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公做生意是這樣的,他只負責把大小掌櫃確定,底下夥計就由大小掌櫃安排去。幹不好也不找夥計,直接找各個掌櫃問責。
夏珍珍這幾年在寧家管事,也就是這麼幹的。雖然簡單粗暴,但效果當真不錯。
所以寧芳心裡打着小算盤,盯上那個正看戲的原東家,“王爺,您那裡明兒也得打發個人過來跟我說。”
誰知這位原東家不客氣的甩袖就走,“男主外女主內。我那兒的內務,自也歸王妃管轄。你打發人去問石青,他若答不出來,該打該罰任王妃處置。”
看他一副施施然的悠閒模樣,寧芳氣結。
把事情推給自己了,他還真當起甩手掌櫃了?
寧小王妃怒而拍桌,“把王爺的月例銀子送到我這裡來,以後都不許給他!”
她既然替人掌管內務,收點錢財不過份吧?
誰知男子轉頭優雅淺笑,“別忘了還有我的俸祿和私庫。”
寧芳直接氣倒了。
是真的倒在炕上,嘴裡還在抱怨,“我就知道……沒安好心。人家從前在鄉下要替你賺錢,到了京城,更得替你們家做牛做馬……”
孔雀忍笑捧着一物上前,“王妃,這是王爺今兒特意從宮中給您求來的。”
什麼東西?
寧芳不認得,看着象塊絳紫色的布,但伸手一摸,卻好似蘆葦之類的東西,還帶着淡淡清香。又厚又密,極是舒服。
孔雀道,“這是紫竹蓆,取三丈以上的紫竹劈出竹篾,再破成細絲,經藥水蒸煮曬乾,揉得如絲線般柔軟,才編成的軟席。不僅吸汗透氣,且去了竹蓆的涼燥之意,夏天拿來給體弱之人或孩子睡最好不過,奴婢這就給您鋪上。”
寧芳忽地意會,一下臉紅了。
她來小日子,生怕糊了牀,本想用棉墊,可哪有用席子舒服?且瞧那紫沉紫沉的顏色,便是污了也不怕露出痕跡。就算清洗起來。也比棉墊方便多了。
想着程嶽進宮,不知跟皇上怎麼鬥法呢,卻還惦記着給自己要席子。寧芳忽地覺得,這滿府的家務也沒那麼可怕了。
可這感動只持續了一夜,等到次日寧芳精神百倍的去迎接她的管家大任時,孔雀先給了她當頭一擊。
“宮裡來的幾位公公和宮女,說按規矩,他們是要進屋伺候的。昨兒初來要收拾東西是沒法子,今兒一早便在外頭候着了。早起就有四個太監,四個宮女伺候了王爺,這會子還有四個太監,四個宮女等着伺候王妃呢。”
因換了紫竹蓆,寧芳昨晚睡得香甜,程嶽早起時又刻意放輕了動靜,是以她還沒察覺到屋裡多了人。
這會子孔雀一說,她就忽地聞到,屋子裡的味道不對,點了薰香。
要說程嶽也有薰香的習慣,但用得極淡。一般是早起之後,下人會燃一爐新香,略熏熏屋子,有那麼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香味便好。
但此時那樣馥郁的香氣,顯然是宮中常用的百濯香。
這香氣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薰過衣服之後,洗了都去不掉。要說這香味也不是難聞,,但這樣濃烈她就不喜歡了。
尤其大夏天的,放幾盆鮮花鮮果的不好麼?要說程嶽也不會喜歡,他怎麼就能忍?
“王爺怎麼說?”
“王爺只說了一句,聽王妃安排。”
寧芳剛起牀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開始暗暗磨牙。
這是好人他來做,惡人她來當吧?怪不得昨兒那麼痛快的把俸祿和私房都上交了,原來早挖了坑在這裡等着她呢!
宮中賜下來的人,輕不得重不得。誰知道其中有沒有皇上安插進來的耳目?
寧芳想了想,“既然來了,就叫他們進來服侍吧,你們幾個也都進來。”
孔雀微怔,這麼多人擠進來幹嘛?但王妃既然說了,她就把人都叫進來了。
很快,一個老太監,帶着一個小太監和四個宮女進來了。看到孔雀四個,連着畫眉百靈也在,老太監趙同只掃了一眼,就跟沒看到一般,笑着上前給寧芳請了安,然後安排幾個宮女太監上前伺候。
“何善帶着小安子到廚房去伺候娘娘早膳了,杜常他們早起伺候了王爺,這會子先下去吃飯打掃了,回頭就來聽娘娘差遣。”
寧芳微微頷首,並沒有什麼異議,“以後叫我王妃就好,不必稱呼娘娘。”
趙同笑道,“奴才們都習慣了,喊着娘娘總覺得更尊重些。”
寧芳不說話了,任他指揮着人,前來伺候。
只是在看着一個年紀不輕的老宮女跪在她面前,捧起洗臉的水盆時道,“不必,站着伺候就好。”
可趙同道,“娘娘仁厚,可咱們卻不能沒了規矩。”
寧芳看了他一眼,又不說話了。
於是這個老宮女就一直跪着,直到旁邊宮女服侍着寧芳洗漱完畢,才站起來去倒水。
然後給寧芳梳妝的也是這些宮女,看她們習慣性的給自己梳十分端莊華麗的髮髻,脂粉也塗得厚重,寧芳第三次開口,“今日又不出門,很不必如此。”
可趙同再次勸道,“娘娘身份貴重,多戴幾支釵怎麼了?回頭等王爺回來,瞧着也才高興。”
於是寧芳又不吭聲了,任由宮女將她盛妝打扮。
等到吃飯的時候,看着那一桌子十幾樣包子饅頭,粥餅麪條,趙同動手了。
捏了個小籠包,當着寧芳的面就撕下一小塊,吃了然後放下,又拿了雙乾淨筷子去撈麪條。
這也是宮中規矩,試毒。
寧芳託着下巴看着他,“趙公公,你今早已經駁我三回了。如果我這會子說不必如此,你是不是又得勸我身份貴重,萬事小心爲上?”
趙同一愣,沒想到一早上那麼好說話的寧芳突然就發難了。但他也不慌,只是叫屈,“娘娘,老奴可是一片忠心啊!”
寧芳瞥着那被他動過的包子和麪條,一臉嫌棄,“可你的忠心讓我吃不下飯了,怎麼辦?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吃過人家的剩飯呢,一口都沒有。”
趙同跪下了,瞬間就哭得涕淚縱橫,“娘娘,老奴豈敢冒犯?真的是一片忠心……”
“你有忠心,何善就沒有忠心嗎?是不是他在做飯時故意下了毒?”
“怎麼可能?”剛來送飯何善頓時直挺挺的跪下了,“若奴才下了毒,就讓奴才不得好死!”
寧芳哦了一聲,再看向提飯小太監,“那就是你們下了毒?”
兩個小太監早跪下了,“娘娘明鑑,若我們敢下毒,您只管砍下我們腦袋!”
寧芳再看向孔雀和一衆宮女,“那就是說,這些宮女丫鬟們包藏禍心?她們想謀害我?”
隨着丫鬟宮女們也全都跪下,趙同哭不出來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掉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坑裡。這是他從來沒遇到過的,但他無論如何得趕緊爬出來。否則,他可就把這一屋子人全都得罪了。
“娘娘,這試菜也是宮中的規矩,真不是奴才胡來!”
寧芳笑問,“是啊,試菜是宮中的規矩,可這兒是哪裡呢?”
趙同一哽,“王府,王府也是要試菜的呀……象幾位皇子……”
他忽地意識到什麼,說不下去了。
寧芳卻接着說了下去,“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記住,我這裡不是皇宮,也不是親王府。無論你們是因爲什麼原因來的,總之進了這個英王府,就得守這個府裡的規矩。而這府裡有資格定規矩的是誰呢?自然是王爺、我,還有我們的四位兄嫂。
在你們當中,有宮中的,有府裡的,還有自幼伴着我長大的。可如今既然進了這個王府,那大家都得守一樣的規矩。別再說從前家裡怎樣,府裡怎樣,或宮中怎樣。
若你們覺得委屈了,不舒服了,可以說出來。有門道的,我允許你們自己找門道離開,若找不到門道,我也可以給你們換個差使。總之不讓你們跟着主子受憋屈,但也別想讓主子受你們的憋屈。明白了嗎?”
趙同再看着寧芳那張猶帶幾分稚氣的嬌嫩臉龐,這纔打從心眼裡敬畏起來。
原以爲這個主子是個好性兒,但好性兒並不表示好拿捏,是他想岔了。
所以他一個頭重重叩了下去,“奴才,明白了。”
寧芳道,“聽明白了就好。趙公公,現在請你到前頭去找全叔,把我的意思交待清楚。省得一會兒我去見那些管事時,又有人拿些從前的規矩壓我。我雖年輕,可有些話也是不愛聽的。如今王爺和幾位兄嫂既把管家之事託付給我了,就算我錯了,那也只好請你們捏着鼻子忍着。誰叫我是主子呢?”
遇到這樣無賴的主子,讓奴才還能怎麼辦?
趙同再無二話,轉身欲走。
可寧芳還有句話交待,“以後記得都叫我王妃,不必稱呼娘娘。宮裡娘娘多了去了,誰知道你們嘴上喊着娘娘,心裡是在叫誰。叫王妃,這府裡就獨我一個。”
趙同臉色一變,知道寧芳是在警告他要認清府裡的主子,再不敢怠慢,躬身走了。
說半天話,滾燙的飯菜微溫,寧芳正好開吃。
其實她原本打算跟這老太監再戰三百回合,誰知他這麼快就服軟。不過想想,也沒啥好奇怪的。
既要發送出宮的宮女太監,且是分到英王府這種不招人待見的地方,想來也不是什麼太厲害的人物。
進門想出頭寧芳沒意見,但要踩着她的頭來立規矩,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都敢頂着世人白眼嫁給她三舅公了,豈會受這些鳥氣?
外頭的事她沒法子,可在這個府裡,卻得讓自己,還有幾位舅公舅祖母們活得順心暢意不可。
哎!誰叫寧二姑娘一向敬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