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江南古城一年裡最美麗的時光。綠是剛剛開了頭,還沒有到鼎盛的時候,垂柳的絮紛紛揚揚地飄落,悠閒地漫步空中,只做了恰好的陪襯。最妙的是那些紅,千株萬株如少女般俏立在湖畔的桃樹,嫋嫋娜娜地開了,一片一片暈染的紅,浸潤了潮溼的空氣。不待她凋零,滿樹滿樹的櫻花也粉粉的笑了。那深的揉碎在你的眼裡,淺的便低低地附和,孤單的如一朵雲,繁華的像一片海,分不清誰是誰的紅。她們只管萬紫千紅地鋪陳着,好似一個氤氳的夢,陶醉了滿城的人。
洛涵風開着車,疾馳在山水之間,瞬間就越過了長長的湖堤,風變得涼涼的,嗖嗖地撲到臉上,他向湖心一看,那夕陽已經半個落入山間,紅彤彤的光倒映在水中,與晚歸的漁舟一起,疊影重重,十分地詩情畫意。
他隨手打開廣播,只聽得一個甜美的聲音在介紹:“接下來爲大家推薦一首小虎隊的新曲《紅蜻蜓》……看那紅色蜻蜓飛在藍色天空,遊戲在風中不斷追逐它的夢……”
才聽了兩句就被他按掉了,幾個大男孩純潔的少年夢!關於童年生活,那似乎是非常遙遠的記憶,空空的,沒有很深的痕跡;而關於少年時代的記憶,他的脣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似乎連想起都是令人厭煩的事……
他換了臺,一個略帶滄桑的男聲不緊不慢地唱着:“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飄泊,尋尋覓覓長相守是我的腳步……或許明日太陽西下倦鳥已歸時,你將已經踏上舊時的歸途,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
聽到這裡他再次摁斷了,一腳油門下去,車子便鑽進了隧道里。
過了這個洞口,再往前人家漸少,九曲迴旋的林間公路兩旁,樹林豐茂,花草繁盛,各色參天巨木直聳入雲,光影流轉,斑駁陸離的地面上落英繽紛,車子穿行其間,很有置身於原始叢林的感覺。他低頭看了一下時間,五時一刻,突然驚覺時間已晚,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只好逐漸放慢速度,打算找個合適的位置掉頭回去。
剛轉過車身,不遠處,透過白色的玻璃窗,他看到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停在路旁,它的右側車頭撞到了路旁的槐蔭樹上,看樣子是出了車禍。
再往前看,一個女子,大約二十歲的風貌,靜靜地立在一棵高大的櫻花樹下,不見一絲焦急,三月天的黃昏,斜斜的夕陽穿過粉紅的花瓣兒,滴漏在她的臉上、身上,微風飄過,她的白色長裙裡就像長出了無數展翅的蝴蝶,飛呀飛,直飛到洛涵風的眼睛裡去。
不知道是因那棵美麗的櫻花樹,還是那個奇異的女子,或許是這幅原始叢林裡靜謐迷人的畫面,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視線。
他把車子開到她面前,停了車,從窗口探出頭來叫她,“小姐,需要幫忙嗎?”
只見那個女子詫異地擡頭望向他,微微頷首之後,只幽幽地說了句:“我們車子拋錨了。”她指了指身旁的車子,聲音十分輕柔,正欲繼續說下去,突然,從那輛黑色的桑塔納下面鑽出一個人來,不知是泥漿還是機油,黑乎乎地抹了一臉,大約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回頭看到洛涵風的車子,如獲大赦,“這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心的先生,見到你太好了。”他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嘴裡已吐出這麼多話,實在有些氣急敗壞。
“好心的先生,我這破車一時半會兒是修不好了,您能否載我們一段,我們小姐趕着去演出呢?”只見他滿臉堆着笑,那五官越發地擠到了一處,像一朵開在泥裡的花。
“可以,你們上車吧。”洛涵風打開門鎖,示意他們上車。
這時,那位女子回身喚了一聲“琴姐”,從大樹後面走出一箇中年女子,提着化妝箱,向涵風哈腰後,輕手輕腳扶那女子上了車。這時洛涵風才聽到那個女子遲到的第二句話,“謝謝!”雖然只是普通的一句客套,可是從她嘴裡說出來,卻格外婉轉柔軟,洛涵風不禁回頭望了她一眼,才發現她的右手臂上綁着一條白色絲巾,被鮮紅的血跡印了薄薄一層,十分醒目。
“這位小姐,受傷了嗎?”洛涵風脫口而出,十分訝異她之前淡然鎮靜的表現。
“沒關係,只是擦破了一點皮。”女子微微舒了一下眉,證明自己沒事。
“不如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吧?”倒是旁邊的中年女子有些焦慮。
“琴姐,不要緊的,誤了演出纔不好。”
“早聽我的勸就好了,把下午的演出取消掉,我們也不用趕得這麼急,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我回去……”
“好了好了……現在還說這些幹嘛……”琴姐的嘮叨被坐在前排副駕駛的老師傅阻止,她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看來兩個人都對那個女子的固執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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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涵風只好起動了車子,此時纔想起問他們的去處:“你們這是要去哪裡演出?”
“吳月大學,您知道地址嗎,哦,我這兒有,”老師傅從褲兜裡掏了一會,掏出一張黑乎乎的紙來遞給他。隨口又添了一句“好心的先生”。
“真是巧得很,我也正要去那裡。”洛涵風稍轉了下頭,極其微薄地一笑,“我姓洛,您不要再那樣稱呼我了。”老師傅只好顧自嘿嘿地笑起來。
洛涵風低頭瞥了一眼那張紙,原來是請柬,被泥水浸溼了,隱約還可見一些字,“邀請……月城歌舞團——白……參加演出……”以下全糊了,他遞還給老師傅。
車子沿着原路返回,一路飛奔,一會兒就把他們送到了環山路,車廂裡保持着異常的寧靜。老師傅突然清了清嗓子問他:“洛先生喜歡看歌舞劇嗎?”
“我們小姐,在月城歌舞界可是紅人呢?”那個後座的琴姐也順勢添了一句,正待說下去,被旁邊的女子用手肘一推,馬上閉了嘴。
“歌舞劇在國外也是十分流行的,”他話說出口,又覺得有些失禮,“有機會要好好欣賞這位小姐的舞姿。”
“先生是吳月大學的畢業生?”那大姐看出他的無心,只好又轉了話題。
“不是。”
“那是在那兒教書麼,看着就斯斯文文地,像個老師的樣。”
“不是。”他的笑容依舊淡淡地,有些勉強,但卻出乎意外地補充了一句,“我這還是第一次去吳月大學。”
“你這是什麼眼神,看先生開的寶馬車,就知道,一定是去吳月大學參加慶典的貴賓。”這時,坐在前排的老師傅突又轉過身來,對琴姐說道,“哎,這年頭,有錢又這麼好心的人,真是不多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琴姐也起了興致,連聲不絕地誇讚起他。洛涵風對這些言過其實的諂媚之辭雖沒有厭惡,也並不留心聽。無意間一轉頭,看到觀後鏡的一角,那個女子好似有一絲錯愕,之後眉頭緊鎖,臉色煞白,像是傷口牽扯的疼痛,她的一隻手緊撫住右手臂,整個人無力地靠着車窗,像是注意到他的注視,她立刻轉過頭,臉朝向窗外……
他打開一線車窗,傍晚的風柔柔的,夾着花香撲面而來,等到他再次回頭時,發現她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一雙清亮的眼睛,柔柔地看着窗外,她的臉染着晚霞的紅暈,突然間動人起來……
這時,在吳月大學水月閣內,早已熱鬧非凡。這座新建的多媒體劇院剛剛落成,就迎來學校79週年慶典,可謂任重道遠。
門口迎賓處,有一位身着孔雀藍精絲緞禮服的女子十分惹眼,雖然身材略微發福,但那雙細長的小眼睛裡,依然閃爍着靈氣,微笑自若的樣子,還帶一點少女的天真,完全看不出已是四十幾歲的年紀。
她的旁邊站着一位男子,一副方邊黑框眼鏡擋住了眼睛,在瘦小的臉龐上顯得不太和諧。見一波賓客絡繹進去,那女子回頭對他說道:“文濤,晚上參加演出的演員都到齊了嗎?”
男子恭順地回答:“是的,大部分已經到了,現在都安排在化妝間裡,等待演出開始呢。”
“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忙,我省了不少心。”
“雲老師客氣了,我曾經也是這所學校的一分子,如今母校有事,自然責無旁貸了。”那雙被擋住的眼睛似有若無,眼角眯起的笑紋卻深而皺。
“不愧是當過學生會主席的,這幾年在電視臺也沒白混,我們的晚會被你搞得有聲有色。”
“雲老師真會誇獎人,要是份內的這點本事也使不出來,那當初豈不是白聽了您的幾年教誨?”
中年女子咯咯咯地笑起來,“你這張嘴啊,在哪裡都好使,倒是你那個妹妹,跟你那時候比起來,遜色了許多啊,你有空多教教她。”
“女孩子麼,臉皮薄,初次碰到這樣的大場面,有點手忙腳亂了,以後還要雲老師多照顧。”他嘴裡這樣說着,心裡卻像吃了黃連,苦得牙根裡絲絲作響。
說曹操曹操到,他的妹妹孫文婷此時正急匆匆地跑過來,差點撞上了一個銀髮老者。
孫文濤看不過去,只好迎上去,低聲責備道:“發生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她緊張兮兮地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話:“那個歌手葉欣,還有月城歌舞團的白姝安還沒到。”
“葉欣現在是月城最紅的歌手,必定是掐準時間來的,我半小時前跟她的助理通過電話,現在應該已經出發,你不要着急。”文濤一邊安撫妹妹一邊也在心裡思忖,“白姝安呢,她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沒想到這年頭,一個跳舞的比名歌手還甩大牌呢,下午的彩排都沒出現。”文婷嘟囔着嘴,有些憤憤不平地說。
“住嘴!”文濤突然喝住她,“你懂什麼,白小姐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耽擱了。你先去打電話問問歌舞團那邊……”
“已經打過了,他們說她下午在外面演出,會根據預定時間到的。”
孫文濤心裡清楚,白姝安的演出事項還在其次,關鍵她的節目是由雲主任欽點,得罪了她,這許多天的奔波又要付諸東流。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倆在這咕噥了半天,叫你也不應。”冷不丁雲薇的一句問話震得孫文濤差點失了神。
“不過是主持人服裝的事,交給我好了。”他擡頭看了看鐘,已將近6時了,而演出時間是6時半。
這時後臺轟然熱鬧起來,原來是著名歌手葉欣到了,有幾個崇拜她的學生控制不住情緒,大聲尖叫着要合影簽字。
雲薇見了,只好過去,文濤遲疑了半步,見文婷還跟在他身後不出聲,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快去門口看看,也許這會白姝安他們也要到了。”
吩咐了文婷,文濤三步並作兩步趕在雲薇之前,把那幾個學生散到兩邊,又彬彬有禮地向葉欣介紹:“葉前輩,這位是我們吳月大學教務處的主任雲薇老師。”
那個葉欣打扮得花枝招展,二十幾歲的年紀,在濃妝豔抹之下,明顯老了幾分,聽到文濤叫她前輩,不受用似的,並不理他,只跟雲薇打了個哈哈,就進化妝間了。雲薇跟着進去,四下裡一看,好像發現了什麼。待走到門口,才問孫文濤:“怎麼沒有看到月城歌舞團的人?”
“阿,他們……”文濤頓了頓,“應該快到了。”
雲薇當下起了疑心,卻聽到前面大廳裡鬧哄哄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又迎上去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