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耀是被電話鈴震醒的。
從射進窗戶裡光線來看,外面的日頭已經不低了,秦耀迷迷糊糊的伸手從枕頭底下掏手機,因爲昨晚睡得太晚,現在腦子還處於一種十分混沌的狀態。
秦耀眯了眯眼,來電是老爹,他伸手去按綠鍵接聽,手一劃不小心按了紅鍵把電話給掛斷了。
然後對方又立刻打了微信視頻通話,秦耀也清醒了一點,啪啪扇了自己兩巴掌醒了盹,迅速從牀上坐起來接通電話。
“都幾點了,還睡呢?”
手機裡,一身與自身氣質極不相符簡易西裝套在秦磊身上,他蹙着眉,嘴裡叼着煙,舉着手機蹲在街邊上,腳側摞着一摞傳單,可能是因爲平常喊話的聲音太大,又或者是因爲抽菸抽的,他的嗓子現在已經啞得快沒聲了,“我一會兒得跟人家管事兒的去吃飯,你過來幫我把傳單發了,就剩這一摞了,反正是明天開學,等下午你收拾東西也來得及。”
“行,那先掛了,手機定位發我,我一會兒過去。”秦耀說着,飛快的換了衣服,扯了套和昨天差不多的衣服套上,自從高考完後,他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換成了黑色,目的就是時刻提醒自己,他已經黑化了。
黑化了的人,是總會絕地反殺走上人生巔峰的人,而他秦耀,就要成爲明年高考最強黑馬的人!
簡單洗漱了下,因爲起得晚,他和老爹平常在家裡都不吃早飯,拿着他從網上淘來的據說摔不壞的塑料水杯接滿了熱水,正好老爹那邊也把定位發了過來。
地點和他打暑假工的那個西餐廳隔着的兩條小街,不過也算是在那附近了,他鎖上門之後一路小跑過去,算是他每日必備提神的晨跑。
“老闆在店前的監控裡看着,等你發完了就會找你結賬,記住是五十塊錢啊。還有,發傳單這事兒很簡單,你看見個人就塞給他,不用管他要不要,只要把傳單發出去了就成。”秦磊掐滅了菸頭,下巴上的鬍渣還沾着一點菸灰,隨手就用袖子擦掉了,然後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又去談事兒?”秦耀皺了皺眉,自從來這邊之後他就發現老爹有些不大對勁了。
原本以他們家的正常生活水平,是不足以支撐他來S市一中復讀的,畢竟作爲全國最好的高中,學費也是相當的扎心。但是老爹還是義無反顧的帶着他來了,來了之後貌似也沒怎麼管他,更沒有找固定的工作,只是接些發傳單之類的散活兒,尤其是這個萬年的粗糙漢還給自己買了套西裝整天約人談事兒。
“我的事兒你就別管了,”秦磊按完手機號等接通,騰出空又拍拍秦耀的肩:“等我賺了大錢,你也跟着沾光不是?你目前的首要任務就是好好學習,先把成績提上去,最起碼別再考那二百來分不是?”
“你談事兒跟我考二百多分有啥關係?”
“行了行了,別操心了,我先走了,你在這先發着單子……誒,喂?是曾總嗎?誒,對對對,我是秦……”
被西裝裹住的有些佝僂的背影逐漸遠離視線,就像一根形銷骨立的瘦竹竿在變得越來越細,在將要消失的時候,停在一輛破面包車前,然後鑽了進去。
掩下內心那一絲絲不安,秦耀歪着頭瞄了眼身後店口門檐上的監控,有點反感,他一邊發傳單,一邊有意無意的往監控的盲區裡站,然後陰謀得逞似的樂着。
“站到可供監視範圍內!”
監控裡傳來毫不客氣的命令聲,秦耀還沒樂夠,就被迫又站了回去。
其實在西餐廳那邊他也幹過發傳單這活,只不過沒幹幾天就讓張經理給帶回屋裡當服務生了,張經理待他不錯,管的也挺鬆,像剛纔這種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命令也是從來沒有過的。
要不是爲了五十塊錢,秦耀又偏頭瞄了一眼攝像頭,他纔不會在這兒受這鳥氣。
傳單也沒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就是普通超市糧油米麪的大促銷,驚爆價,良心價,跳樓大甩賣之類的爆炸框圈出來的標語,跟西餐廳印滿了牛排意麪和果盤的色香味俱全的傳單一比,簡直low到不行。
秦耀搖頭嘖了一聲。
發單子的時候有幾個女生笑嘻嘻的跑過來找他要微信,秦耀晃了晃手裡的傳單,指着上面的二維碼:“掃這個。”
幾個女生噗嗤一樂,還真掃了單子上的二維碼,關注了他身後那家超市的公衆號。
“小哥哥你會一直在這裡嘛?”
“小哥哥你是這裡的員工嘛?職員表上沒有你的照片誒!”
“小哥哥方便留個名字嘛?”
“小哥哥……”
“小哥哥要工作,小哥哥要發單子,麻煩小姐姐別打擾小哥哥工作。”秦耀說話間又塞了幾丈單子在幾個人手裡,然後隨手一指旁邊十字路口拐角處的那個釣娃娃機:“玩去吧!”
幾個小姑娘見勢說笑了幾句也就走了,忽然一個女生指着街對過驚呼一聲:“有小偷!”
女生們登時不知所措,秦耀順着那個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跑的極快的鴨舌帽男猛地朝一個挎着LV揹包的高跟鞋女撞去,人羣瞬間驚散,高跟鞋女尖叫一聲後,狠狠地崴了一下腳摔倒在地,鴨舌帽男扯了她的包就朝這邊街衝來。而此時,他身邊右側路口已經由紅燈轉綠燈,一輛大型載重貨車正在發動車子,朝鴨舌帽男的方向提速駛去。
所有的事不過發生在幾十秒內,眼見着一場車禍就要發生,秦耀立即扔下傳單向路口闖進去,二話不說就將鴨舌帽男大力撲倒在地上,鴨舌帽男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當這個人是來劫他的,立刻掙扎反抗,一拳頭攢足了力氣猛地捶向秦耀的胸口。
“我操!”
來不及解釋,秦耀實打實捱了這麼一拳,然後勒着鴨舌帽男的膀子迅速打了個滾,兩個人幾乎是貼着碾過去的車輪,最後滾到對街一個空的停車位上。
驚心動魄也不過是一瞬,一時間在生死邊緣擦過,秦耀腦子還是在頭頂衝血狀態,直到圍觀的人羣嘩啦一下子全都涌上來詢問情況,他才發現剛纔救的那小子已經跑了。
“小夥子沒事吧?需要咱們打120嗎?”
“誒呀,這小夥子可真勇敢啊,現在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可真不多了……”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誒,搶劫那人怎麼沒了!”
“誒呀,還真的是,”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的揣測:“這該不會是串通好的套路吧?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你還別說,這事兒還真有可能是這樣的,不然誰吃飽了撐的冒着生命危險去就一個小偷,人還給跑了,你說這事兒能撈着啥好?”
“嗐,現在這些小偷手段都這麼高明瞭……”
說話間,就有人撥打了110。
那幾個女生還算是比較義氣,秦耀去救人的時候,她們幫忙把散落在地上的傳單撿了起來,但人羣在嚷嚷的時候,她們也沒發表什麼意見,拍了幾張現場照片就走了。
秦耀懶得理圍觀的那羣人,拍了拍身上的土,又重新站到超市門前發單子,他打算趕在警察傳訊之前拿到那五十塊錢。
胳膊麻麻的有點疼,秦耀擡了擡胳膊,一開始只看到了手背上剮蹭的兩道血口,隨後又翻了翻手臂,右手臂在剛纔翻滾的時候重重的磨蹭過又燙又硬的馬路,鋪地的碎石子細密的粘在他髒且破皮的胳膊上,這會兒受傷那地兒像是剛反映過來,擦破的表皮內組織裡開始淌血。
跟胳膊上那個大傷口比,他手背上剮蹭的那道血印子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他伸手把放在窗臺上的水杯拿下來,水本來就是熱水,就算在外面的風底下吹涼了,盛夏的太陽也毒辣的有把水溫給提了上去。
沒顧得上有多燙,他往嘴裡灌了幾口,然後又把剩下的水全澆在了胳膊流血那地,一陣刺痛感襲來,肢體上的痛感刺激着心理的憋悶,又爽又疼。
秦耀轉身,彎腰去拿剩下最後的那一小疊單子,卻被人搶先一把拿起來,熟悉的AJ鞋立在離他不到三十公分,那人懶洋洋聲音在他頭頂響起,聽起來頗爲欠揍。
“雖苦猶甜,這就是得不償失的滋味嗎?”
“屁,這是人性光輝散發的滋味!”秦耀站起身來,一把奪過對方手裡的傳單,瞥了他一眼,“你都看見了?”
大少爺今天穿的一身白,再加上他本來也白,整個人清清爽爽,站在日頭底下連汗也不出,讓人看着就覺得挺涼快的。
跟剛經過一番生死掙扎身上髒汗淋漓的秦耀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看見了,你挺狠的。”
大少爺垂眉掃了一眼秦耀的小臂,剛澆了熱水還冒着煙,擦破的皮也都被衝軟了,自手肘到腕骨處一大長條的傷口還裹着點點的泥漿,應該是剛纔衝的時候沒衝乾淨。
他的意思是,秦耀對自己挺狠的。
“哦。”秦耀沒說什麼,他是傻,屁也沒想就往那邊衝,救了人也沒撈着好,人家的名牌包也沒找回來,他哪裡好意思開口給這位一看就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說一聲“同爲四肢健全的有志青年,你看見了你怎麼不幫忙啊”。
“有事兒麼?沒事別影響我發單子。”秦耀對這人沒啥好感,可能是因爲這人嘴挺欠兒,也可能單純的他就是仇富,反正他就是不想搭理這人。
“也沒多大事兒,”大少爺懶散着聳了聳肩,“就是過來謝謝你。”
“謝我啥?”秦耀一蒙,偏頭看怪物似的看他。
“剛纔穿高跟鞋那個女人,是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