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近郊的山,如數家珍,身在其中,才覺清幽,車子盤旋着開到半山腰,已沒有了前路,回頭俯瞰,卻好似擁覽了半個城池。
從近處到遠處,先是稀稀落落的幾處洋樓,紅頂、黑檐、也有仿西式的圓頂藍房,零星點綴在山腳,恰似美人裙釵上的許多亮片,熠熠生輝;再往下便是清一色的深灰排屋,沿着馬路四側縱深排列,無一例外;更遠處,那星羅棋佈的民房工廠自不必說;它們的盡頭,便只剩杳渺的雲煙了,在黃昏裡閃耀着金色的光……
高大的瀝青鐵門在一陣汽笛聲之後,緩緩打開,這是一座古老的巨方形石門,翠色青苔爬到了頂處,露出兩個巨大的楷書——“洛園”,在一片濃密的綠蔭下,略顯陰沉。
沿着水泥路一直往前,兩邊矗立着柳杉、楓香、銀杏、樟樹等參天巨木,五月底的風,帶一絲熱,柔軟地觸碰着枝椏的盡頭,轉彎處,纔出現晚霞的微光,星星點點地照射在車主俊俏的臉上。
終於開到樹林的盡頭,原來是個偌大的花園,除道路兩旁間或種植的矮小灌木和常青樹之外,其餘都依地形開闢成各色花園。玫瑰、牡丹、山茶、白蘭等亞熱帶繁殖的花木都獨立成園,恰如一層又一層的花環,目不暇接。
百花叢裡,一座洋樓靜臥其中,是純淨如水的透明白牆,墨綠的琉璃瓦片下,淡雅玫瑰花雕刻環繞它的身軀,兩旁的走廊層層向內盤旋,一個個翡翠石雕琢的扇形窗櫺四面鑲嵌於白牆上,錯落有致。
深藍寶馬車在樓前停住,下來一個年輕的男子。管家李金早已等在門口,接過他手中的皮包,並彎腰行禮:“少爺回來了!”另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僕名喚喜中,急急跑到車尾,把後備箱裡面的行李取了出來。
“我爸在家嗎?”
“董事長在客廳等您一起用餐呢,對了,宇少爺也來了。”新來的喜中20歲開外,講話帶一點浙東鄉音,通紅的的圓臉,吊梢眉,細長眼,笑與不笑,都是一副喜慶模樣。他樂呵呵地隨其身後,來到富麗堂皇的大廳裡。
室內的裝飾也不乏歐式風味,正中環形樓梯將底層一分爲二,璀璨的大型水晶吊燈晶瑩剔透,層層疊疊地倒掛着。
西面客廳,大理石鋪築的鋥亮地板上,清一色,米白系宮廷式沙發,三面環牆而置,正中牆上一幅油墨山水畫,牆下沙發椅上,坐着一位五旬老者,兩鬢微白,眉朗紋疏,目色深邃,顧盼之間,氣定神閒,盡顯雍容氣度。
他聽到腳步聲,笑吟吟地起身走到客廳中央,迎面而來的年輕男子輕喚了一聲“爸”,老者已親暱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大聲笑道:“涵風,你回來了。”
洛涵風又向面西而立的年輕男子打招呼,那位男子膚色白皙,面容清秀,一身靛青休閒便服依舊難掩風流魅力。
洛涵風與年輕男子寒暄之後,徑直上了樓,約一刻鐘後,悠閒地踱步下來,換了一身淺藍休閒便服,頭髮半乾,服帖地向後梳着,他走到樓梯口聽到客廳裡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忍不住大聲問道:“爸,跟宇談什麼呢,笑得這麼開心。”
“你來得正好,宇正在跟我說一個極好的消息,你快下來一起聽聽。”
能讓久經商場、氣定神閒的洛老爺子跟着一起叫好,想必不是一般空穴來風的飯前雜談,洛涵風將信將疑,慢慢走到父親身邊,在宇對面款款坐下來,狡黠地笑問:“好啊,什麼樣的重要機密竟然連我都瞞着,還不快說來聽聽?”
宇報以俊雅一笑,緩緩道來,“我知道乾爹心裡有個遺憾,就是城東那邊,還沒有我們集團的五星級酒店。”與其俊俏的外表相符,宇的聲音也如雨後清泉般乾淨清澈,緩慢的語速讓人舒適愉悅,“如今的雲城百廢待興,市中心土地資源缺乏,無法滿足衆商家的需求,許多人已對城東虎視眈眈,如果我們能在這個時候圈下一塊黃金地皮,不就是佔得了先機麼。”
“只是城東那邊民宅衆多,而且長久以來一直是雲城的文化中心,你可發現有好的地方適合建造酒店?”洛涵風對他頭頭是道的分析也頗感興趣,趕緊追問道。
“城東中興路那邊有一家老劇院位置很不錯。幾天前,我跟張市長一起吃飯,同席的還有云城另幾位大商家,張市長委婉地透露這家劇院經營慘淡,如果有投資商願意出資改建的話,政府會着力促成這件事。”
洛天齊微笑着點了點頭,目光隨意地在身旁兩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身上流轉,平靜中透着一股不可言說的震懾力量,那是久經商場的涉獵者在發現獵物時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來的垂涎和喜悅。
“不過那家劇院到底叫什麼名字?”洛涵風好似這纔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擡眸望着宇,催促道。
“哦,就叫春華劇院。”
洛涵風生平對劇院這個系統沒有任何接觸,此刻聽到“春華劇院”的名字自然也不爲動容。
之後,依舊是青宇緩緩流淌的聲音,“這家劇院原名叫‘春華大戲院’,少說也有60年的歷史了,據說曾十分輝煌,大江南北,但凡有點名氣的戲曲演員都想上這個舞臺。”
“真正可惜,不過終究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兩個年輕人顧自追述着那段遠去的歷史。直至女傭巧月來報,晚餐已經備好。
老爺子率先站起身來,對兩個年輕人說:“今天的討論到此爲止吧,宇的提議很好,過幾日,跟張市長約個時間,我親自跟他談一談。來,大家先去吃飯吧!”
宇微笑着應諾並迅速起身,走到對面伸出修長的手臂搭在洛涵風寬厚的肩上,顯得略不協調,兩人嬉鬧着你捶我一拳我還你一掌,一邊談笑一邊跟着老爺子到了餐廳。
華麗的餐廳里布置着一張超長的長方形西餐桌,潔白的餐布上整齊排列着各色奢華的餐具,晶瑩剔透的銀器中裝着色彩紛呈的美味菜餚及甜點酒品。洛天齊坐在正中間,洛涵風和青宇分坐左右兩邊。
這頓晚餐原本該與往常一樣,三人聊聊家常,偶爾提及公事,然後氣氛融洽地結束。偏偏今日不同於以外的任何一個日子,兩個年輕人晚餐進行到一半,突然擱下手中刀叉,先後離席而去。
導致如此突發的狀況,前因後果竟是這樣的。當洛天齊喝完第二杯紅酒之後,他用微紅的眼睛掃了一眼宇,接着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溫和地說了句,“昨天你媽媽打電話來了,問起你的近況,你有空給他回一個吧。”
洛涵風好似沒有聽到父親的話,只顧低頭用餐。
宇忙微笑着解圍:“乾媽和靜敏在紐約過得好麼,靜敏如今也有21歲了吧……”
“你聽見我的話沒有!”洛天齊對宇的勸解置若罔聞,突然一陣雷聲般的怒吼,嚇得剛走到門口的女傭打了一個戰慄,手中的托盤差點跌落在地。宇目色急切地望向洛涵風。
洛涵風面色平靜,緩緩地放下刀叉,竟徐徐起身,離席而去,一切做得好似旁若無人,就如平常日子吃完飯,然後出門散步一般閒適。
宇不敢再擡頭望一眼老爺子,洛涵風前腳出門,宇後腳就放下刀叉,匆匆說了句:“乾爹息怒,我去看看涵風。”忙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