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堂堂王府公爺養羊就夠糟賤人的了,可肺癆病人最忌操心勞累,皇上還說要“多”分些給程嶽去抄,那沒個百八十卷能叫多嗎?
還有那新貢上來的人蔘,可是大補元氣之物,一個得了肺癆病人,用得上嗎?
可皇上的話,又有誰敢反駁呢?
再想想永泰帝這回罰英王府的理由,也不過是因爲他們沒有記住英王打了某一場小勝仗的日子,就硬說人家“不念先人”,這樣牽強的理由,連素來仁厚的四皇子都看不下去,替程家略說了句公道話,不也遭了皇上訓斥?
連材只得答應着,親自把整整兩大箱子筆墨紙硯和人蔘送出宮去。
而那位一直跪在宮門口等回話的程三公子,卻是沒有半分異色。反而端端正正叩謝了皇恩,然後便領着東西回家了。
連材瞧着他單薄瘦削的背影,眼中卻有一抹淺淺激賞。
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而在英王府後院,剛剛收拾好的暖和羊圈裡,英王府的二爺程嶺,從咩咩叫的母羊身邊,擠出了生平第一碗羊奶。
皺眉端到大哥身邊,“就這樣,能喝?”
“你當你也是吃奶的小羊麼?真是的!”謝氏嫌棄的從他手裡奪過羊奶,倒進架在火盆上的瓦罐道,“大嫂已經去取杏仁粉了,得加了那個,煮開了才能喝。行啦,你要實在閒着沒事做,磨豆子去。把那些絞出豆漿來,也是極滋補的。你說我怎麼就早沒想到呢?”
“別說是你了,我不也沒想到?”裴氏同樣換了身荊釵布裙,拿着杏仁薏米等等一大籃子乾貨進來,“虧咱們活這麼大把年紀,竟不如寧家一個六歲孩子。虧得這次三郎下鄉,學了幾樣,否則真真是愁死人了!”
謝氏上前幫忙,臉上也終於露出連日來少見的笑模樣,“那孩子,可真是咱們家的小福星。只可惜年紀太小了些,否則娶來給三郎做媳婦多好?”
裴氏壓低了聲音,“這話可萬萬不能在三郎面前說,他聽着是要生氣的。”
程峰忽地不冷不熱插了一句,“孩子懂事,大人卻未必。想結親,還遠着呢!”
這下妯娌兩個都不言語了。
她們回家剛安頓好,就趁天黑讓人把帶給寧懷璧的東西送去了。
若那丫頭的爹是個懂事的,便該回個禮,盡個禮數,誰知卻是鴉雀無聲的。顯見是聽到關於英王府不受聖寵的流言,不願招惹吧?
雖說趨炎附勢是人之常情,但這麼做,卻也有些太不仗義了。
末了,還是家裡脾氣最好的程嶺道,“你們也別這麼想。聽說那丫頭的爹也是不容易,被生生打壓了十年纔剛有出頭之日。那丫頭仁義,咱們記她一份人情便是,又何苦爲難大人?”
程家人一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便不再計較,只贊起自家三郎聰明機智。
爲替小奶羊保暖,便可以光明正大生起火盆,又可以擠新鮮羊奶喝。再爲了喂母羊,弄點豆渣而磨點鮮豆漿,或是做豆花豆腐,不也就名正言順了?
至於屋子裡多了些腥羶味,但比起天寒地凍,食不裹腹的,已經好太多了。
只是程家人誰也沒想,等到次日過小年這天,那個“不仗義”的丫頭爹卻親自拿着拜帖,換了身新衣,慎重其事的來回禮了。
似生怕別人看不見,他還特意挑了正午,街上人最多的的時候。
程嶽接過帖子,看寧懷璧在上頭自稱表外甥,又恭敬的給幾位表舅舅,表舅母請安云云,微露笑意,卻搖頭表示不見。
“就說他有心了。只是家中事忙,把禮收下,讓他回去安心備考吧。”
下人出去傳了話,寧懷璧倒也不見如何失望,反而越發恭敬的把禮物放下,走人。
等回了京城寓所,卻見寧雲偲已經在這兒等着他了。
見面就跟炮仗似的,連珠炮般問,“懷璧你怎麼回事?那程家又不是咱傢什麼正經親戚,你至於這麼上趕着麼?就算人家帶了點東西,你要道謝,也趁天黑悄悄的去,反挑這樣青天白日的招搖而去,是生怕沾惹不上嗎?”
寧懷璧只等他說夠了,才淡淡道,“十一叔不必擔心,橫豎寧家幾房早已分家,連累不到旁人。”
一句話,把寧雲偲堵得面紅耳赤,憤然道,“簡直不識好人心!算了算了,當我沒說,你愛去就去!”
看他氣得拂袖而去,辛姨娘從內室出來勸道,“二爺何必如此?到底十一叔也是一番好意……”
誰知寧懷璧只問,“是你把程家昨晚來送禮的事,告訴他的?”
辛姨娘一哽,隨即苦笑,“住在一個屋檐下,如何瞞得住?便是你我不說,下人總也有看到的。”
寧懷璧卻道,“旁人我不管,只問方纔是不是你說的。”
辛姨娘微怔,隨即大方承認,“是。十一叔過來問我,何時去拜訪從前的閨中姐妹,正好瞧見妾身在收拾程家帶來的東西,便說了幾句。”
寧懷璧神色更冷了三分,“那你是聽十一叔的,還是聽我的?”
辛姨娘頓了頓,“妾身自然聽二爺的。”
“那好。往後我不叫你說的事情,誰來問也不許說。至於你從前的閨中姐妹,不見也罷!”
他說完便自回了書房,留下辛姨娘雖有些尷尬,卻也莫名鬆了口氣。
一別多年,從前的閨中姐妹,早已嫁作人婦,哪裡是她想見就能見的?況且人家做官家正妻的,又怎會見她一個小小妾室?當時說那些話,不過是哄着寧守信而已,也就是他病急亂投醫,纔會相信。如今不叫她見,她倒省了樁心事。
只是二爺,爲何爲要對英王府如此親近呢?
辛姨娘想不通,但是現在,這件事對她來說,還不是最要緊的。纖手輕輕搭上自己的小腹,辛姨娘微露出幾分焦急。
自成親起,她便知道寧懷璧並不是個耽於美色之人。這一路北上,因路途辛苦,就算她日日相伴,可寧懷璧從未與她親暱。再這樣下去,她得什麼時候才能再有個孩子?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了。
回了房,寧懷璧重又展開女兒的書信,看着那略顯稚嫩的筆跡,臉上這才流露出幾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