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間,時間又過去了一刻鐘。
突然,遊船四周的霓虹彩燈連帶宴會廳內的昏黃燈光齊齊熄滅,只剩環繞舞臺的霓虹彩燈,五彩繽紛地亮着……
黑暗中的小天地裡,兩個青衣女子,挽着髮髻,穿着同樣的緞花旗袍,窈窕的身材十分惹眼,婷婷走到舞臺中間。她們向衆人欠了欠身,一人端坐在舞臺一角的古箏前,另一人抱着琵琶坐於另一角,開始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雖然是初夏時節,夜間的風還有些涼,尤其是天上的那輪滿月,皎潔無暇地掛着,映在湖裡,閃出一輪一輪的光暈。透過敞開的窗戶,看遠處點點燈光,像是點綴在山頭,又像是高樓的盡處。
這樣的夜,沒有黑的沉默,只有悠悠如流水般靜淌的絃樂聲,由遠及近,緩緩而來,不由得人心裡生出一絲絲的溫柔,漸漸沉醉。
衆人正聽這曲子出了神,屏風裡面又出來一個身影,繾綣而行,她面上遮了一層粉紫紗巾,手中不停靈活舞動的緋紅絲帶在燈光下繞成無數浮動的圓圈,變幻成一個個美麗的氣泡,層層疊疊地漂浮在五彩繽紛的霓虹燈裡……
一曲末了,她謝幕離去……
衆人都拍手叫好,只遺憾沒有看清她的臉。
隔了一會,又出來一個男生扮相的人,一身藍綢長衫,頭戴綸巾,手執紙扇,儒雅中透着幾分俊秀。伴着悠揚的曲調,他一邊輕舞,一邊用清亮的嗓音唱起來:“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生生愛,山伯永戀祝英臺……”那張白皙的臉,粉黛極濃,眼角幾乎畫到了眉梢,明眸善睞,更顯得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別樣的風姿……
恍惚間,“浮梅檻”恰似一艘數百年前的蘭舟,搭載着一船文人墨客,在這個春宵良夜,遊湖賦詩,感受着醉人的湖光山色。
那些外賓們,雖然聽不懂詞意,但只憑這婀娜多姿的舞步,百囀千回的嗓音,也着實體會了一番煙雨江南的歌舞魅力。
……
幾首曲子下來,醉意薰染的衆賓客已經興致高漲,這時,雲薇硬拉着兩位校長來到舞臺中央。
她用甜甜的嗓音說道:“女士們,先生們,非常感謝大家來參加今晚的聚會,特別是來自遠方的美國HFSD大學的貴賓們!”人羣裡響起一陣歡呼聲,她繼續說道,“剛纔我們欣賞了幾曲獨具江南風味的歌舞,現在是不是應該換換口味呢?”見大家反應熱烈,她又說:“我有一個提議,不如請兩位校長給我們合唱一曲,你們覺得怎麼樣?”
叫好聲、起鬨聲早已此起彼伏。
衆人矚目之下,兩位校長不好推辭,於是起身來到舞臺中央,因爲是臨時提議,大家也就沒有介意伴奏之事,只專心地聆聽兩位校長大人的合唱,一曲《友誼地久天長》,他們先是用中文合唱,再使用英文,以示兩校聯誼之意……歌聲悠悠,情誼款款,全場齊聲伴唱,將歡快熱烈的氣氛推到了極致。
校長大人獻唱之後,雲薇也自告奮勇地唱了一首甜歌天后鄧麗君的經典名曲《何日君再來》,她酷似鄧美人的一張小圓臉,甜美中略帶清亮的嗓音,再搭配一身閃亮奪目的婀娜裙裝,簡直與鄧天后神形俱似,一曲唱畢,獲得空前熱烈的掌聲。
這之後,雲薇又點名幾位平時愛好歌唱的實力唱將上臺表演,熱情的美國朋友們,包括托馬斯和皮埃爾也主動起身加入了獻唱隊伍。這一場衆人期待的湖心晚會最後竟演變成了別出心裁的聯唱歌會。
演出結束後,雲薇歡呼雀躍地來到後臺,她多喝了幾杯酒,臉紅撲撲的,像只小鳥兒一樣,撲到白姝安身上,吻了吻她兩面臉頰,並不住地誇讚:“親愛的,你太棒了,我爲你驕傲!你那男生的扮相不知有多俊美,簡直迷死人呢?”
“雲姨過獎了,”白姝安也十分興奮,“不過今晚最大的功臣可不是我。”
“哦?”
“是她們?”白姝安從屏風裡推出兩個女子,向她介紹,“就是她們兩姐妹,她叫紫玉,從小熟諳古箏,她叫青蓮,談得一手好琵琶,虧得老林師傅安排了這個演奏節目,要不然今天晚上就連我這個巧婦,也沒折了。”
“辛苦你們了,瞧瞧這對姐妹,真是天生的尤物。最難得的是,你們和姝安第一次合作,就這樣天衣無縫,別人都以爲是同一個團裡的人呢。”雲薇一手拉着一個,喜歡得不行,問完年齡,又問家事。原來她們是雙胞胎姐妹,今年18歲,早年沒了父母,因精通古樂,纔在這遊船上謀一條生路。
雲薇是個爽快人,看到喜歡的人可不光是嘴上說說,今晚這對姐妹幫了她的大忙,沒讓她出洋相,她是真心感激。心裡一高興,再加上酒勁,當即變得豪情萬丈,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張名片塞到她們手裡,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有事一定要去找她。手腕上的玉鐲戒指也一併退下來,兩姐妹一人一個,還不住地說,不收就翻臉。
紫玉與青蓮只能收下,這時紫玉也將掛在胸前的一個玉墜子遞到雲薇手中。雲薇有點生氣:“你們當是交換信物啊,這是姨送你們的,你們自己的東西趕快收好。”
但是兩姐妹死活不肯,雲薇只好順水人情,把玉墜子送給了姝安,並笑嘻嘻地說:“今天是屬於你們三個人的晚上,來,以後跟姝安一樣,叫我雲姨,她就是你們的姐姐。”
兩個清水芙蓉般的女子把雲薇送到門口,雲薇走出幾步,突又回頭俯到白姝安的耳後,輕聲說:“快過來,別忘了酒桌上還有你的救命恩人,等着你去敬酒呢?”
白姝安的臉色變了變,想起雲姨千方百計把她請來演出的目的,心中萬般無奈,只用力往門外推了推醉意薰染的雲薇,顧自走回了化妝間。
雲薇走後,紫玉、青蓮姐妹圍着白姝安問長問短,只覺得是相見恨晚。白姝安覺得時間已經過去足夠之久,才託辭出來。但她並沒有走向內艙的宴會廳,卻沿着後艙船尾走去。
這艘遊船不僅內艙豁朗,後艙的設計也別具一格。化妝間所在的後艙,轉身連着一個四角方亭,偌大的一處方圓,擡頭便見一湖山水,此刻外面月色皎潔,風清湖靜,吹得人心情舒暢。
白姝安靠着船柱,靜靜地欣賞着湖光月色,突然被一記重重的咳嗽聲驚住,循聲而去,不遠處,黑暗的轉角,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着,他的頭重重地靠在船舷上,走進仔細一瞧,卻是洛涵風。
“怎麼一個人,站在這黑漆漆的角落裡?”
他吃力地回頭一看,勉強笑了一下:“頭有點暈。”
她走得更近些,一陣風吹過,夾着他身上濃濃的酒味,迎面襲來,她捂住嘴:“酒後吹風,更容易暈。剛纔聽某人說酒量不好,還以爲是想保存實力,現在看來是真的。”
他趕緊擡手“噓”地一聲,好像怕別人聽到,想轉過身,卻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白姝安只好上前扶住他,冰涼的手指碰到他滾燙的掌心,如觸電般,她心裡一陣驚悸,手不由自主地抽回。洛涵風人還未站穩,隨即失去助力,身體又重重地撞在船舷上。
這一撞,他彷彿失去了所有力量,五臟六腑都跟着震動起來,一時間,滾燙的胸口裡,無數的污穢,物爭先恐後地涌出來,翻倒在湖裡……
白姝安見他久久地附在舷上動彈不得,終究有些不忍,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絲帕,彎下腰來塞到他手裡。他胡亂擦了一陣,不一會,身體好像失去了意識,無力地往地板上滑下去。
“喂,喂,起來呀,別坐在地板上。”她隔着一段距離叫他,根本沒有迴應。
突然,他伸出一隻滾燙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她還沒回過神來,已被他硬生生拉下坐到了身旁,“你也一起來坐吧!”他的力氣變得無窮大,任憑她怎麼掙扎,都不肯放開,她只好順他的意隨地坐在他的身旁,不一會,他的手開始緩緩地放鬆,她剛剛掙脫被鉗制的手腕,卻發現他的身體已柔軟地靠在船柱上,頭重重地倒在她的肩膀左側……
她無奈地用手肘輕輕把他的頭扶正。此刻,在木雕宮燈昏黃地映照下,他額角的頭髮蓬亂,一對濃密的長睫毛撲朔迷離,好似一個嬰孩般,沉沉地酣睡着……
她坐着呆看了一會,才站起身,回望四周,遠近的遊船都回了航,獨剩他們一隻,“浮梅檻”像湖心一葉扁舟,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在一層月的籠罩下,迷霧濛濛,如虛如幻……
晚風飛揚起她的裙角,髮辮上的紅色絲帶如藤蘿般四下蔓延……
她聽到不遠處有人呼喚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