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有人給我送禮?”
看着面前一盒香脂,寧芳很震驚。
她回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萬大有的包袱給文鴛姑姑送來。
遇人也不躲,只管大大方方說是文鴛姑姑託她買的東西,侍衛反而不怎麼在意,只隨便查查就放行了。
一路順順當當把包袱交到文鴛姑姑手中,她當即取出裡頭暗藏的荷包,拆開封口看了裡面的銀票,也不說個謝字,只在寧芳要走時,才淡淡遞出盒香脂,把寧芳雷得不輕。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不就是一盒香脂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可這不是普通的香脂啊!
這是宮中司香局用了珍珠雪蛤等十幾味名貴材料,專門配給宮中娘娘公主們使用的香脂。位份一般般,不怎麼得寵的還根本拿不到。
聽說效用極好,抹手抹臉既不怕凍,還能嫩白肌膚的,可怎麼就隨隨便便送給她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不要!”警惕性甚高的寧芳頓時斬釘截鐵回絕了。
可文鴛姑姑瞟她一眼,臉上卻明晃晃掛了三個大字——沒出息!
“你不要,那人家爲此孝敬我的東西,是不是也要我退回去?”
寧芳快哭了,“好姑姑,您快別逗我了,這到底是什麼人送的,又爲的是什麼事,你快告訴我吧。”
文鴛姑姑依舊那副八方不動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如石破天驚。
“這是宮中負責採辦鮮果的孫太監孝敬你的,你爹不是在桃縣當縣令麼?想是讓你幫着說說好話,等明年夏天供應鮮果時幫把手,讓他撈一票呢!”
寧芳更驚。
就這麼把行賄受賄掛在嘴邊,真的好嗎?
文鴛姑姑卻不欲與她多說,“橫豎禮我已經收了,東西我也幫着轉送到了,愛怎麼做是你自己的事。回去歇着吧,明兒還有正事差你。”
不帶這樣的吧?
寧芳硬被塞了賄賂,眼看就要被趕出門去,文鴛姑姑卻又另塞了一包東西給她。
“二回研細些,再配些奶酪纔好吃。”
寧芳暈頭脹腦的回了房,還在想着孫太監之事,倒是念葭回來,瞧見炕上一隻包袱,打開發現裡面裝着一套精精巧巧的玉杵臼,和核桃花生等幾包乾果,十分高興。
“我還說忘了讓姐兒帶一套杵臼進來,以後熬粥更便利些,沒想到您倒是記着了。”
寧芳一怔,這才恍惚明白文鴛姑姑送她這些工具乾果的用意。
“那日你送了核桃棗粥給文鴛姑姑,她很歡喜?”
“歡喜着呢!姐兒那天走得匆忙,但事情我可沒忘。回頭天一擦黑,便把咱們熬的粥拿暖壺提了,給文鴛姑姑還有小炳子送了去。哦喲喂!您是沒瞧見,文鴛姑姑還好,不過是嚐了一口,便拿了大壺要了一半去。小炳子那兒,可都哭起了鼻子。還拉着我手說什麼我就是他親姐來着,只我怕弄一身鼻涕,回頭又要累我洗衣裳,隨便塞了塊抹布讓他自己擤鼻涕去了。”
饒是寧芳愁雲滿布,也被她這番說笑逗樂了,“你可越來越有喜鵲的真傳了。”
念葭一臉鄙夷,“她算老幾?從前無非是仗着地頭熟,纔多些八卦,真到了這宮裡,看她敢不敢跟我比?姐兒你也別愁眉苦臉的了,咱們又不是要在這熬一輩子,要不了幾年就能出去,且寬心吧。”
寧芳這才知她誤會,所以故意這麼說,逗自己開心的。
“我不是爲了回宮不高興,而是有件事……要不乾脆你也給我出出主意吧。”
等她把香脂之事一說,沒想到念葭也笑了。
“多大點事啊,姐兒怎麼就愁成這樣?從前咱們在府裡,就算是想請門上的婆子小廝幫忙買包糕點,不也得打賞個幾文錢?”
寧芳道,“這不一樣!他所求的,可跟爹爹的正經差事有關。”
念葭更樂,“姐兒當真是下棋者迷了。”
寧芳還不忘糾正她,“是當局者迷!”
“甭管什麼迷,總之咱們二爺管的那縣裡果子種出來,要不要賣?既是要賣,上門求賣家給些好東西怎麼了?就算是那姓孫的賣進宮裡有差價,可幹咱家老爺什麼事?只要咱們老爺是正正經經的做買賣,又怕什麼人說?就象姐兒做的糖生意,一到年下特別好賣,不也有人爲了拿到貨就給鋪子裡的夥計送禮?可那耽誤了咱們做生意麼?”
啊!
寧芳頓悟。
她其實不是沒想到,只是身在宮中,過於謹慎,反讓她一下看不透了。
皇上雖說是九五至尊,不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的普通人?若只把他當成個略有些權勢的大家長,那孫太監不就跟她家的小管事一樣,有差使時想賺幾個油水錢不是很正常的麼?
水至清則無魚。
就算夏珍珍管得嚴厲,下人們私下賺幾個針頭線腦,偶爾去廚房偷個嘴,在園子裡掐幾朵花,她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若把這標準放寬些,套用在皇家,孫太監不過順了盒主子家自產自銷的香脂來送禮,又算得了什麼?
所以文鴛姑姑纔會那樣一副少見多怪的模樣,隨意將她打發了出來。
於是寧芳放寬心腸,當即把那香脂開了和念葭兩個抹了手臉試試,果真好用得緊!
而得知她再次鬥敗宜華公主,且得了御賞,宮中好些人也開始對她示好起來。
宮中雖以尊卑分上下,卻也講究實力。
寧芳以一介小小書女之身,兩次鬥敗公主,本身就驗證了她的能力。況且她還有父親在外爲官,過幾年還能放出去,說不定就是位官夫人了,平白無故得罪這樣人幹嘛?不如交好,算是留條人脈了。
況且這位寧小書女成日笑臉迎人,又慣愛搗鼓些湯水吃食。今兒弄個甜湯,明兒送口熱粥,這好人緣便左一碗右一碗的攢了起來。
當然,也有人看不過眼,心中妒恨的。
“那小蹄子,看她且要張狂到幾時!”
香茜,便是那日曾經提議要寧芳去寫帖子的圓臉姑姑,此刻卻沒有半分慣常的和善,反而滿目猙獰。
另一位涂姓姑姑勸道,“這宮中今兒踩在衆人之上,明兒打進冷宮,甚至一卷破席拖出去的還少麼?你又不是新來的,何苦氣壞了自己身子?”
香茜道,“我就是瞧不起那丫頭小家子氣的模樣,連送個禮也只拿個糖水什麼的。偏還有那麼多不爭氣的要上當,這宮裡是短了他們一口吃的,還是一口喝的了?”
塗姑姑見她撒氣,只笑着勸些沒油鹽的話,但心中卻對香茜動怒的原委,知道的一清二楚。
跟她一樣,兩家都是大梁皇朝早期的家奴,後來主子得了天下,她們的祖先便散落各處,做起了皇莊管事。
在享受到皇上主子帶來的好處的同時,也得不時獻出家中女兒進宮充作宮女。
但因是家生子,所以她們對入宮並沒有普通人家那麼多的反感。反而因爲這層緣故,她們入了宮往往都能得到不錯的升遷,所以願意進宮的還真不少。
就算是這輩子與婚嫁無緣,但只要混出名堂,總有大把兄弟願意把兒女過繼給她們,奉承香火,所以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作爲回報,塗姑姑和香茜這等人也就更願意爲家族出力。
香茜她們家運氣好,兄弟輩裡出了個讀書種子,考中秀才,家中便打通路子,給他捐了個八品小官兒。
前些時永泰帝想寵幸幾個低等官宦人家之女,好生些龍子龍孫,香茜得知後立即傳信回家,家裡正好有個頗爲美貌的侄女想進宮,博一個一躍龍門身價百倍。
誰知她家離得遠,沒趕上寧萱進宮那一拔。
而就在侄女才踏進京城時,寧芳一家到了,生生逼得皇上中止了選女官的旨意。
弄得她家侄女如今不上不下的,打發回去太丟臉,留下來一應花銷還得香茜負責,所以她心裡憋着氣,那日纔會設下陷阱,想坑害寧芳。
等她氣撒夠了,塗姑姑方道,“說得再狠,也刮不下人一塊肉來,倒不如做點實際的有用。”
香茜橫她一眼,“有主意就說,裝什麼諸葛亮?”
塗姑姑伸手一指,“你真是半點不肯饒人!想治那丫頭何須親自出手,春錦殿裡現成的就有一位呢!”
香茜一怔,“你說宜華公主?可她才吃了大虧,怎肯冒頭?”
塗姑姑道,“就是吃了大虧,纔要報仇啊。只不過這回,再不能硬來,得換個法子。”
“什麼法子?”
塗姑姑壓低聲音,咕咕噥噥說了一陣,香茜拍手笑道,“果然好計策!我這就去春錦殿找人說去。”
塗姑姑笑着送走了她,心中卻在得意。
她因相貌略差,在宮中的體面混得不如香茜。但香茜這個沒腦子的,稍一挑拔,不也得乖乖替她辦事?
若香茜果真事成,寧家那丫頭落到她的手上,那她的事情可好辦了。
塗姑姑倒是沒有美貌侄女要入宮,只不過她家兄弟可是正在桃縣當着皇莊管事。
便是永寧長公主府中,那位表面看起來又和善又斯文的果園管事——
塗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