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暗暗佩服,這個趙寒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極有見識,一眼就看出這場所謂海難的蹊蹺之處,真是個聰明的美女。
“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周憲章急忙提醒。他怕趙寒亂說話,讓官府聽見了,惹來大禍。
趙寒卻是一聲冷笑:“我沒有亂說!這大清國,從當官的到老百姓,都是膽小怕事,誰也不敢出頭。要是大家都這樣,這個國家就沒有什麼希望了!我不僅要說,還要寫。這幾天,我寫了好幾篇文章,在《申報》上發表,就是質問朝廷,周憲章究竟是怎麼死的!”
周憲章死亡的消息傳來後,趙寒就沒閒着,一連寫了五篇文章,在《申報》上刊登,指出周憲章遇難的種種疑點。趙寒的文章,在國內外引起了巨大的反響,不少人也開始質疑朝廷。只是,大家都沒有證據,有關周憲章死亡的疑問,也只能停留在質疑階段。
趙寒的文章,讓慈禧太后如坐鍼氈。慈禧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記者恨的咬牙切齒,趙寒是英國國籍,大清國的官府拿趙寒沒辦法。不過,慈禧太后責成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榮祿,向英國公使提出抗議,要求英國當局干預《申報》,不要再發表詆譭大清國朝廷的文章。
英國也不願意因爲一個小記者而與大清國結怨,況且,周憲章的死因,也是一樁無頭公案,大家都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所以,上海英國租界當局飭令《申報》不得再發表有關周憲章死因的報道。
趙寒受到打壓,心頭更加窩火。而大清國的百姓,似乎對周憲章的死,也是漠不關心,這讓趙寒更加惱火。
“小姐,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周憲章勸道。趙寒聰明,有血性,但卻不懂得以退爲進的道理,如果再這樣一味硬頂,怕是要吃大虧。
趙寒更加憤怒:“這麼大的事,大家都低頭,都躲着,中國還有什麼希望!好在還有不少中國人是有骨頭的!就在這上海,就有不怕死的中國人!”
周憲章心頭一動,急忙問道:“小姐,莫非還有人和您一樣,要爲周憲章出頭?”
趙寒說道:“他們不是爲周憲章出頭,是爲全中國的老百姓出頭!他們……”趙寒突然閉口,顯然,她發現自己說多了:“吶,國家是我們大家的,也包括你!你作爲一箇中國人,也應該關心國家大事,爲國家出力。如果朝廷不公,大家都要吶喊。”
“小姐,我只是一個黃包車伕,國家大事,哪裡輪得着我來管。”周憲章說道。
“停車!”
周憲章停了下來:“小姐,還沒到集聚賢呢。”
趙寒跳下了車,扔給周憲章幾塊銅板,斥道:“我不和大清國的奴才爲伍!”說着,氣沖沖而去。
周憲章望着趙寒的背影,哭笑不得。這個趙寒,孩子氣十足。這要是在英國,倒也沒有什麼,可在大清國,這種脾氣是要惹禍的。
周憲章不由得爲趙寒擔心起來。
已經到了傍晚十分,大街上花燈初上,人羣熙熙攘攘。
周憲章扔了黃包車,混在人羣當中,遠遠跟在趙寒的後面。
趙寒一路疾走,果然來到了集聚賢客棧的門口,門房蔣乃武迎了出來,和趙寒打了個招呼,也不多說話,趙寒閃身進了客棧。
顯然,蔣乃武認識趙寒,而且很熟。
周憲章在距離集聚賢客棧五十米外的一個弄堂口停了下來,心頭猶豫,該不該回客棧。那趙寒就在裡面,要是遇上了,多有不便。可要是不回去,姚小鳳在裡面等急了,如果按奈不住,跑去醫院看孩子,就麻煩了。
周憲章決定,暫時在客棧外面候着,等趙寒出了客棧再進去。如果姚小鳳出了客棧,也好在外面攔住她。
算計已定,周憲章蹲在客棧斜對面弄堂口的一顆楊樹下,盯着客棧大門。
時間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夜色漸濃,還沒看見趙寒出來。
身後的弄堂裡,傳出人聲。
周憲章回頭一看,黑乎乎的弄堂裡,隱隱有人。
周憲章急忙站起身來,藏在楊樹樹幹後面,向弄堂深處望去。
藉着大街上的路燈,弄堂里人影晃動,裡面隱隱有十幾個人,他們的身上,閃着點點光芒。
周憲章大吃一驚,他太熟悉那星星閃閃的光芒了。
那是鐵器在微光下的反光!
他們身上揹着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是大清國軍隊最爲普遍的毛瑟槍!
周憲章回頭向客棧門口望去,這才注意到,客棧門口也有一些尷尬人。
這些人要麼扮作攤販,在客棧門口擦皮鞋、擺煙攤,要麼則是漫無目的地遊走在街面上,無所事事。
集聚賢客棧被包圍了!這些人一定是官府派來的人!
周憲章的第一反應是,這些人是衝着他和姚小鳳來的。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看法。
單中庸說過,道臺大人只是把和姚小鳳看成是兩個文物走私販子。
要抓兩個走私犯,哪裡用得着這麼多人,還荷槍實彈!
趙寒!
他們一定是衝着趙寒去的!而且,趙寒曾經透露過,她有很多同志!這些同志要爲“全中國老百姓出頭!”
所謂爲老百姓出頭,那就是與官府作對!那就是造反!
集聚賢客棧,是革命黨人的窩子!老闆師中吉一定是革命黨人!
在大清國,有兩股勢力在暗中較量。一股是康有爲爲首的維新改良派,維新改良派聲勢浩大,得到了中低層官僚和民衆的廣泛支持,他們主張堅決維護皇權,在大清國的統治框架下,實行變法改革,他們雖說與守舊官僚也有着尖銳的矛盾,但畢竟是統治階層的內部矛盾,而且,皇帝支持他們。所以,守舊官僚雖然仇視他們,但也能夠容忍他們的存在。
而另一股勢力,則是革命黨人。他們主張徹底推翻皇權,驅除滿清統治者。這股勢力很弱小,但卻是朝廷萬萬不能容忍的!就是在底層民衆當中,支持者也是寥寥,中國有着兩千年皇權統治的歷史,民衆難以想像,沒有皇帝,會是一個怎樣的社會。所以,民衆視革命黨人爲無父無君的逆臣賊子,朝廷對於革命黨人,向來也是趕盡殺絕,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
朝廷對革命黨人採取血腥鎮壓的策略,革命黨人一旦被捕,便是人頭落地,甚至株連親友。革命黨人視清廷鷹犬爲死仇,一旦有清廷官吏落到革命黨人手裡,也是難逃一死。雙方勢不兩立,相互仇殺。
周憲章與革命黨人沒有任何來往,不過,他是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的,同情革命黨人的主張,何況,趙寒與革命黨人是同志,就是看在趙寒的份上,他也不希望這些革命黨人被官府殺害。
周憲章終於看清楚了,弄堂裡的人穿着的不是巡捕制服,而是清軍的號服,人數不是十幾個,而是一百多人。他們不是巡捕,而是上海的巡防營!這是大清國的地方軍事武裝,相當於二十一世紀的地方警備區。也就是說,他們是大清國的正規軍。
官府這是要把裡面的革命黨人一網打盡!
這羣清兵裡面,有一個人卻沒有穿號服,那人臉型尖瘦,一口暴牙,穿着一身對襟,頭上戴着一頂氈帽,腳下打着綁腿,正在對着客棧指指點點。看來,此人對客棧裡面的輕型十分熟悉,正在對清兵們講解裡面的情況。
集聚賢的大堂裡,燈火通明,透過敞開的大門可以看見,門房蔣乃武坐在櫃檯後面,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對門外的危險毫無覺察。
周憲章心中焦急。清兵人多勢衆,把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而裡面的人毫無防備,必然遭到毒手。而姚小鳳也在客棧裡,一旦清軍動起手來,玉石不分,姚小鳳也要跟着倒黴。
周憲章慢慢看出一點門道來。
清軍的這次行動,大部分清軍悄悄埋伏在客棧周邊的小巷子裡,一部分人化妝成各色人等,在客棧周邊佈下暗哨。這些便衣服色五花八門,但他們的衣袖上,都有一個白色的結,作爲暗號。
看來,這些清軍彼此也不是很熟悉。
周憲章伏在楊樹後面,看了看四周,只見距離客棧五十多米的一座牌坊下,蹲着一個擦皮鞋的小販,那小販揹着鞋箱,蜷縮着身子,袖口上有一個白色的結,周圍卻是空無一人。牌坊十分高大,後面黑漆漆的。
周憲章心中暗笑,這個傢伙膽小,害怕衝到最前面挨槍子,故意離客棧遠遠的。
周憲章閃出楊樹,慢慢走到了那小販的身邊:“擦皮鞋。”
“去去去!”那小販兩隻眼睛死死盯着客棧大門,對周憲章不耐煩地揮揮手,看來,這傢伙也是緊張到了極點。
周憲章看了看四周,牌坊後面,卻是一個小樹林,裡面寂靜無聲。遠處,那些身着各色服飾的便衣也是盯着客棧,沒人注意到牌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