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大男人圍着一個小茶几坐着,跟上次那一羣高矮胖瘦光膀子的妖魔鬼怪不同,他們幾個人都很瘦,坐在一起反而顯得更空蕩。尤其是秦耀和方鑑,倆人並排着坐在秦磊的對面,下半身那兩條大長腿都沒地方放,只能卡巴着放低自己的腿。
秦磊招呼着方鑑進來後,去衛生間搓了把臉,又從小廚房拿出來三個小酒杯,往三個人跟前一放,倒着老白乾滿上。
“陪我喝點,”秦磊還是有點醉,但臉上依舊掛着似笑不哭的笑臉,瞅了眼方鑑:“你跟秦耀同歲吧?十九了,這麼大小夥子了別跟我說你不會喝酒啊!”
“會喝,倒吧。”方鑑看着晶瑩的液體在小玻璃杯裡慢慢的飄着小泡泡,沒有拒絕。
“你行嗎?不行別逞強。”秦耀偏頭看了他眼,“我聽賀子興說你連啤酒都不喝。”
“啤酒長胖,白酒沒事兒,你爸這不心情不好麼,哄着點吧。”方鑑小口啜了口酒。
秦耀看了眼老爹,醉醺醺的一張泛紅鬍渣臉,兩頰瘦的見骨,兩雙眼渾濁滄桑又硬扯出幾絲笑紋,就像是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明明苦,還是強迫着自己笑。
他低頭把自己面前的一小杯酒一口飲盡,火辣辣的刺痛感直燒撩着他的喉嚨,老爹喝的酒也就是小超市上賣的那種四五塊錢一瓶的酒,真正的老白乾他也買不起,只能喝這種兌了水還沒兌勻實的劣質酒。
不知道方鑑心裡怎麼想,像他那樣的大少爺,喝這種酒,心裡肯定都嫌棄死了吧。
秦耀偏頭看了看方鑑,他有點後悔帶他進來了。
“怎麼了,你不行了?”方鑑被秦耀盯得難受,轉頭問他。
“他七歲的時候我就開始灌他了,誰不行,他都不可能不行!”秦磊笑呵呵的一臉驕傲,“論喝酒,我第一,他並列第一!”
“是嗎,”方鑑配合的笑笑:“那他能喝多少啊?”
秦耀看了眼方鑑,他莫名有一種方鑑在拍老爹馬屁的感覺。
“我能喝多少,他就能喝多少!”秦磊又幹了一杯,砸了咂嘴,笑眯眯的看着方鑑:“小夥子叫什麼名字啊?”
“方鑑,鑑別的鑑。”
“哦哦,名字挺好,你跟我兒子是同學吧?我跟你說啊,我家秦耀這孩子人其實挺好的,就是光死着一門心思學習,就沒見他有過一個走得挺近的朋友,也不知道是人緣太差還是別的什麼,長這麼大了連個女朋友都沒談過,真是讓人着急啊……”
方鑑憋着笑悶咳了兩聲,跟着點點頭:“潔身自好,挺好的。”
“爸!”秦耀無語的瞪了一眼秦磊。
然而並沒有起什麼作用,今天秦磊像是有挺多感慨,一杯一口乾的接着對方鑑絮叨:“這孩子命苦啊,他媽死得早,我也沒什麼本事,初中都沒上過,他學習上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你們都是同學,那什麼……額……要團結友愛,互相幫助,額……還有什麼,太文縐縐的詞我也不會說,反正你們一定要像電視劇裡演的那種,兄弟同心,執子之手,情比金堅,舉案齊眉……”
“咳咳咳咳……”方鑑捂着嘴朝桌底下一頓猛咳,死死的咬着下嘴脣不笑出聲來。
“爸!你喝多了,回屋歇着去吧!”秦耀不由分說的拉着秦磊,隱忍着氣把他弄到裡屋裡去。
秦磊也早就醉的不行了,本來就不知道自己瞎說了什麼,身子剛一着牀,震天響的呼嚕就打了起來。秦耀無奈的嘆了口氣,扯過牀頭邊上的毛巾被給他蓋上,然後關上了門退了出去。
見他出來,方鑑掛着他標準的方式微笑的站了起來:“原來你沒談過戀愛啊,情聖?”
“滾,我什麼時候說我談過戀愛了?”秦耀白了他一眼,方鑑臉上那副賤兮兮的笑讓他想抽他。
“嗯,好像確實沒說過。”方鑑回想了下上次秦耀嘲諷他沒談過戀愛那時候的對話,聳了聳肩。方鑑又朝秦磊的屋子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說了句:“你爸爸,挺好的。”
“當然,不然怎麼能教育出我這麼好的兒子。”秦耀懶得理他,開始收拾桌子,進小廚房準備做晚飯,隨後又轉過身來問方鑑:“在這兒吃嗎?”
雖然知道方鑑這種吃飯挑三揀四的人是絕對不會在他家湊合的,但表面上他還是要客氣客氣,順便給他一個“你可以滾蛋了”的暗示,免得一會兒老爹醒了又說出什麼驚天雷人的話,畢竟今天方鑑知道的已經太多了。
他並不是很喜歡別人這麼清楚自己的家事,儘管他也知道方鑑也是單親家庭,但有些事,別人知道的還是越少越好。
“不多麻煩你了,”方鑑脫下自己身上秦耀那件校服放在沙發上,眼睛含笑的看了一眼秦耀:“再待下去,我怕你就要殺人滅口了,走了。”
“行,那明天見!”秦耀聽着外屋大門關門的聲響,也鬆了口氣,開始準備做飯。
如果秦磊沒喝醉或者不在家的話,他就自己隨便煮袋泡麪吃了,但現在,他還是得煮點粥給老爹醒醒酒。
淘米、洗米、進鍋、放水,放上篦子再蒸上饅頭,插上電源他又燙了倆西紅柿去皮,打算再炒個西紅柿雞蛋。在兩個蛋和三個蛋只見糾結了一小會兒,他還是拿了兩個蛋,能省一點是一點,反正西紅柿管夠。秦耀動作利落的磕了雞蛋,拿着專門爲了省油買的小刷子,往鍋裡刷了點油,一邊預熱一邊打蛋。
“賢妻良母,你這模樣倒挺少見的。”
秦耀聞言,端雞蛋的手一抖,差點沒摔地上,他猛一回頭,方鑑正抱着臂,懶洋洋的靠着廚房門框,嘖了一聲。
身上又套上了他的校服。
臭不要臉的!
秦耀瞪着他,心裡頭只有這一句話。
“外頭下雨了,下挺大的。”方鑑好像看出秦耀在想什麼,指了指門口:“城中村的路七拐八扭又狹窄,出租車進不來。”
方鑑剛說完,外頭就特應景的劈了一道雷下來,隨即就是嘩啦啦的傾盆大雨摔在地上的聲音,以連屋裡最裡面的廚房裡都能聽見的聲響叫囂着,每一滴雨水落下去的時候都像是在叫喊着一句話——
小白臉他走不了嘍,小白臉晚上要在他家住嘍。
“……”秦耀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把蛋倒進鍋裡攪拌,“哦”了一聲,隨口道:“那待在這兒吧,一會兒我把沙發收拾一下,你今晚就……”
“我從來不睡沙發。”方鑑直接打斷。
“那我給你打個地鋪。”秦耀想了想說,然後又把西紅柿倒進鍋裡翻炒着。
“地鋪太硬,而且地上有蟲子,我會起疹子。”方鑑說。
鹽、味精、雞精,稍微攪拌一下,秦耀關了火蓋上鍋蓋悶着菜,然後轉頭瞪了眼方鑑:“地鋪硬,課桌就不硬了?在教室裡你能睡得着,在家裡你就睡不着了?”
“你都說在家裡了,在家裡可不得讓自己舒坦點麼?不然家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臭不要臉的,這是我家,不是你家!”秦耀有點上火,果然是金尊玉貴的千金大少爺,挑三揀四的,他就不信了,自己還真治不了這個事兒逼小白臉!
“啊,兄弟同心,執子之手,情比金堅,舉案齊眉……”方鑑幽幽嘆道,眼睛瞟了眼秦耀,成功的看到對方的臉被氣成了豬肝色。
秦耀咬着牙一字一字的擠出來:“你睡牀,我睡地鋪,行了吧?”
“謝了。”方鑑目的達到,心情也比較不錯,挺閒在的倚着門框看着秦耀盛菜。
秦磊今天晚上喝酒喝的太過頭,秦耀叫了半天都沒叫醒,最後只能他和方鑑兩個人簡單吃了點飯,然後把飯菜留到鍋裡,等着秦磊半夜裡餓了自己起來吃。
方鑑沒有換洗的衣服,但衛生意識異常強烈,不洗漱不能睡。秦耀被這個事兒逼給壓迫的已經快沒了脾氣,給他找了套自己的衣服,又從櫃子裡找了條新內褲和一根沒拆過封的牙刷,還換了套乾淨的牀單和枕套。
秦老媽子趁着大少爺洗澡的時候,終於偷得一點空閒,給自己打好了地鋪就開始看書,一邊寫一邊背,除了知識死活不進腦子這點,他的態度還是極其認真的。
書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尤其是他做的筆記,已經將整張頁擠滿了。那些字一開始還整齊有序的安分着排列好,但他越看越覺得亂套,一排排的字全都團起來圍成了一個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停地打轉轉。
轉啊轉,轉啊轉……轉,最後整個人像是失重了似的,暈乎乎的朝後一仰,貌似還讓人給接住了。
腦子有點發熱,但今天準備要背的東西還沒背完,秦耀想借那人的力坐起來接着奮戰。
事實上,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滾燙的長指胡亂抓了個什麼東西,借力往下一拽,秦耀成功上岸。
某智障朦朧中感覺自己好像碰到了冰涼的肌|膚,秦耀轉過頭,看見方鑑穿的他那件黑襯衫的扣子從上到下崩開了好幾個,隱隱露出他白皙的胸膛,自下而上,冷白如雪的脖子被撓出了一道紅印子,像是一片緋紅的花瓣,點在了極其寒淨的冰雪上。
他呼吸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