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宇和如林帶着一絲憂色望向洛涵風。
洛涵風的臉色靜得如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起伏,冷靜地聽完衆人的評判之後,清了清嗓子,淡淡說道:“大家都不用猜了,我深入調查過,那些報道都是通過靜江傳媒的報紙、電視和廣播流傳到其他媒體的,靜江傳媒的董事長傅伯軒是雲城市長的內弟,這其中的隱情就不用我道明瞭吧。”
一陣極其難堪卻又不約而同的,死一般的沉默……
“說說你們真實的看法吧。”洛天齊把手中的最後一根雪茄掐滅在白瓷菸灰缸裡,鬆了鬆蹙緊的額頭,鬢角的幾縷銀髮在煙霧中略顯刺目,聲音不大,卻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凝神細聽,“關於這場輿論,關於那個女人,關於涵風,還有我們洛氏集團的聲譽。你們儘管暢所欲言,我都聽着吶!”
洛天齊的語氣依舊是不緊不慢、和緩低沉,卻在無形中透露出一股強大的威懾力。他的視線也沒有精確地對着某一個人,只是又一次快速地掃了一圈會場。
然而他的這個表態依然是冠冕堂皇,令人模棱兩可,籠統概括的。真正的實話往往會傷人心,正所謂忠言逆耳,這些老兄弟們再三思量,各自沉默了片刻,終於有性子急躁的按捺不住,率先發言。
“涵風,爲了一個心思深沉、橫刀奪愛的女人,你值得嗎?”這最先開口,沒有沉住氣的是鄭世,膚色極黑的臉因慍怒而變得有些恐怖難看。
衆所周知,鄭世是集團的財務部長,他的鐵面無私和對愛專情都是出了名的,想當初把糟糠之妻安置在下鄉,自己一個人在雲城打拼,發跡之後仍不忘將他們母子接來,共享富貴生活,其癡情專一的事蹟每每都被老兄弟們當作酒後的談資,聊以消遣。因此他最看不慣的就是在男人面前甩心思、用計謀的女人。
“涵風吶,這幾年來,你周叔叔我,花那麼多心思,給你悉心收集了那麼多名門美女的資料,還安排了那麼多場宴會,你應該知道我的用意纔對麼。張市長和張小姐都對你讚賞有加,另眼相看,可你,爲什麼偏偏就是看不明白呢,非要把事情鬧到今天的地步……”周子易苦口婆心般的勸導瞬時引來了一片呼應。
“是啊,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有什麼好的,說到底,肯定是看上洛氏財大氣粗,涵風你要擦亮眼睛呀……”
“讓這樣的女人做我們洛氏集團的媳婦,即便沒有外面的輿論鼓吹,我也覺得不妥……”
“豈止是不妥,簡直就是給洛氏集團臉上抹黑……”
……
竊竊私語聲、長吁短嘆聲、公然質問聲,夾雜一片,到最後,一個比一個說的直接,一個比一個說的絕情,會議室裡的氣氛在突然間變得詭異地活躍。
只不過,這是不是洛天齊所期待的暢所欲言呢?
“大家的話我都聽到了!”終於,洛天齊一句不高不低卻中氣十足的話語,如同一聲令下,使得會場在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利用一個弱小的女人,利用她不願告人的身世和過往,不惜採取各種手段,把她逼到絕境,我相信這不是張市長的作風……”
洛天齊的嗓音低沉,語氣中強大的威懾力,迫使在場的衆人無條件地信服,“不管這場輿論的始作俑者是誰,今天我只想說,那些報道都是無中生有,過去的半個月,我們洛氏一直沒有正面出手回擊,纔會導致今天的局面。但是從明天起,動用一切力量,10天之內,讓那些流言在我面前徹底消失。”
洛天齊側目望了一眼兒子,神色中喜怒難辨,語氣卻依然不緊不慢,“至於大家最關心的事情,也就是那個女人,她並不是身份不明,也不是橫刀奪愛,她的名字叫白姝安,是月城歌舞團的一名優秀的舞蹈演員,與涵風是兩情相悅。不管曾經怎樣,從今天起,她就是涵風的未婚妻,這一點請大家毋庸置疑。”
好似身體陷進一片沼澤地中,越是拼命掙扎,便沉得越快,目標雖在不遠處,擡手可及,奈何那短短的距離,卻需要自己用生命去做賭注。
這段日子,洛涵風的心緒遊離在得失之間,進退兩難,突然聽到洛天齊驚世駭俗般的決定,腦中一時怔住,滿臉錯愕的望着父親,待回過神來轉向衆人時,發現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地望着洛天齊,他纔敢確定眼前的事實。
心中喜悅難掩,一個“爸”字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卻不知該說感謝的話,還是懺悔的話,一時間竟像個孩子般漲紅了臉,只顧癡笑着望向洛天齊。
餘下的衆人更是因爲震驚而變得噤若寒蟬,只不過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形勢頃刻產生了360度大逆轉,一時間,會議室裡再次沉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然而洛天齊並沒有讓震驚到此爲止,而是馬上又扔下了一枚紅色炸彈,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語氣拳拳地說道:“在座的各位都是陪着我一起將洛氏做大做強的元勳、老將,這7年來,正是因爲大家對我的信任,我才能夠一往無前,也纔有洛氏集團的今天。所以,我相信大家依然會支持我今天的決定。”
洛天齊這一通誇讚旋即就將衆人變成了一條船上的統一戰線,他們縱使有什麼想法,也只能忍了。
見大家沒有反對意見,洛天齊又接下來說,“其實今天召集大家來這裡,最大的用意是想宣佈一件事,這是我的決定,也將是洛氏集團的決定。白姝安是涵風的未婚妻,而且,在今年的中秋佳節,我將爲他們兩人舉辦盛大的婚禮!”
這一枚紅衣炸彈無聲無息地掉下來,卻炸得所有人五臟俱損般,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很久之後,回過神來的各位老兄弟們面面相覷地望了許久,只有鄭世還欲反駁,卻因青宴一個眼色,終也將到了嘴邊的話吞進肚裡。
洛天齊宣佈會議結束。
洛涵風的心情卻異常複雜,原以爲難於登天的婚事竟就這麼簡單地定了下來,果然,父親的軟肋,都是他麼,這一次,又是他賭贏了麼,他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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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天風大廈時已近黃昏,今日洛涵風的車速極其緩慢,他心中堆積了滿滿的喜悅,一路上左思右想,醞釀着該如何向她開口。
車子已經行了一半的路程,開場白還在綢繆。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不過是一場契約!
這可怕的念頭像一個符咒般,緊緊盤旋在他腦中,深深地壓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經,他被壓得喘不過氣,車子突然一個急剎,停在了路邊一棵高大的槐樹下面……
天色漸漸暗下來,濃密的樹蔭被晚風拂起,在車窗前左右搖擺,他點燃了一根菸,不知道爲何,最近每當他心煩意亂、無處發泄時,他的手中便會不知不覺地多出一根菸來。
他的臉沉在黑暗中,只一個燒紅的菸頭,在他猛然吸吮的過程中,忽明忽暗地閃爍……
往事一幕幕襲上心頭,各種畫面在腦中來回輾轉……
那個女人說爲了劇院、爲了錢,願意跟他結婚。可是,他初見她的時候,她明明寧可忍受流血、忍受痛苦也要強硬着上臺,她分明是那樣倔強的一個女人……難道說,她是窮怕了,孤獨怕了,還是……
一根菸很快便燃到了盡頭,洛涵風的思緒也飄到了遙遠的地方,一時間收不回來……
實際上,洛涵風在向她提出這個契約結婚的建議時,完全沒有想到她會一口答應。他竟有一時的恍惚,或者那個女人是有點喜歡自己的……
但是他很快就清醒了,她是爲了查探身世纔來到這座城市,在她的生命中,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的曼姨,如果錢和劇院都是她曼姨渴望得到的東西,那麼像她這樣重情重義的女人,作出這樣的決定也無可厚非。
而自己呢,同樣動機不純,另有所謀,面對一筆公平的交易,彼此爽快地答應,這不正是他在生意場上奉行的宗旨麼……
想到這裡,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凝視着手中燃燒殆盡的菸蒂,一抹微亮的深灰,在黑暗中徐徐飄散出迷惑的香味,就跟她身上那股令人動容和魅惑的味道一樣……
他再一次啓動了車子,這一路他不再猶豫,車子疾馳,穿過一條寬闊的林蔭道,紫雲公寓已近在眼前。
遠遠地,他突然聽到一陣喧鬧嘈雜的人聲,從公寓附近馬路邊的人行道上傳來……
他放慢車速,隨着車子的慢慢逼近,只見一大羣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作一圈,這羣人情緒激動,聲音洪亮,或掄拳,或揮臂,或怒罵……
原以爲是因雙方衝突導致的羣架,待車子即將擦身而過時,纔看到衆人原來是衝着裡面一個嬌弱的身影發難,不知道有怎樣不共戴天的仇恨,那些人對着她指指點點,嘴裡吐出各種可怕骯髒的詞彙,有人甚至動用武力,對她施以拳腳……
被欺侮的那個女子舉起雙手環抱着頭,沒有作出任何反抗,也沒有發出一聲尖叫,只是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雙耳,任憑衆人將她逼到路邊的牆角處,退無可退……
一襲白裙沾滿了各種污穢的贓物,如瀑般的長髮在風中凌亂飛舞,她看起來那麼弱不禁風,彷彿隨時都會傾倒,可是面對衆人的暴力,她毫不退卻,依然固執地挺立在衆人中央,姿態傲然……
那嬌弱的身影,那刺目的白裙,那熟悉的姿態……
洛涵風眉心一蹙,心口一緊,猛地一腳剎車停了車子,甩開車門,狂奔到衆人眼前,撥開情緒激動的人羣,向着那個熟悉的身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