳減,精神萎靡,大白天也是形同夢遊,連發脾氣的精神頭都沒有了,整天坐在八寶琉璃井旁邊,望着冰冷的井水發呆。
皇帝的愛妃珍妃被打入冷宮,這個多情的皇帝了無生趣,他似乎在慢性自殺。
對於宮裡的人而言,皇帝生病,而且“病重”,這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下人們不關心政治,但他們知道一點,一旦皇帝有所不測,這個紫禁城,就要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節奏,將被打亂,重新排序,在這個重新排序的過程中,很多人會爲此付出代價,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宮人們開始尋找新的主子,這並不是因爲他們對以前的主子不夠忠誠。實在是因爲,主子找的及時與否,正確與否,直接關係到他們的身家性命!這個世上,用生命去維護忠誠,縱然可敬,可畢竟,絕大多數的人無法做到。連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王公大臣都在尋找新主子,這些地位卑賤的下人,又何必爲了一個行將滅亡的皇帝,搭上自己的性命。
宮人們都在絞盡腦汁打探新主子的消息,皇帝沒有兒子,這個新主子只能來自宮外。而決定這個新主子的人,在樂壽宮。
來自不同渠道消息彙集在一起,指向一個人——端郡王載漪的大兒子愛新覺羅?溥儁。
宮人們注意到,乙未年新年過後,端郡王入宮覲見的次數明顯增多了。而恭親王奕訢入宮的次數則是明顯減少,宮人們好些日子沒見過恭親王了。
這是一個信號——慈禧太后不待見恭親王,而恭親王與端郡王一向不太和睦。
看來,這個新主子很快就要入宮了。
這不,今天晚上,一向安靜的樂壽宮,突然熱鬧了起來,大清國能和太后老佛爺說的上話的王公大臣們都來了。
端郡王載漪、恭親王漪訢、戶部尚書大學士翁同龢、軍機大臣禮部侍郎剛毅、新任總理衙門大臣榮祿、賦閒在家的文華閣大學士李鴻章,在大清國如日中天的湖廣總督張之洞,以及總理對日戰爭的南洋大臣劉坤一。
這都是在大清國跺一腳地動山搖的人物,大清國的國運就掌握在這幾個人手裡。
他們的政見不盡相同,甚至,有些人是針鋒相對。平日裡,他們很少能夠全部聚集在一起。
而今天,這些人物全部匯聚到了樂壽宮。
這是不同尋常的聚會。人們自然會想到,導致這些重量級人物匯聚的,必然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還有什麼比皇帝“病危”更加驚天動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