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你抓疼我了。”
忽地,小寧茵抗議的甩起小手,才讓寧芳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未免暗自苦笑。
她原以爲,在跟夏珍珍聊過以後,已經可以用平常心面對辛姨娘,哪怕是她要奪走安哥兒,都可以冷靜面對,可事實面前,寧芳突然發現自己做不到了。
就算她和安哥兒不是一個孃親生的,但在朝夕相處中,她已經把他當親弟弟看待了。
如今祝大太太不過是輕飄飄說幾句話,都能輕易勾起她的怒火,她若是當真把他奪去,寧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跑去跟她拼命。
可這,
顯然是不現實的。
寧芳突然明白祖母讓她來迎接時,爲什麼會特意囑咐一句,“別失禮。”想來睿智如祖母,早已經想到她會失禮,所以讓她提前過來,也省得萬一在抓週宴上突然相見,自己會情緒失控吧?
深深吸了口氣,調整好心態的寧芳,準備帶妹妹上車了。
誰知忽地一輛車經過,也不知有意無意,這麼巧就壓到了旁邊一個小水坑,濺起不少泥點子。
寧芳反應快,趕緊把妹妹護在懷裡,先遮着二人頭臉,可是腳下卻沒這麼好運了。新換的繡鞋上濺得全是泥,顯見是沒法穿了。
寧芳很心疼,寧茵年紀小,卻是嘴巴一癟,竟是要哭了。但要是在這樣迎接長輩的場合哭起來,可是極大的失禮!
“嗚嗚,鞋鞋,花花都髒了……”
“哎喲!真是不好意思。車伕你也是的,趕車怎麼不看路?這麼精緻的繡鞋糟蹋成這樣,可要怎麼穿呢?”
看寧茵要哭,車上的寧淑珍幸災樂禍的探出半張臉來,越發逗弄起寧茵。
她就是故意的!
還有剛纔,那個推她一把的人,就是她!寧芳雖沒看到,卻聞到她身上的茉莉香露了。
眼神微冷,但寧芳面上卻笑得淡然,“堂姑不必客氣,不過你家這車伕的眼神似乎不大好,是不是該換一個?否則怎麼人人都沒濺到,偏他就濺到了?好了,茵兒不哭,回去二姐叫人把鞋鞋洗乾淨,花花就漂亮了。如今這還是在外頭呢,你這麼哭,讓人瞧見,還以爲堂姑欺負咱們,豈不讓人看笑話?回頭讓弟弟妹妹瞧着一個小哭包姐姐,也是要嫌棄的。”
寧茵近來正學着當個好姐姐,給她這麼一勸,努力把小眼淚憋回去了。
可寧淑珍的臉色卻不好看了。
寧芳這麼懂事,豈不襯得她不懂事?
再說這趕車的車伕,還是她姨娘家的遠房親戚,好不容易求進府裡來有個差事,真要裁了,回去她自己沒臉不說,姨娘也得跟她沒完。
所以此時寧淑珍再不願,也只得當衆表示大度,“既是我這車不小心濺的,要不就讓我的丫頭來幫你們洗吧。阿茵,回頭堂姑再給你買糖吃,好嗎?”
小胖妞看姐姐一眼,可不客氣了,“鞋子有二姐幫我洗,那你去隆隆寺買桂花糖我吃!”
這下連寧芳都忍俊不禁,“小東西,嘴還挺刁!”
不過要得好!
寧茵說不清楚,但大家都聽懂了,她要的是隆福寺的糖果點心。
那裡桂花酥糖乃是一絕,但就跟五香齋的鴨油酥餅一樣,貴!
因爲寧茵太饞了,寧四娘嚴格控制着家裡孩子的零食量,一向不許下人多買。可就算買得少,一盒也得破費個百來文錢,對於一向小氣的寧淑珍來說,可算是大大的破一注財了。
寧淑珍勉強笑着應承下來,心內卻在滴血。
就爲了幾個泥點子,花這麼多錢,她何苦來哉?
長房這死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怎麼張嘴就要這樣好東西?
寧芳冷冷瞥她一眼,帶着妹妹上車,一起回府了。
只是心中卻在暗暗擔心,不知她娘得知辛姨娘去投奔她爹時,會是怎樣心情。只是此時要派人回家報信,已經來不及了。
寧芳心裡本就團着一把火,燒得十分難受。偏等進了自家院門,卻正好看到剛進門的祝大太太又在故作重施,誇着夏珍珍。
“……我一看你這孩子,就是明白事理的。所以定然不會怪罪辛姨娘,對不對?要說她去那鄉下,也是替你分憂了呢。”
寧芳急得汗都快冒出來了,要是此時她娘說錯半句話,只怕那辛姨娘就要如願以償,從此正大光明伴在她爹身邊了!但要是夏珍珍怪罪起來,又會不會落個善妒的名聲?
當着滿堂女眷的面,只聽夏珍珍道,“辛姨娘不怕辛苦,願意去照顧相公,自然是好的。只她現在還有着身孕呢,這樣招呼不打就跑去,會不會給相公添亂?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麼正事,卻也知道,如今地方受災,相公心裡正油煎火烤似的難受,連兩個孩子的抓週宴都沒法回來,如今卻又多了一個孕婦要照顧。唉,也真是難爲他了。”
呼!
寧芳長長舒了口氣,寧四娘也在無人察覺處,悄悄鬆了手上的念珠。
旁人只當夏珍珍機敏,可唯有她這個當婆婆的知道。這個媳婦就是老實,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但這番實話,說得實在妙極了!
哼,
旁人不知寧守儀一家德性,但自幼在金陵長大,又爲了婚事家產跟幾個叔伯鬥智鬥勇那麼多年的寧四娘如何不知?
別看祝大太太說得好聽是替夏珍珍分憂,這是在給她們長房沒事找事!
辛姨娘有一個兒子已經夠撐腰的了,如今還要跑到夫君任職處去刷名聲,她到底是想幹嘛?
如果是從前的夏珍珍,或許寧四娘還會睜隻眼閉隻眼,容她三分。但如今夏珍珍的變化她是一點一滴全看在眼裡的,既然媳婦已經改好了,她就絕不容許妾室坐大!
於是淡笑道,“大伯孃遠道歸來,還勞您操心我們房中這些小事,實在是做晚輩的不該。趕緊坐下,讓晚輩們好好孝敬您多吃幾口菜,回頭也讓我家孫子孫女都來給您磕幾個頭,也好討幾個賞錢的不是?”
寧芳立即甜笑着上前配合,“正是正是!我們姐妹這金項圈就是五老太爺家送的,三老太爺也送了玉扳指。妹妹,快來給大老太太磕頭,咱們也等着收好東西!”
看寧芳姐妹當真帶頭跪了下去,祝大太太卻只覺得心裡憋屈。
她原是寧守儀上司家的丫鬟,只是一時走運,由主子認做養女,贈與寧守儀爲妾,後生兒育女有功,才扶成繼妻。
只是根基未免寒酸,扶正時日又不長,手頭根本沒什麼象樣的積蓄。
不說那什麼玉扳指,只看寧芳姐妹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項圈,她瞧着都眼饞,哪裡有這樣好東西打賞?
可寧芳話已出口,若不打賞,豈不丟臉?
況且她們多年在外爲官,這會子要見面禮的晚輩,可不止寧芳姐妹。眼見很快呼啦啦跪了一地,這麼多人,若個個都要給,她又怎麼給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