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 謝家事
衆人一一應下,各領了銀票,雲羅先告辭離去,離花副門主、堂主與各處大管事繼續議事。
“大戲院的椅子被砸壞了不少,已經用了四五年了,也該換上新的。我想拿這銀子另訂製一批新的,舊椅子修補一下暫時用着。”
“大茶樓的茶具壞了一些,準備從西北另定一批專用的茶具,得和別處的不同,正好拿了這銀子結賬……”
雲羅只說大事,這種管理上的小事從來都是交給堂主與大管事們商議。
待她出來,慕容禎還站在樓下大廳,正訥訥地望着她。
她冷聲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想看你會不會躲起來大哭?”
她不會哭,至少在遇到大事的時候,表現得很淡定。
雲羅與袁小蝶上了馬車。
她就這麼不願與他說話,他可是很期盼能與她多說幾句,分別幾月,她的一舉一動他盡皆知曉,可她卻一封信也沒給他寫。
回到豫王府,雲羅走在前頭,不聲不語。
突地,慕容禎快走幾步,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雲羅,我們說說話,到涼亭裡坐坐。”
袁小蝶怔了片刻,欠身退去。
雲羅沒有拒絕,依舊面無表情,想到慕容禎未與她商量,直接就讓“雲五公子死了”,也剝奪了她從此可以着男裝的權力。
慕容禎心下沉痛,她不曾告訴過她的過往,可當他了曉了她的過去,心頭有說不出的疼惜,“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雲羅一怔,這是什麼語氣?是同情,是心痛。
慕容禎眼睛一紅,真情流露。“凌德愷是你的親生父親。”
這一句話,如同雷鳴電閃一般,雲羅將頭扭向一邊,不知是生氣還是吃驚。她靜默地用背對着他,久久地看着遠方。
看來,這是真的!
慕容禎滿腹心疼,他不知道如何告訴她,他會保護她,他會用心品嚐她所有的苦,“你的母親是被凌德愷和神寧害死的……”
他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鼻子吹出了低沉的“豁!豁!”聲響。他以爲她只是生氣,生凌德愷與神寧的氣,當他輕緩地走到她的身邊。才發現靜默中,她早已經淚流滿面,明亮的眸子裡蓄滿了淚水,正無聲無息的滑落,滑落。她不停地抿脣、咬脣,然後張嘴呼吸。
他的話以摧枯拉朽之勢,在瞬間擊垮了她故作的堅強。她憶起了慘死的謝如茵,憶起了這些年出現在夢裡的片斷,點點滴滴,都是她與母親度過的美好。
晶瑩的淚水如氾濫的洪,一發不可收拾。她不停地吞嚥着口水,靜靜地看着遠方的風景,不說一個字,只是傷心地落淚。
“雲羅,你爲什麼不肯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說。你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些。心裡得有多苦?”
他還想再說幾句,告訴她:只要她想做,他會幫她。
而云羅卻突地奔出了涼亭,捂着嘴,飛野似地離去。他似乎聽見她低咽的哭聲,這樣的無助,如此的痛楚。
“雲羅!”
他想喚住她,只是想借着機會表白自己的心意,可就那麼兩句話就讓她哭着跑開了。
慕容禎握着拳頭,重重地擊在涼亭的石柱上,怎麼就惹她哭了呢,她還真是與他見過的女子不同。那樣女子會撒嬌,會爲小事而流淚,而她呢,在他的面前表現得如此的堅強,堅強到讓他心疼。
慕容祉抱着一罈酒,笑盈盈地過來:“大哥,好久沒喝酒了,我們兄弟喝酒吧?”
慕容禎瞪了一眼,帶着責備,“不在宮裡當差回家作甚?我正困着,回曙堂了!”他揚長而去,腦海裡都是雲羅靜默流淚,滿臉淚水的模樣。
他只是猜的啊!
他走了幾步,對迎來的小鄧子道:“把王先生叫來,我有事問他。”
王瑞明睡得正香,被小鄧子拽拉着到了曙堂。
慕容禎指了指一邊的太師椅。
王瑞明抱拳坐下。
慕容禎一面喝着茶,一面道:“早前,王先生與我提過梓州東溪縣謝如茂的事。”
王瑞明哦了一聲,答道:“屬下聽說,六月時他的長子謝玉本調至大理寺任捕快,這個紀罡頗有些本事,天下聞名的四大名捕都在他手下了……”
慕容禎並未打斷他的話。
“甘郡巡撫馬長庚古怪得很,聽說五月時調謝玉基做了九田縣的知縣,依舊沒有擢升,卻讓謝玉基又換了一個位置。”
王瑞明說完了謝家的事,又道:“謝如茂還在白龍縣,這人是個踏實的秀才,爲人真誠,在白龍縣的威望頗高,因着謝玉基的緣故,還做了些利於鄉民的事,自家出錢修了白龍縣的路。”
王瑞明說罷,再尋不着可以說的了。
慕容禎道:“本世子聽聞,謝如茂原有個妹妹閨字如茵。”
王瑞明很是驚詫,“他有個妹妹?”搖頭,“隱約之間……”他想了又想,“好像是有一個妹妹,聽說嫁給了本鎮一個姓凌的秀才,後來如何還真沒聽人說過。屬下只知,謝如茂早年尚母,是與父親相依爲命長大的,昌隆八年冬謝老爺子病故,倒是聽說他有一個姑母,夫家是姓凌的……”
王瑞明不由得笑了起來,“說起他這個姑母,也頗是有趣,孫兒都有了,方與丈夫鬧和離。謝如茂離開東溪縣,帶了他姑母謝氏和凌家的一個次子離開。凌家的其他兒女皆隨凌姑父留在了東溪縣。謝如茂到白龍縣後,替他姑母、表弟一家置了家業,聽說得有二百畝良田呢,日子過得甚是富足。說來也怪,與謝氏和離的凌姑父,如今在東溪縣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家裡有良田千畝,亦過得不錯。”
慕容禎平靜心態,從細作打探的消息裡理了一下,道:“他姑父可是喚作凌三。大名凌興發?”
王瑞明一臉佩服,抱拳道:“世子說得沒錯,正是這個名兒。屬下記得,這凌三好像是凌駙馬的叔父。凌駙馬娶了神寧公主後,出錢替他家置了偌大的家業,兩家又多有往來。”
慕容禎道:“與謝玉本可熟?”
“能說上話。他還喚在下一聲王世叔。”
慕容禎道:“近期得空,你約他來見本世子,有些話我想問問他。”
世子發了話,王瑞明哪敢久拖,當即就去尋謝玉本了。
雲羅近了綠蘿苑,抹去眼淚,故作平靜地回到偏廳,依舊坐在案前。整理着《玉玲瓏》的戲本。
她盯着神寧府,慕容禎卻如鷹隼一般地盯着她。這種感覺,就似他的獵物。很不舒服,她討厭被人這樣盯着。
次日午後,王瑞明便領了謝玉本來拜見慕容禎。
二人剛走到花園路口。就見袁小蝶捧着酸梅湯,正站在那兒愣愣地望着。
目光相遇,謝玉本一臉坦然。
袁小蝶卻不停地想:王先生領謝捕頭來做什麼?
袁小蝶回屋擱下酸梅湯,尾隨在王瑞明身後,但見他領着謝玉本進了曙堂。
“下官謝玉本拜見豫王世子!”
謝玉本調入大理寺,便成了正六品的捕頭,算是連升三級。一時間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
慕容禎衣着一襲醬紫色的蟠龍錦袍,氣宇軒昂,笑道:“謝捕頭請坐。”
王瑞明不曉真意,笑着道:“豫王世子,他就是我好友謝如茂的長子,我這位謝賢兄家風極好。膝下有三子:長子是名捕,次子是甘郡出名的能吏,這幼子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王瑞明心想:今兒你能進豫王府,可是我在豫王世子面前屢屢稱讚,替你們說好話纔有的。
謝玉本抱拳笑道:“王世叔謬讚。愧不敢當。”
雖說是名捕,可舉止之間有三分讀書人的書卷氣,雖不是特別出色的人物,相貌倒還生得端方,一看就是踏實可靠的。
小鄧子領着丫頭奉了茶水。
慕容禎道:“聽說你有個姑母,名諱如茵。”
音落,謝玉本的神色立時就凝重起來,滿是戒備,小心地審視着王瑞明。
王瑞明笑着道:“賢侄放輕鬆,豫王世子就是與你閒話家常。”
叫他來,旁的不說,就向他打聽謝如茵的事。
慕容禎又問:“你姑母是不是有個女兒,閨字雲羅?”
王瑞明斂住笑意。雲羅?這不是雲小姐的名諱,難不成這雲羅是謝玉本的表妹?似乎有些不對勁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慕容禎凝視着謝玉本面部神情的變化,從喜到警惕,再到現在的抗拒。
謝玉本倏地起身,抱拳道:“如若豫王世子是談公事,下官定會效勞。若是私事,請恕下官無禮,就此告辭!”他轉身走出花廳。
慕容禎不緊不慢地道:“將一個弱質女子推向風尖浪口,你們謝家當真讓人小窺!又豈是七尺男兒所爲,我今日請你來就只問一件事,謝如茵、雲羅與凌駙馬的過往……”
雲羅攜着袁小蝶,氣勢洶洶地進了曙堂。
小鄧子笑道:“雲小姐且慢,我這就去通稟!”
“不必了!”雲羅越過小鄧子,徑直近了花廳,與謝玉本撞了正着,目光相遇,她微微沉凝,錯而過入。雲羅目光鎖定在慕容禎身上,斥問道:“你到底什麼意思?撕開別人的秘密就這麼高興?慕容禎,你想問什麼?你問我,你何必爲難他。”
挖掘別人的秘密,然後狠狠地撕開那道血淋淋的傷口,看人痛着、苦着、糾結着,似乎就是他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