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心神一怔,想到今日午後與張謹言在江邊的一番長談,思緒驀地混亂,“那個……”想了一瞬才慢慢吐出,“今天下午張市長到店裡來找我,邀我一起去江邊喝茶。”
“張市長!”洛涵風的長臂頓時僵住,溫和眼神漸漸變得幽暗,面無表情地問,“張市長爲什麼突然找你?”
“他,他是爲了劇院的事……他說,希望我擔任春華劇院的院長。”白姝安微壓着嗓音,看着洛涵風驟然收回的手臂,紅潤的臉色也跟着慢慢變白。
洛涵風當即心生疑惑,按理,洛氏作爲春華劇院的唯一投資人,而他作爲此項目的總監,張謹言在做出該決定前,於情於理都該徵求一下自己的意見。
況且在剛剛逝去的春節期間,張謹言利用市長身份,千方百計請他留在雲城,陪同張詩瑤遠道而來的恩師,視察即將落成開幕的劇院各項先進設備及充滿人文氣息的宏偉構造,彼時,張謹言爲何一直沒有透露任何口風?
再退一萬步講,去年夏天,白姝安之所以會來到雲城,其最初的原因是林曼音受已故春華劇院院長王之逸所託,前來助威向雲城市政府請命,卻因此成就了自己與白姝安的一段機緣。
總而言之,自從王之逸過世之後,他那個碌碌無爲的兒子王顯向來就不是院長的後備人選之一,洛涵風心底裡一直確信,且當初在競標會上幫助白姝安拿下這個項目時,就一直認定,不過是間接地幫助林曼音完成先師的遺願罷了。
可是現在,張謹言爲什麼會棄林曼音的利益於不顧,竟將這個位置放在白姝安的眼前……
洛涵風百思不得其解,卻將幽深雙眸迷離地盯着她,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答應了?”
白姝安心中一滯,不由自主地低了頭,關於曼姨與傅伯軒之間的恩恩怨怨,她還不曾向洛涵風提起,這一刻,面對他的質疑眼神,她再次心虛地選擇了逃避,曼姨遺恨了大半輩子、苦苦掩藏壓抑的傷口,她無法向他傾吐。
於是,咬了咬脣,語氣淡淡地回答:“我說,我會考慮。我只是怕不能勝任……”
她的話還未完,卻在驀然擡頭直視間,發現他原本波瀾不驚的雙眸中盡是失望的痛楚,她知道,他們之間剛剛營造起的那一點點微薄的信任,又在頃刻之間,因爲自己的執着而消失殆盡……
鼻子瞬時一酸,如鯁在喉,一時間竟是無語。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洛涵風仿似已調整好心神,轉身後退幾步,淡定地坐在牀沿,竟朝她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說:“所以,你們倆就是圍繞着這個話題,從午後談到了深夜?”
望着他在瞬間變得疏離的眼神,白姝安深吸了口氣,強壓着心底的沉痛,勉強扶住了身後雕花白漆木凳的靠背,緩緩坐下,不緊不慢地說:“張市長十分熱情,我們一起喝茶到傍晚,他見天色已經變黑,就執意邀請我留下用餐……他準備了一桌月城的地方特色菜,還陪着我聊起了家常……”
明知道對面的人已經無心聽她的嘮叨,卻依然停止不住口中的陳述。
那一刻,坐在江邊的會館,望着窗外的五彩煙花在空中絢爛綻放,其實她亦想到了他。
想到過去的一年裡,彼此之間許多陰差陽錯的偶然……
想到因爲那些偶然的遇見,漸漸交織而成的心靈之網……
糾纏至此,機緣至此,就算延續的生命只像這漫天璀璨的煙花般短暫,也不會覺得可惜,至少已在人生最美的時光裡,將華彩的篇章在他面前盡情綻放……
歲月無法靜好,這一世的牽絆卻已註定……
心中的萬千糾結尚未塵埃落定,白姝安的恍惚陳述戛然而止……
洛涵風收回深遠的目光,側頭望向了月光清冷的窗外,語氣平靜地說:“很晚了,如果已經說完了的話,就先回去睡吧!”
“還有一件事……”卻在洛涵風不冷不熱地下了逐客令之後,出乎意料地打斷了他的話,微有閃爍的眼神,定定地注視着他,平靜說道:“張市長建議我爲劇院的慶典晚會獻藝,我已經同意了……”頓了頓,繼續補充,“到時候,是跟若旻哥同臺合演。”
“我不同意。”洛涵風突然轉過身來,脫口而出且毫無道理的一句回答卻令白姝安的心底涌上一陣暖意。
她強壓着心底的悸動,故作清冷模樣,不動聲色地追問:“爲什麼?”
洛涵風的俊臉極其少見地微微一紅,向來言辭犀利、據理力爭的脣舌竟然像在瞬間被封住了一般,卡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你是我的人……我是說,你是我名義上的妻子,你所做的決定當然要經過我的同意。”
白姝安暗暗一笑,說到底,他的心裡是有她的,而這一刻,她想要從他口中聽到的話,遠不止這些,便故作生氣地說:“我們的契約上可沒有寫明這一條。劇院是洛氏投資的重要項目之一,況且若旻哥現在名聲大好,與他合演,不僅能爲劇院的開幕做宣傳,進而提升洛氏的名氣;還能充分展示出我洛少奶奶的才華,進一步鞏固我們夫妻的和美形象,我覺得沒有任何的不妥。”
“總之我不同意。”洛涵風的臉色由紅轉白,未經任何思考,只再次重複強調了這一句話。
白姝安這才覺得有些無語,口氣中隱含怒意,提高嗓音說道:“我已經答應了張市長,不管當不當春華的院長,這個節目是一定要表演的……”擡起秀目嗔了他一眼,壓着嗓子徐徐飄出一句話,“除非,除非你能說出一個足夠充分,且完全說服我的理由。”說罷,故意起身打算離去。
“你給我回來。”洛涵風突然起身,如疾風一般來到她的眼前,頎長身影擋住去路,還一手急切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像是要將她徹底地看清楚,無奈的眼神深深鎖住了眼前略顯急躁、臉色微紅的清麗面容,卻許久許久,都不發一言。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她有很多事情瞞着他,因爲自己也是如此,他便心安理得地覺得,這是一筆公平的交易,無關其他。
然而如今,因她而苦苦壓抑的心早已無法遏制地想要得到更多,一想到那天晚上,自己獨立在舞臺的角落,看着她與杜若旻眉目交流,他就怒火中燒。
他無法想象,倘若答應他們同臺,看着他們一次次地身體接觸,他該將自己置於何地?
可是,要如何向她訴說這些積壓的困擾……
並不是害怕她會拒絕自己的感情,而是他的心裡還埋着一個更深更重的秘密,一個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一個令他自卑多年、彷徨多年,至今仍會手足無措的秘密……
這個秘密變作可怕的夢魘,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千瘡百孔的心,漸漸地,他便將自己裹進了一個堅硬的殼裡,拒絕世人的介入。
直至此刻,他依然沒有勇氣向她言說,因爲,他連自己的內心都無法坦然面對,他總是害怕失去更多,他不相信這世間存有真愛……他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無法完全信任……
白姝安呆愣在原地,望着他緊緊攥住的手臂緩緩鬆開,一顆充滿希翼的心瞬時從高空跌落谷底,裂成一地碎骨,只剩了一具冰冷的軀殼,化成石柱……
許久之後,她終於擡了頭,強忍着奪眶而出的淚水,轉身大步離去,不一會兒,那抹清秀的窈窕身影便徐徐消失在狹窄的黑暗之中……
昏黃燈光下,只剩了一個修長寂寥的身影獨自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