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不可思議。”朱紹走在前面,笑着和韓零走進觀察室。聞若江走進審訊室。
他依舊把盛水的玻璃杯放在面前,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茶葉,撕開後倒進去,茶葉就飄在了水面上。過了一會兒,茶水開始變顏色,有些淡淡的鵝黃,茶葉也慢慢往下沉,一顆一顆的下沉。
吳昭遠看着那杯水,聞若江沒有發問,他也就沒有說話。
“想說點什麼呢?”聞若江把水推到他面前,揣起胳膊,微笑着看着他。
吳昭遠擡起頭:“是我殺了我父親。”
“怎麼證明呢?”聞若江歪歪頭,問。
吳昭遠冷笑了一下,說:“還需要證明嗎?我想要得到他的錢,可最終沒有得逞,你們步步緊逼,然後我支撐不下去,就來自首了。”
聞若江皺皺眉頭,覺得吳昭遠的語氣相當傲慢以及冷漠,完全沒有體現他所說的話本該帶的思想感情。
“可我是不是該相信你說的話呢?”聞若江以同樣的語氣迴應他。
“爲什麼不相信,我知道機關,保險金,還知道我父親的習慣,還叫父親安排在那個房間。”他攤攤手,往昔的形象徹底崩塌。如今這個吳昭遠看起來圓滑,處事不驚,甚至有些可惡。
“如果你是個完全知道罪犯計劃的人呢?”
聞若江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心裡的話,就想知道能否刺激到他。
吳昭遠冷笑一聲:“我白癡啊?”
“我是有犯罪動機的,這個案件裡面有機關,所以不在場證明已經很不需要了。如今矛頭指向我,不覺得很合理嗎?”他倒像是有些得意,甚至可以說完全掩蓋不住的喜悅。他不像是已經旗開得勝,卻像是勝利在望一樣。
“不知道爲什麼……”聞若江皺着眉頭:
“我就是不相信你。”
韓零走出來,跟上聞若江的步子:“怎麼回事?”
聞若江邊走邊掏出煙:“我不知道,他看起來叫我很不爽,而且……”
他扭頭看向韓零:“他……總之我覺得還需要繼續調查。”
“他說他想見吳晗遠。”
聞若江和韓零轉過身,看着朱紹走出來,站在門口看着他們兩個。
另外兩個穿制服的警察正拖着吳昭遠往反方向走。
“他好像來自首就是叫我們抓他,完全沒有給我他自首的目的,就因爲撐不下去了,這理由和他的表現太不一樣了。”聞若江看着吳昭遠的背影,眯眯眼睛,心裡面亂糟糟的。
“吳邱的人際關係已經梳理出來了。”秦子逯把文件夾遞到聞若江手裡。
“裡面有個人我們都認識。”
“秦般途。”聞若江打開文件夾,果然看見了這個人。將文件夾往桌子上一丟,將椅子轉過去,背對着秦子逯他們。
“秦般途……他是哪一年來的?”秦子逯扭頭看向韓零孟志賢他們,卻見他們一個個都佯裝工作的樣子,擺手示意秦子逯作罷。
“就是那年的緝毒案。”聞若江又轉回來,將文件夾合起來,看向秦子逯:“你和孟志賢負責這個案子。”
“調查秦般途的蹤跡。”聞若江沉沉的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下午三四點鐘時,吳晗遠與吳昭遠見面。
“爲什麼那麼做?”吳晗遠邊坐下,邊問吳昭遠。
“你是說殺害父親,還是自首?”吳昭遠擡起頭。
吳晗遠將手放在桌子上,推了推眼睛:“你覺得呢?”
“我不承擔,誰承擔?”
“爲什麼這麼做?”吳晗遠繼續問。
吳昭遠往後一倚,繼續說:“有的事情,到一個地步就夠了。今天見你就是要告訴你,一切都已經是定數了,既然我甘願於此,今後不要再講廢話,既然敢冒險過別的滋味的日子,那就享受好了。”說到最後一句時,吳昭遠竟然笑出了聲。
“我問你爲什麼這麼做?”
“既然有的事情已經暴露了,再隱瞞就是做給自己戲看。你們都好好過日子纔是正道。少找麻煩,到如今你瞧瞧,大哥還要有個大哥的樣子。”他微微笑着,看着吳晗遠,似乎沒有什麼敵意。但那雙眼睛像是雨後的廢墟泥土,從稀鬆的孔質裡鑽出蚯蚓,在風雨裡扭動,表現醜陋。
“我知道你的目標是我。”吳昭遠又補充了一句。
“那你爲什麼這麼做?”吳晗遠始終沒有吼叫,這個音量只是上課時的三分之二的音量,對着吳昭遠。
“你最好別問。”他的笑聲像是刺紮在吳晗遠心裡,叫他背上結冰,還讓他恐懼,他從小就害怕的這個男人。叫他無地自容,又似乎進入了圈套,所有人都被這個有些臃腫的軀體操控。
吳晗遠從警察局走出來,整個人單薄到風一吹就能飛一樣。他把眼鏡取下來,放進衣服兜裡,慢慢的往前走。時不時停下看了看馬路上的人羣。
“晴子。”吳晗遠撥通了吳晴的電話。
“二哥?怎麼了?”
“大哥自首了。”吳晗遠坐在宿舍門口的走廊上。這個時節學校教室宿舍只有他們一家,別的都已經回家了。
他抽着煙,看着廊外的天空。
“……他怎麼自首?……”
“我不知道。”吳晗遠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吐出來的雲霧,用手撥開。
“那,你打算怎麼辦?”
“那個聞警官很厲害。”他正正身子,身下的椅子發出“吱吱啦啦”的聲音。
“……對不起。”
“怎麼突然說這話?”吳晗遠笑笑。
“不應該拉上二哥,二哥一點便宜也沒佔。”
吳晗遠收收笑容,聽見吳晴繼續說:“真沒想到,大哥讓父親住他的房間,也沒想到,父親會回屋……”吳晴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
吳晗遠低低頭,又擡起來:“掛了。”
吳晗遠將手機放進兜裡,聽到上樓的聲音,是自己夫人把孩子接回來了。
“爸爸。”他兒子今年十二歲。
“在外婆家怎麼樣?”
“沒咱家好。”男孩兒笑笑,趴在欄杆上,把胳膊垂在外面,看着天上自由自在的雲彩。
“爸,我覺得什麼都是自己的好,不管好壞,起碼是真的。”說完過了一會兒,扭過頭,看着吳晗遠,低低眼睛,進屋裡了。
“你是個好人,不管怎麼着,我都沒抱怨過,不管什麼時候,只要行,我就一直跟你過日子。”
她拍拍吳晗遠的肩膀,走進屋子。
吳晗遠仰着頭,看着天空。突然他低下頭,淚從眼眶裡掉出來。
八歲那年,他學會把好東西讓給小弟小妹,十歲,他心甘情願接受大哥的舊物,十五,他接受了不能上大學的現實,二十歲,他幾乎要和大哥決裂,三十歲成家立業,後來就死了父母。
就在母親葬禮前,他知道了最終他還是孑然一身來到這世上,接納他的人叫他兩袖清風再滾入社會。
就在母親葬禮上,一切都衝昏了理智。
也就在葬禮後,他得到了良心,卻被人真正算計在陷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