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 番外 凌雨裳(完)
兩人又閒聊了一陣,說的都是各家的孩子,雲羅想到自己那三個兒子,就面露難色,一天天大了,一個比一個主意多,說出話兒來,都能繞幾個圈,有時候你稍不注意,就被他們給繞進去了,倒是慕容禎是個厲害,再厲害的局都能識破,一識破,少不得訓斥一頓,幾個兒子頓時告錯,然後灰溜溜地離去,回頭又想了旁的法子來達到目的。
慕容禎得意地對雲羅道:“要對付他們,還得朕來。”
鄭氏忙道:“這些日子,悅兒勞娘娘照顧了,妾身告辭!”
永樂十四年四月,失寵的吉祥候府大姨娘淩氏因爲其女悅兒得了皇后歡心,連帶着她也復了平妻位份,做了正六品的勅命安人。
往後,府中上下不用再喚她“大姨娘”,而是得改爲“小太太”了,悅兒與樂兒兩個稱鄭氏爲“母親”,可稱淩氏爲“娘”。
回府的路上,悅兒小心地問:“母親,皇后娘娘的話是什麼意思?”
“娘娘要把你嫁入蜀郡,許是想你照顧你的外公、外婆,聽說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好,如今老了,跟前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對於皇后來說,你親外公到底是她的生身父親,雖然無法原諒,卻不能不管。”
悅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面還另有用意。
鄭氏道:“娘娘給我們府裡賞了一名教引嬤嬤,你往後就好好跟着教引嬤嬤學規矩,回頭我再教你打理內宅、主持中饋,你用心學着。”
“是,母親。”
凌雨裳穿回了曾經鮮亮的衣袍,頗是得意了一陣子。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因爲宮中下旨,將悅兒賜嫁予都江王三子。這三子聽說也是庶出,是何模樣無人知曉。才學如何更難得知。
凌雨裳又難過了許久,不敢反對這親事,安康聽聞後,特意挑了塊極好的紅綢送來,令悅兒繡嫁衣。
永樂十六年春,過了及笄之齡的悅兒嫁入蜀郡都江王府。
凌雨裳只能從信裡得曉她的消息,只聽說這慕容沛雖是庶子,可人品、才學都還不錯。待悅兒也好,悅兒曾離開都江王府前往東溪縣探望外公、外婆,說他們都老了,尤其是她外公,頭髮白如雪,但人倒還健壯,名下田莊租給了百姓,一畝收三成的租子,吃用是夠了,只是凌德愷和外婆神寧都信了佛。在自家屋裡建了佛堂,整日的吃齋唸佛,已經有十多年不曾沾過葷腥了。悅兒也勸不過,只得由了他們。
悅兒還告訴凌雨裳,永樂十二年冬天,來了一個南方僧人,聽柱子說那眉眼像極了她的舅舅凌學武,在凌家住了兩天便離開了,走的時候,她外婆神寧大哭了一場。
凌雨裳看到這裡時,早已淚流滿面。凌學武真做了和尚,多少次午夜夢迴。她多希望這是假的。
悅兒尋到了一個不錯的婆家,凌雨裳看着跟前鎮日與她年輕時一般愛美的樂兒便開始發愁了。
正想着。凌雨裳一陣噁心,扒在一邊嘔吐起來,竟將早上的吃食吐了個乾淨。
樂兒進了花廳,好奇地審視着凌雨裳:“小娘這是怎了?”
小娘……
連悅兒私下也喚聲“娘”,可她這個親生女兒倒好,非得在前面帶個“小”字,似要時時提醒她,她凌雨裳最尊貴時,也只是這府裡的平妻、勅命安人,永遠不能越過鄭氏去。
凌雨裳捧着胸口,突地憶起上回謝疇喝醉了酒,在路上遇見她,把她當成了新納的五姨娘,醒來後又面露厭惡地道:“怎的在你這裡?”
莫不是懷上了。
“你祖母不是讓你遷到你大姐姐住的院子裡麼?你回來做甚?”
樂兒笑道:“我聽教引嬤嬤說,端午佳節宮裡又有宴會呢,在京城的誥命夫人們要攜了小姐參加,你上回就沒去,這回是要去的吧,母親那兒要帶二姐姐的,你帶上我可好?”
凌雨裳想着自己上個月的小日子沒來,這個月都過了好些天了還沒來,弄個不好是又懷了,她如今的年紀可不小,指望着這回能懷上個兒子,如此她餘生就算有個依靠了。“最近胃疼着呢,沒瞧剛纔疼得把吃下的東西都吐了。”
這話再是明顯不過,凌雨裳不去參加宮宴。
樂兒立時跳了起來:“天底下就沒瞧過你這樣的親孃,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升你位份,都不曉得入宮謝恩,難怪府里人說你不懂規矩,我明兒一定要去拜拜謝聖母,爲甚斷了我的母女情緣,讓我遇着你這樣的親孃……”
凌雨裳懶得搭理她,對於這個女兒,她頗有些寒心,原想教她幾句,可樂兒居然跑到安康那兒告狀,安康直接令婆子來傳話:“你不會教就別教,我老婆子還沒死呢。”
她索性不管了,由着安康去教樂兒。
想到樂兒這性子,怕是早晚都要惹出大禍事來。
樂兒見凌雨裳不去,自去纏了鄭氏,好說歹說也要入宮參加酒筵,鄭氏一心軟便答應帶她一起去,要她跟着教引嬤嬤好好學學規矩。
樂兒在宮裡,見到了各家的太太、小姐,也看到一襲鳳袍的雲羅,一臉諂媚討好,原想給豫王妃斟茶,反被旁的小姐算計,整個人撲在了案前,甚是狼狽,讓鄭氏覺得很丟臉,心裡拿定主意,往後再不會帶她出來,可樂兒一轉身指着旁邊的小姐,厲聲道:“是你算計我的?皇后娘娘,是她用腳勾倒我的。”
那位小姐是誰?
那可是韓家與悅兒一起封的縣主。
這兩位縣主在宮裡長住,宮裡宮外,便是各家小姐都給幾分顏面。
鄭氏輕喝一聲“住嘴”,令謝二小姐將樂兒帶回座兒。
又過了幾月,鄭氏請了凌雨裳到大房花廳敘舊,一側坐了個官媒。他們是來給樂兒提親的。
鄭氏道:“這回提的不錯,雖是知縣,是上屆得中的進士。家裡雖貧寒些,人倒還能幹。”
凌雨裳輕聲道:“大太太挑的。自然是好的,大太太做主就好。”
“但你到底是樂兒的親孃。”目光卻定格在凌雨裳那寬大的腰身上,她這幾月越發不出院門了。
凌雨裳道:“前些日子閃了腰,戴了護腰墊子……”
鄭氏半信半疑,問:“可要請郎中來?”
“不了,將養幾日就好。”她可給慣會給婦人治脈的郎中使了大價錢,說她懷的是兒子呢,還是少露面的好。免得禍害了她肚子裡的兒子,便是鄭氏面前她也不能認,“樂兒嫁遠些也好,免得她再失了規矩。”
這世上,恐怕沒有凌雨裳再心狠的親孃了,悅兒嫁入蜀郡,這一個又要嫁到湘郡去,往後要見一面怕也難了。
安康郡主聽說鄭氏給要給樂兒訂親,嘴裡罵了句:“那性子越發像她失德的親孃,尋個人家嫁遠些。莫平白累了無辜的姐妹。”頓了片刻,問道:“淩氏可是有身子了?聽說有一回候爺醉後拿她當了五姨娘……”
鄭氏也覺着她那身子像,可凌雨裳似在擔心什麼。竟不敢承認,好在她私下讓婆子盯緊了,道:“有六個月了,聽郎中診脈,說懷的是兒子。”
“眼皮子薄的,好像我們就不會生兒子,她若生了兒子,還擱你身邊養,瞧那樂兒都被她教成了什麼樣。一點規矩都不懂,就是入了宮也給府裡丟臉。”
安康郡主想到凌雨裳就厭惡得緊。連連搖頭,倒是悅兒因養在鄭氏身邊。言行舉止也是得體的,好歹還封了個千尋縣主,又得風光出閣,雖說是都江王的三子,這也是皇親國戚,算是體面婆家。
凌雨裳懷到七個月上,到底是遮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三十多歲又懷上了,有人捂嘴笑着。
謝疇道:“是我的種麼?我怎不記得有那麼一回事?”
“你不記得,可府裡的人可都記得呢,算算時日,可不是你那回醉了懷上的麼。”鄭氏也是女人,雖然不喜凌雨裳,可冷了凌雨裳這麼多年,也都懂事了,管她是生男生女,鄭氏有自己的兒子,她兒子是世子,這世子位是坐牢固的,不過是多個孩子,她也懶得搭理,姨娘們都能生,不在乎讓凌雨裳生。
凌雨裳見天的開始拜春暉聖母,立了個長生牌,日夜供奉着,期望能多得母子緣,生個孝順她的兒子。
十月懷胎,在鬼門關兜了一圈,終於產下了一子,看着兒子兩腿間多出那點東西,她只覺自己的下半生總算有個依傍了。
正看着兒子高興着,樂兒從外面闖了進來,“旁人說你懷了,我還不信,瞧瞧,大姐姐纔有多久的身孕,你又生個小的,當真丟臉,當孃的和當女兒的生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
樂兒是聽服侍的婆子去安康那兒報信,說凌雨裳生了個兒子,這事兒像一股風,立馬就傳遍了府中上下。
凌雨裳冷斥一聲:“滾出去,姑娘家家連產婦的屋子也闖,也不知個避諱。”
樂兒大聲道:“我出閣的時候,我要你手頭那座千畝良田的莊子,你可別指望着要留給你懷裡的小子。”
這回,凌雨裳給孩取了“平安”的小字,盼他順順當當、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更有紀念凌學武的意思,他曾經的封號就是平安候。
悅兒、樂兒兩個,便是謝疇也不取名的,最後竟用了她給取的小字爲名,可這回是個男孩,她想謝疇能給他取個名字。
剛滿月,安康派了身邊的婆子來,抱走了這孩子,理由和她生下悅兒後是一樣的。
凌雨裳雖有不捨,卻不得不撒手,想到鄭氏倒也賢惠,定會善待孩子就沒有吵鬧。
雖說是擱在鄭氏身邊,可隔三岔五乳孃會抱平安給她瞧。
平安週歲的時候,樂兒遠嫁了,爲了求個平安,凌雨裳將一千畝的莊子分了一半給她做嫁妝,待樂兒嫁人,凌雨裳才從鄭氏那兒聽說,鄭氏給樂兒置備了一份不錯的嫁妝,原來早前凌雨裳的東西,鄭氏都用心打理着。
凌雨裳直覺後悔,早知如此,她留給自己的兒子多好。
鄭氏娶了嫡長媳,也是名門世家的小姐,那年平安才三歲,安康便令婆子帶了平安去她跟前哺養,說什麼也不讓凌雨裳教兒子。
若干年後,凌雨裳憶起那時自己的軟弱,想她在閨中如何強硬,許是那時用盡了所有的強硬,竟不敢和安康爭,直至安康把她兒子教得與她兩條心,處處拿她當仇人一般,她已追悔莫及,好在晚年得了個還算對她孝順的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