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穿過人海茫茫的南里大街,便是一條荒草叢生的野路,旁邊稀稀兩兩的長着幾棵灌木,甚是低矮。雖也是飽經風霜,但在此地樹木稀疏,一看便是那種沒有經過大自然淬鍊的廢材。枝幹粗短而葉片豐茂,只可入薪也。
邢淨羽一口衝到此地,仍舊沒有止步的打算,前方懸崖何止萬丈,若是掉將下去,怕是骨頭都難以拾到了。
來勢迅猛,衝着心中那股憤恨之勁,邢淨羽竭力的向前跑去,就在離懸崖三尺遠的地方猛然停下,沒有任何徵兆,“啪”一聲雙膝跪在地上。雙臂撐開,像是在擁抱傷心的天地。
帶着微微的哭腔,眼裡滿是憤怒、嫉恨,那說不出的痛苦,匍匐在心間的傷痕,終於在此刻裡,盡數爆發。
“啊...,”嘶聲的咆哮着,猶如實質的漣漪,激盪在空曠的天地,帶着心中的憂傷,傳向遠方,不知飄到了哪裡?
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咔咔作響,像是強握着心中的疼痛,要捏碎虛空,捏碎一切!此刻,他終於感到了迷茫,感到了無助,那種被拋棄的迷茫,被欺凌的無助。
爲什麼?爲什麼荊克閒要告訴他這樣的事實?這一切都是爲了什麼?邢淨羽一遍又一遍,不住的自問着?可尋到了揭開心靈迷惑的答案?
正在這時,荊克閒帶着幾個貼身的士兵倉惶地趕到,望着那裡已然安靜下來的邢淨羽。荊克閒向身後的幾個士兵一擺手,示意幾人暫時退下,然後他獨自一人走了過去。
聽聞緩重的腳步聲傳來,邢淨羽恍若未聞,不知怎的?似事先知道一般,他自身也沒有回頭的打算。但,重要麼?可有意義?不過是徒添傷痕罷了。雙臂無力的垂下,亦是無力的輕放在自己的腿上,不知是否在尋找自己的歸宿?
此時的他,心中紊亂極了,致命的打擊一重接一重的傳來,直直的打將在他的身上,摧殘着他已然腐朽的心靈,也侵蝕着他乾枯而力竭的意志。任誰心志多麼堅強,但心靈的創傷,可能彌補?
只見荊克閒在邢淨羽的旁邊,緩緩地俯身下來,手掌撫在邢淨羽的肩上,輕輕的拍着。沒有出言安慰,確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滿皺紋的臉上透着慈祥,像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在用不言安慰着迷失的孩子。那同樣皺紋遍佈的眼角動了動,出神地望向遠方。
雖然他已經老去,但那雙眼睛所放射的精光卻絲毫未有蛻減,依舊是那般咄咄逼人,就如是十八年前的南荒戰場一樣,永遠都是驚人的。
蒼穹之上,天色空明,浩瀚萬里,無邊無垠。不知天際之上的宇宙裡,有着什麼不可抗拒的東西?操控着凡人的命運,也釀造了世間無數的悲劇?
只聽其語重心長的說道:“孩子,你沒有錯,你的父親沒有錯,我們大家,都沒有錯。”邢淨羽聞言,身子明顯一震。這時,他已經停止了渾身的顫抖,漸漸地開始回神過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荊克閒望了望有些反應的邢淨羽,道:“人生苦短,多悲憫之事、多遺憾之事,很少有人能自我,能扼腕。命運的曲折好比白雲蒼狗。”說着,他擡起了頭,單手放在額頭之上,向着天際眺望,不知在看些什麼東西?
頓了頓,有地下自己的頭顱,望向邢淨羽,道:“多變又突然、往往又會滋生難以預料的雷雨,這便是人生。”深深吸了口氣,重重的拍了邢淨羽的肩膀一下,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待到遠些的時候,大聲爽朗的道:“你自己好自爲之,好自爲之!”聽着荊克閒遠去的聲音,邢淨羽沒有回頭,從始至終他都未曾回過頭。有的,或許是心被牽動了吧!
終於,就在荊克閒即將消失在野路上的時候,邢淨羽轉過了自己的頭顱,只是他仍舊跪伏於地上。目光到處,他看到了荊克閒那已經有些彎曲的背脊和蒼老的身影,那只是老來的特徵而已!
但他要看的,卻不是那個垂老的身影,而似乎是看到了重生的希望。在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事情,也好似明悟了很多事情。
修爲沒有了,可以重新修煉,經脈紊亂了,可以竭力尋找濃厚的天地靈氣予以修補。他現在不是還有這條強橫到變態的左臂嗎?雖然他現在已經是和刑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那種收養輔導的恩情,卻依然是他怎麼還也還不完的。
所以,刑家的血海深仇,依舊是壓負在他身上的沉重擔子,縱然身死,也絕不可輕易棄離,未來依舊遙遠。除了那個白色的身影,這可能也是他現在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了,也算是他不可就此死去的終極惦念吧。
南方,那裡似乎在召喚他,召喚他前去那裡,就像不可釋然一般。
緩緩地自懷中拿出那張破舊的羊皮古卷,就是算命老頭夢裡傳授給他的那張。卷身破舊而蠟黃,如果是放在垃圾堆裡,絕對不對有人去正視它一眼。
但邢淨羽不可以這樣,因爲它是算命老頭給的,而且路途蹊蹺,其中緣由絕不是這麼簡單的。邢淨羽如是想到。
拆開了那根纏繞羊皮古卷的細繩,就和裡面裝着遠古巨魔一般,絲毫不可大意!慢慢地,邢淨羽翻開了羊皮古卷。臆想中的遠古魔獸沒有出現,但那幾個幾乎絕跡的大字,卻是那般的醒目。
“麒麟古卷,”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就在那天晚上,算命老頭也是這般對他說地吧!邢淨羽皺了皺眉,神色變得有些疑惑起來。
只見破舊的古捲上,墨跡彎彎曲曲、時高時低,輕輕重重、有粗有細,赫然是一幅地圖的模樣。整張古捲尺餘長短,裡外皆是蠟黃古舊,早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稍稍留意,那旁邊竟還有數些頗爲模糊的小字,只有螞蟻般大小,極爲模糊。當下,邢淨羽更是不敢大意,緊緊揣着手中的麒麟古卷,仔細的觀看起來。
“山川有靈無主,屍骨有主無靈。葬屍於有靈無主之山川,則使無靈之屍骨生靈氣,亦使無主之山川必生主。”
再甫一往下看,只見《八龍點向》,邢淨羽搖了搖,卻不盡知道是什麼東西?繼續往下讀:
“點穴立向若貫通;
八龍順逆必無空。
火龍切莫造水克;
木局生助火龍阿。
木龍切莫造金克;
水局生助木龍歌。
陰陽二字生機關;
吉凶就在立向間。
點穴不知生與克;
亡人何必請地仙。”末了,最後那裡還有一段文字,“霸主請三兇、三更明月照,六魂天機印、八龍供麒麟。”狠狠搖了搖頭,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邢淨羽倍感艱深晦澀,其中雖然會大有玄機,但一番閱讀下來,卻是什麼也沒有抓住,而且極爲耗神。
尤其是最後那幾句五絕之句,它的距離和前面那些文字皆隔得甚遠,其中只怕更是大有玄奧,但林林種種的歸根結底,卻是令人極度費解。
搖了搖頭,裡面所記敘的東西,邢淨羽連一點都沒有摸到。但想來,算命老頭不惜夢中託物,繼而傳誦古捲過來,這其中必是有着極爲巨大的關係。
而據說夢中託物那等異術早已絕跡多年。早在東極仙島的時候,他曾聽師父墨隱說過諸如‘夢中託物’這等奇術,但後來不知怎的竟是奇蹟般的消失了,而那使用者及其門派的名字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個已經不重要了!而今這異術居然又重現於世,而且就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那個算命老頭一定不簡單,邢淨羽如是想到。
一路回想一遍,每每想過與那老頭接觸的時候,邢淨羽心中的疑惑便更增一分。末了,邢淨羽竟是驚得差點跳將起來,瞳孔陡然收緊,神色極爲驚詫,這一切就與被安排好了一般。
似乎有支力量巨大的命運之手在後面操控着他,給他設立好該走的路線,而他,便正在一步一步的往下陷進去?這,邢淨羽想到這裡,腦海“嗡”的一聲乍響,恍如驚雷一般。
早在青州城的時候,算命老頭便一語斷定他百日之類必有命微之災,而今,他早已是九死一生,哪裡還是命微之災那麼簡單?後來,老頭有說叫他災後可去南方。
南方,邢淨羽想了想,心道,那不正是萬里蠻荒麼?
根據他現在的勢態來看,他當真不得不去南方一趟。因爲家族血仇的關係,上官雲和荊克閒二人所說的話有些許差異,他還要去尋訪另一位父輩至交‘朱勁鬆,’繼而證實當年所發生一切事情的事實結果,才能對報仇一事作出最好的判定。
那麼,針對於他現在來說,眼前的一切的一切都直指南方,那他便是非去不可了!而這其中是否有他所思考中的命運之巨手?這一點,他還是十分的懷疑,因爲鬼神之說,他一向都是置之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