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王大志一早也聽得外面傳來的巨大動靜,只是這段日子他被明雲裳操練的比看門的狗還慘,整日裡不得安寧,早前就已累的夠嗆,屋裡的二十幾房姨太太也顧不過來了,每日裡難得有一刻清閒。

昨日裡城南的那一起捕快集體被殺事件,爲了躲避明雲裳的眼線,也怕那個整日裡眯眯笑的左相大人尋他的短處,他只能硬着頭皮,裝模做樣的親自去現場看。

那一路走過,厚冰積雪讓他幾近崩潰,而仵作檢查完之後,告訴他這些人全部都是被頂級高手一招奪命致死的,他頓時嚇心驚肉跳,他最初還疑心那是明雲裳和鬱夢離的手筆,可是當仵作說是頂級高手時,他便覺得他們兩人就算有武功也和高手沒有關係,這些捕快八成是被其它的人殺的。

而他的心裡也不禁替自己擔心起來,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好事沒做幾件,傷天害理的事情倒是做了不少,自從那日秦解語當堂剖了何進的腹部之後,他這幾日就一直覺得腹部很舒服,晚上更是惡夢連連。再加上明雲裳指派的一系列事情,他最近瘦了不少,原本肥大的肚楠只短短几日的時間就縮了一圈。

他不禁會想這些高手這一次殺了捕快,下一個對象會不會是他?他的心尖兒也不禁顫了起來,莫名恐懼襲來,他昨夜更是忙到大半夜,走到半路北風吹開了他馬車的簾子,寒氣工灌了他整個後背,只覺得像是有許多冤魂來向他索命一般,他嚇的不輕,然後命人快些將馬車使回縣衙,結果馬車的輪子半夜竟壞了,他只得自己走回去。

而回到縣衙後又一直睡不好,一閉上眼睛不是鮮血淋淋的場景,就是肚子被剖開的情景,嚇的他的魂都要掉了,直到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只是才一睡下,就又被外面的人吵醒。

王大志很是惱火,當即把身邊的小廝給叫了過來,問是怎麼回事,小廝還沒來得及回答,莫揚便已帶着一干人等走了進來道:“王大爺,左相請你過去一趟。”

王大志聞言嚇的不輕,忍不住問道:“左相何事找本官?”

莫揚的眸子冷冷,淡淡的道:“我只是負責傳話,左相大人爲何找王大人我又豈會得知?”

王大志對莫揚的那副樣子,很是不滿,只是這大內的帶刀侍衛也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當即穿好衣服鞋襪便走了出去。

只是他的心裡終究有些擔心,覺得今日的事情怕是不會就如此簡單,當下給小廝使了個眼色,讓他去被明雲裳軟禁在西相院的路老頭,小廝會意,見他一走,便去了西廂院。

他走到縣衙外時,看到那裡聚集了數百名尋常百姓,心裡不禁有些氣惱,明雲裳找他該不會是因爲這些升斗小民吧!他的心裡又有着惱怒,以前明雲裳沒來的時候,他將這些個升斗小民個個治的服服帖帖,又哪裡有人敢到縣衙前生事?

他的官威又上來了,一出來便大聲道:“哪裡來的刁民敢到縣衙前生事!”

王大志的積威猶在,那些百姓看了他一眼倒有半數低下了頭,另外一半則是睜大了一雙眼睛瞪着他。

王大志怒道:“大膽,你們這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敢這樣看着本官?來人啦,將這些人全給本官轟走!”

他的話音一落,他身後的那些捕快倒有多數朝前走了一步。

明雲裳輕哼一聲道:“王大人,你平素也是這樣對付百姓的嗎?不問緣由就開始轟人嗎?本相在這裡還未說話,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她這一句話聲音不大,卻透着淡淡的威儀,王大志這段日子對她的手段深有體會,此時聞言心不禁一顫,忙道:“是下官不是。”

那些捕快一看到這副架式,全部都退了回來。

秦解語一身大紅的衣裳在離王大志不遠的地方啃着大餅,他這一次咬的聲音有些大,在這個有些安靜的清晨竟莫明其妙有了一絲驚悚的感覺。

王大志聽到那記聲音,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秦解語卻是連看他一眼都不曾。

明雲裳冷冷一笑,扭過頭看着王大志道:“本相對於王大人的本事這段日子也是見識了一些,知道王大人也是個極爲忠君愛國的臣子,地方上的事情原本也不應該多問,只是這些百姓集體上來請願,本相也不能無視。這是他們聯名的單子,王大人看看。”

她說是看看,卻是把手裡一大堆的紙重重的摔在了王大志的頭上,王大志見她的眼裡雖然還有一分笑意,可是看到她的動作時,心已寒了三分,他撿起那些東西看了一眼後,臉頓時都綠了,這哪裡是什麼聯名的單子,而是狀紙,這些狀紙上分明例着他這些年來魚肉百姓的事情,每一張狀紙下面都按了一個鮮紅的印子。

他的心越來越不定,如重鼓狂敲,他偷偷看了明雲裳一眼,卻見她並未看他,只是負着一隻手站在那裡,寒風吹進了他的脖子,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他嚥了咽口水後道:“相爺,這是這些刁民捏造的事實,本官爲官清廉,又豈會做這些貪贓枉法之事!再則大人你這段日子也看到了,本官是愛民如子的……”

“本相這段日子是看到王大人瘦了一大圈。”明雲裳不緊不慢的道。

王大志的臉色頓時有些發青,明雲裳卻又道:“本相當左相的時間不是太長,對於升堂問案之事沒有太多的經驗,而且也一直覺得我朝之前制定的那些法子對於老百姓而言終究不是太公平,今日裡王大人在,前來狀告王大人的鄉親也在。本相雖然不敢自稱是什麼清官,但是卻也算是個明事理的官,咱們今日裡就在這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將這些事情全部都說清楚。”

王大志扭着看着明雲裳,明雲裳的眸光一冷,淡淡的道:“反正人證物證什麼都在,咱今日先把之前規定的民告官要先滾釘板才能告的條例先擱下,若是這些百姓們是污告王大人,那麼今日裡事後就得滾釘板,若是人證物證俱在的情況下,那麼就只好勞王大人爲民受過,替他們滾一回釘板了。”

王在志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法子,當下臉都綠了,忍不住道:“謹相,這隻怕不妥,先不說這些事情的對錯,就這件事情傳開了,日後怕是會引起民變!”

明雲裳微微一笑道:“王大人不用擔心,你若是清白的,這些就是刁民,本相自會好好處置他們。再說了,王大人那一日斬殺何進時,是萬分英勇的,怎麼今日的事情到自己的頭上時,就害怕呢?”

“下官不是害怕,而是爲了謹相的聲譽。謹相從一介寒衣做到左相,實不是一件易事,不必爲了這些刁民犯險。”王大志咬着脣道。

明雲裳淡淡的道:“這是本相的事情,不勞王大人操心。”

她的眼睛微轉後,掃了王大志一眼後道:“王大人一直阻撓這件事情,可是心虛?”

“本官豈會心虛?”王大志忙道。

明雲裳微笑道:“既然如此,那麼本相今日裡就好生看看王大人這些年來在做清源縣縣令的時候是如何的公共廉明。”

她的話說到這裡,一掀袍子後大聲道:“升堂!”

她當先走了進去,換了一品大臣的官服後就大步走了出來,在衙差大喊“威武”的聲音中淡然落座。

王大志一看到她這副樣子,心裡已經寒了不少,他也不是蠢的,早前看到明雲裳處事的方式,知道她這是將他利用完之後要對付他了。這件事情他一直都極爲擔心,也想過一些應對之策,只是那些計策沒有一件能真正派得上用場,所以纔有了昨日的刺殺之事,他細細一想,便暗猜明雲裳是不是已經想透了這一層,所以就要殺了他?

只是他又想他這些年來所做之事都還算周密,在明雲裳來之前,曾有不少的百姓曾越過他這一級直接到州府那裡去告他,只是一則他的事情做的好,再則他也花了大把的銀子,這些年來一直平安無事。而他就在前不久去府臺的時候,府臺大人告訴他很快他就能頂替府臺的位置,因爲府臺要調進京了。

他這般一想,心裡倒有安定了一些。

王大志回過神來的時候,聽到身邊的一個青年男子道:“草民是清源縣張家村人張堅,小人的家裡原本還有幾畝薄田,後來小人的田產被何進看上之後,數次想要買小人的田地,小人一家老小都靠那塊田生活,更兼是祖產,又豈敢變賣,於是數次都拒絕了何進。如此過了一個之後,小人的父親有一次路過何進的田地,何進非說老父扯了何進家的稻子,要小人家陪一百兩銀子。小人只是靠薄田爲生之人,又哪裡能陪得了這麼多的錢,再說就算老父真的扯了何進家一把稻子,那也不過是幾文錢的事情,又哪裡有一百兩之多,小人自是不陪,不料何進竟將老父告上公堂,說那一把稻子是他家的種稻,成熟之後又要再播種,一粒種子又能結出不少的糧食,老爺扯掉的那一把足可以足上五畝地,五畝地十年的收成又豈止一百兩?這件事情原本是極爲荒唐的,老父辯解了幾句,便被王大人暴打了一頓,說老父是刁民。小人又豈能見老父如此挨板子,只得變賣田地給了何進一百兩銀子纔算罷休,而老父年歲已高,在衙門裡捱了板子,又受了這一頓氣,回家三日後便……便去了!”

他說到這裡便淚水漣漣,然後又大聲道:“小人原本不知道這件事情是王大人和何進的串通而爲,後來才知王大人那樣判,不過是因爲他收了何進十兩銀子!”

王大志怒道:“你這個刁民胡說八道,本官一向清廉,又豈會做你說的那些事情,你根本就是血口噴人!”

張堅咬着牙道:“相爺,小人雖然清苦,但是從來不會害人,這件事情是否如此,大人儘可傳證所有張家村的人,當時審判的情況如何,所有的人都人盡皆知。小人說句斗膽的話,王大人這些年來魚肉鄉里的事情不算少數,在場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受了他的害!”

他說罷又看着王大志道:“王大人,你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就不怕天打雷劈嗎?”他原本是沒有這樣的膽子的,今日裡來之前先喝了酒壯過膽子,他家裡因爲田產變志,老父慘死,家裡頓時揭不開鍋來,家中小兒餓死,媳婦見到這樣的情況,後來也瘋了,原本一個好好的家,如今只有他一人了,左右沒了牽掛,若是敗了,也不過就是一死,所以今日裡他纔會第一個上前狀告王大志。

王大志還想狡辨,明雲裳淡淡的道:“這是王大人之前的判詞,陳師爺都記錄在案,王大人,要不要本官重新念一遍?咦,這本本子上還清楚的記着某年某月某日王大人收何進紋銀十兩,王大人,你還有何話可說?”

王大志狠狠的瞪了一眼陳師爺,那些判案的陳詞他早前就命陳師爺將東西收好,不要讓明雲裳看到,之前明雲裳也從不過問縣裡判案一事,此時突然問起,陳師爺也是措手不及,而明雲裳的手段更是高超,要得到那本記錄判案經歷的本子,更加不是難事。

陳師爺見王大志看過來,忙將臉扭到一側,心裡一時間也滿是糾結,昨夜裡被秦解語砍斷的手指處,此時還在鑽心痛了。

王大志看到明雲裳另一隻手上拿的冊子,更是驚的不輕,他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本日裡收了多少銀子,都喜歡記下來,以滿足他物殊的心理,只是這本冊子他藏的甚是穩妥,明雲裳又是從哪裡找出來的?

王大志見到這種情況,心知不妙,卻也並不甘心,還想要再說上幾句,明雲裳直接道:“人證物證俱在,縣令王大志貪髒枉法,來人啦,上釘板!”

王大志忙大聲道:“相爺,冤枉啊!”

明雲裳又豈會理他,眸光裡滿是寒意,王大志見這個法子行不通,不禁更急了,當即靈機一動大聲道:“相爺這般維護這些升斗小民也不過是爲了銀了,下官答應相爺,只要相爺饒本官這一次,本官這本冊子上所有的銀子全部給送給相爺!”

他這句話一出口,原本還有些喧譁的大堂頓時安靜無比,明雲裳原本一直冷冷的看着王大志,聽到這句話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到她那抹笑意的百姓心裡頓時一寒,衆人互看了一眼,暗想這次怕是要麻煩了。

明雲裳笑道:“本相昨日裡算了算,這本冊子上的銀子全部加在一起約有五萬兩,王大人的命真不值錢,五萬兩就能買到嗎?這樣好了,本相出十萬兩銀子買你去死如何?”

衆百姓聞言都笑了起來,王大志的臉色頓時很難看,明雲裳把臉些綁,當下冷着聲道:“大膽王大志,竟當堂收買朝庭命官,這是陷本相於不忠不義的舉動,刑罰加重,滾兩次釘板!”

“住手!”一記蒼老的聲音傳來,明雲裳扭頭一看,便看到了路老頭在一個小廝的攙扶下走了出來,路老頭一邊走一邊道:“謹相此事不可,王大人不管怎麼說都是朝庭命官,又豈能跑釘板?”

明雲裳看了路老頭一眼,眼裡滿是淡淡的笑意道:“路老的腿可好呢?”

“差不多大好了。”路老頭答道,他正準備說話,明雲裳卻直接打斷他的話道:“來人啦,將路老送回家!”

“你要做什麼?”路老頭大怒道。

明雲裳微笑道:“路老也算是做過官,知道在朝庭命官審案的時候,若無官職,是不能過問朝庭的事情。本相知道路老德高望重,但是也不能無視法紀,本相是爲了路老好,不想路老難做,更不願因爲這樣一個貪官而壞了路老的名聲,讓別人非議路老和王大志有私,受了他的錢財,所以纔來幫他說話!”

路老頭聞言頓時氣的臉紅脖子粗,明雲裳卻已翻開一頁攤到路老頭的面前輕聲道:“這裡還有路老的一比帳了,我和路相關係甚好,不想因爲這件事情而得罪路老,更不想路老難做,所以只好請路老回去,也省得大家都不好做。”

路老頭一看明雲裳遞過來的單子,頓時氣的老臉拉的比驢臉還長,他的腳不太方便,當下卻撐着走到王大志的面前,揚手便給了他一巴掌,怒道:“渾蛋!” www ▲TTκan ▲C〇

明雲裳看到這副情景嘴角微揚,當下眼睛一斜後道:“還愣着做什麼,上釘板!”

王大志的臉頓時一片灰敗,那邊早有衙役將釘板搬了上來,這些衙役平日裡雖然極怕王大志,但是卻大多沒少受王大志的欺負,對他也是面服心不服,此時見有這樣整治他的機會,心裡倒有多數是開心的。

王大志看着那塊鋒利的釘板,心裡頓時怕的要死,他嚥了咽口水,想起在這塊釘板上,他曾讓多少人丟了性命,這塊釘板上更是染滿了鮮血,就不禁覺得遍體生寒。

他的腿忍不住抖了一下,擡頭看着明雲裳道:“左相大人,你就饒過下官這一次吧,下次往後一定做牛做馬爲你效勞!”

“做牛做馬?”明雲裳冷笑道:“你要做牛做馬的是應該爲這些百姓,而不是爲本相,你此時這般求本相,可想過之前那些百姓求你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王大志的眼裡一寒,明雲裳瞪了一眼那些衙差道:“王大人不願意,你們怎麼不幫幫忙,當日裡王大人下命讓你們給那些普通百姓滾釘板的時候可能猶豫過?此時這般站着,是覺得本相的官位不如王大志嗎?”

她這一句話裡寒氣四射,官威也出來了,那些衙役對王大志說一聲“對不起大人,我們也是被逼的。”然後便拖着王大志按到釘板上,頓時殺豬般的叫聲便傳遍了整個公堂。

這麼多年來,清源縣的百姓飽受王大志的塗毒,早已恨他入骨,此時看到他這副樣子,頓時一個個都覺得痛快無比。

王大志從釘板上下來的時候,已經全部都是鮮血了,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痛過。

百姓們一見明雲裳是真的要懲治他了,頓時一個個都激動了起來,原本還有些畏畏縮縮的百姓,此時爭先恐後的上前來靠狀,這些狀紙形形色色的都有,小到冤案錯案,大到貪髒枉法,強娶人妻爲妾都有。

每一個人上前來告的狀,都是有根有據,有人證有物證,再加上之前陳師爺的那本判案本,王大志所犯的事情可以說是件件帶血,樁樁有人命。

而王大志滾了幾輪釘板下來的時候,已經渾身血肉模糊,他在滾到第十回下來的時候,見門外排得長長的隊,原本還報着明雲裳只是收拾他一番的念想的念頭也徹底打消了,他頓時明白明雲裳就是想要他的性命。

他知道今日怕是活不成了,當即大聲道:“謹夜風,你這個挨千刀,過河拆橋的卑鄙小人,你利用完本官對付何進後就要殺了本官,你簡直就是豬狗不如!”

明雲裳的眉頭微微皺起來道:“本相要做什麼事情從來沒有做不到的道理,王大志,這麼多年來你魚肉鄉里也就罷了,卻是連做官的初衷也都忘了,今日裡本相就站在這正大光明的牌匾下,看看你到底人做了多少的壞事!”

王大志張嘴又罵道:“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他的話罵到這裡,再沒有聲音,明雲裳看了一眼秦解語,卻見他的手裡拿着一個餅子,而王大志的啞穴上正嵌着一枚餅屑。

紅依在人羣裡道:“王大志喪盡天良,相爺爲民除害,他罵相爺,老大天也容不下他,讓他失了聲!”

她這一句話一出口,立馬得到了所有百姓的認同,方馬便傳起了歡呼聲。

明雲裳的眉毛揚了揚,紅依這丫頭,還是當真不錯的,這反應速度那是一等一!秦解語雖然經常不在狀態,找他的時候找不到,今日的表現還是不錯。

王大志發不出聲音來,自己都覺得太過詭異,而聽到紅依的那句話後,他的心裡也不禁有了幾分迷茫,難道真的是他的壞事做多了,以至於上天都看不過眼了嗎?

他想不明白,這一輩子也永遠都想不明白了,下一刻,他又被人架上了釘板。

這一日,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釘板上滾了多少回,他身上的鮮血早已將釘板染紅,鮮血流滿了整個大堂,卻沒有一個人對他存有半分同情。

後面的那些家眷,在聽到前面的事情之後,有一大部分已嚇的不輕,明雲裳這樣對王大志,還不知會如何對付她們,這番一鬧,那些被王大志用錢買來和搶來的姨娘們,便結羣去王大志原配夫人那裡去搶賣身契,原配夫人自然不允,於是乎雙方便大打出手,只是原配夫人身邊縱有幾個丫環,卻也敵不過她們人多,於是乎,賣身契全被人搶走了。

前堂王大志的鮮血還在流,後堂也亂成了一團。

而王大志在滾到第二十回的時候,由於身上的血流的實在太多,徹底死了過去,明雲裳對他的死只當做不知,只讓那些有冤的百姓繼續陳情,那些案件審理,全部讓陳師爺記錄在案。

明雲裳看到那些排成長隊的百姓,心裡一時間也變得有些複雜,卻並不多說什麼,只是公公正正的判案審案,一口氣將清源縣這麼多年積下來的冤案一併審了。

這一日,她直審到半夜,直審到王大志的屍體一片血肉模糊,只審到王大志的屍體一片冰冷,鮮血成冰。

當審完最後一個百姓時,她輕輕喘了一口氣,眼裡卻有了一抹無可奈何,縱然王大志的所作所爲,當真是死十次都不夠!

當她吩咐退堂的時候,她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了哭聲,她覺得有些奇怪,忙走出去一看,卻見外面的雪地之上,整整齊齊的站着方纔審過案的百姓,她不禁愣了一下,頓時明白那些百姓並沒有走,只是在門外候着。

衆百姓見她出來,當下便齊刷刷的給她跪了下來,她忙道:“鄉親們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

張堅大聲道:“小人們原本以爲這一輩子怕是都看不到王大志倒臺,看不到他得到報應,以爲這世道越發昏暗,再也看不到光明,今日裡見到相爺懲治奸人,爲小人們報了仇,小人們心裡實在是開心!青天大老爺,請受小民們一拜!”

明雲裳想要去攔,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攔不住,那些百姓恭恭敬敬的給她扣首,態度無比認真。

她的心裡頓時也升起了千萬種感受,當下朗聲道:“本相只做本相該做之事而已,鄉親們不用多禮。”

張堅等人扣完頭起來後道:“原本這一次大雪,我們都以爲就算不餓死,怕也得凍死,而謹相給了我們生的希望,我們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明雲裳的眸子裡有了一抹淚水,這是被感動的,她知道對於一般的老百姓而言,要的從來都不多,只是要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罷了,她當下便道:“我知道這些年來讓鄉親們受苦了,只是我一個人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但凡能爲鄉親們做的必定會盡力,之前王大志害得大家失去的東西,我會盡量想辦法還給你們。只是那些銀兩,怕是都被他敗光了,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而朝庭給的賑災銀子終究是有限的,還有其它的百姓也在等着,不可能拔來給到你們。但是我想,只要鄉親們的手上有了自己的田產,只要都勤勞一些,相信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我個人認爲,那些賑災的銀子除了用了修繕房屋之外,用來買種子也再合適不過!”

“相爺爲我們除了一害,又歸還了我們失去的東西,我們又哪敢要求更多,相爺說的話,我們都記下了!”張堅大聲道。

他的話一說完,立刻得到其它百姓響應,個個都大呼明雲裳是青天大老爺。

明雲裳見天色晚了,便讓他們都回去休息了。

鬱夢離在門邊看到這副場景,一時間心裡也有萬千感慨,只是心裡卻爲明雲裳也擔起心來,不過又覺得明雲裳今日的事情處理的極爲高明,她只察王大志的過往,只查他對百姓的殘害,卻不問上面的人爲什麼不過問這件事情,也不問百姓爲何不往上去告,更在公堂上直接把王大志弄死,王大志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死去,日後就算是天順帝問起來,她也是措辭的。

他突然覺得明雲裳其實是極會做官的,她看似沒心沒肺的處理一些事情,其實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如果他沒有料錯的話,那些百姓必定是她派人鼓吹過來的。

他知道明雲裳早前就對王大志起了殺心,卻沒有料到她處理事情的時候竟是如此的快和狠,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

鬱夢離不知道她這樣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哪來的這些心思,心裡卻還是爲她開心,從今往後,他怕是再也不用爲她擔心了,依她的能力,要自保不是難事。而這一件事情又與賑災的事情聯繫在一起,想來到京城之後天順帝問起來,明雲裳也能自圓其說。

明雲裳走進來的時候,見鬱夢離站在那裡,她淺笑道:“世子,夜深寒重,你身子也不太好,還是早些回房休息纔是。”

她說罷,卻是不再看他一眼,卻將身上的大麾解下來塞在他的手裡,然後大步離開,她以前以爲他是裝病,如今卻知他身有寒毒,他也太不會照顧自己了些。

鬱夢離看到她塞在懷裡的大麾微微一笑,心裡滿是暖意,這個女子原來不僅會扮豬吃老虎,還會刀子嘴豆腐心,如今倒顯得到他太過小氣了些。

第二日一大早,明雲裳便收到了府臺那邊給王大志的委任狀,說是要調他去做府尹,她只淡淡一笑,讓陳師爺給府臺那邊回封信,並將昨日裡審案的證詞全部抄一遍一起送去。

陳師爺見識到了她的手段之後,一點也不也延誤,忙按她說的去做。其實之前王大志做的壞事,陳師爺或多或少都參與其中,此時見到明雲裳的這一些手段後,早已是嚇的收起了那些彎彎心思,洗心革面做起人來。

就算明雲裳離開之後,新來的縣令上任,他也一直不敢做任何貪髒枉法的事情,還會勸新縣令最好也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然後還會把這個故事講給新縣令聽,從那之後,清源縣又恢復了以前的興旺,商賈往來不絕,這裡的百姓都過上了安定的生活。

明雲裳更吩咐了一批去採集煤礦,卻將那煤礦變成私有,先將那礦採出來的煤供南方這些縣的百姓冬日取暖所用,餘下的則對外賣錢。

她的心裡也煩燥,身邊沒有可用的人,這些礦產日後會有巨大收入,可是若找的人不合適,怕是還會給她招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她將採煤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後,正準備擇日離開清源縣之時,張堅到縣衙裡來找她,他行過禮後便道:“草民知道相爺非尋常人,也即將離開這清源縣,小人請求相爺將小民一併帶走,小民大仇得報,也不想再呆在這裡,想在相爺的身邊做個小廝,照顧相爺起居,但望相爺看得上。”

明雲裳這一次的事情對張堅的印象比較深刻,這個人有膽有識,而且事情也做的甚是漂亮。此時見他找上門來,心裡頓時靈光一閃,當即便問道:“你當真願意跟在我的身邊嗎?”

張堅答道:“小人本無所牽掛,原本是打算求死之人,此時能活下來,都是相爺所賜。”

明雲裳輕輕點了點頭後道:“若如此,便幫本相做件事情,留在清源縣吧。”

張堅的眼裡有些不解,明雲裳淡淡的道:“你幫本相看好發現的那處礦產,那塊地原本是沒有主的,本相花一千兩銀子買了下來,你幫本相好生經營,若是再遇到像今年這樣的情況,你就將煤增給百姓取暖,若不是這種情況,就把煤挖來賣銀子,這些銀子你就好生替本相包管,一個月給本相看一次帳本便行。”

張堅聞言微愣,只問道:“小人與相爺只有一面之緣,相爺如何能信得過小人?”

明雲裳看着他道:“你與本相也只有一面之緣,卻能以身家性命相托,本相又能不信你?”

張堅聞言雙目含淚,看着明雲裳道:“相爺之德,小人拜服,日後便爲相爺驅使!”說罷,他竟又跪了下去。

明雲裳伸手將他扶起來道:“那些虛禮便全免了,我這人素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望你日後都能把事情做的妥妥當當的,我不求你能爲我掙多少銀子,但望你誠信經營,不要仗着我的權勢去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

張堅雙眼定定的看着她道:“相爺所言,小人必定銘記於心!”

明雲裳輕輕點了點頭道:“甚好!好好做!”說罷,她輕輕拍了拍張堅的肩膀。

張堅的衣裳一片破爛,那肩頭處也滿是補丁,他來見明雲裳之前是換過衣裳的,只是家裡實在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他一個漢子也不太懂洗衣之事,上面不沾了不少的泥污,明雲裳只當做是沒有看到一般。

張堅見她的手在拍下來是隻有親近,沒有一分嫌棄,心裡倒有些慚愧,卻對她更加的敬重了。他走出縣衙的時候,紅依追了過來,遞給他一件半舊的棉襖道:“相爺說你身上有衣服太過單薄,她這一次出來的時候剛好多帶了一件棉衣,也不知大小是否全適,你先將就着穿着,如今她賑災也多清苦,備不了什麼好衣裳,還請你不要嫌棄纔是。”

張堅聞言頓時眼淚盈眶,低頭看了一眼那件衣服,那是一藏青色的襖子,上面繡了一些流雲圖案的花紋,料子也不算極好,只是尋常的粗布。若是這一次明雲裳贈他的是新衣,他尚且會想明雲裳是不是嫌他太過貧窮,嫌他破爛,可是她送來的卻是穿過的舊衣,那麼這就是真真切切的在關心他了。只因爲這一個小小的舉動,便讓他的心裡徹底認了明雲裳這個主子,往後不管是刀山火海,明雲裳說跳,他也不會再皺一下眉頭。

紅依看到他的樣子,忍不住道:“你一個大老爺們哭什麼啊?”

張堅抹了一把淚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沒有被感動。我如此卑微,得相爺賞識,就是拼了性命也不敢讓她失望。”

他說罷,竟又在地上跪了下來,衝着明雲裳住的方向磚起頭來。

紅依看到他的樣子也不攔他,她這些年來跟在鬱夢離的身邊,對於權謀之術也深諳於心,她以前覺得鬱夢離是高手,今日見到明雲裳的手段,她也不禁感嘆,明雲裳的手段是一點都不輸給他們的世子,今日裡明雲裳只以一件舊棉襖,就收服一個人的心,當真是不易的很。

張堅扣完頭便爬了起來,然後抱着衣服便走了出去,他離開的那一瞬間,紅依分明又看到了有眼淚滑落,她輕輕揚了揚眉毛,卻嘆了一口氣。

明雲裳離開清源縣的那一日,城裡的百姓不顧三九嚴寒的天氣,幾乎是不管男女老少都出門相送,她一走出縣衙,看到縣衙門口那些烏黑的腦袋時,不禁嚇了一大跳,若是所有她到清源縣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的話,那麼今日的場景就出乎了意料之外。

衆人一見她出來,不太整齊的全跪了下來,她忙道:“鄉親們請起,用不着行這樣的大禮!”

衆百姓道:“謹相就是我們清源縣的大恩人,這個禮受得起!”

聲音也不算整齊,有的人幾乎是用喊的,明雲裳看到這種情景,一時間又覺得有些好笑道:“我還道你們是排練過的,不想竟是胡亂喊的。”

她一笑,那些百姓也笑了,有人道:“我們只是說出我們的心聲罷了。”

明雲裳笑了笑道:“本相知道了,你們把那些虛禮全收起來,以後好好過日子,過的幸福一些,本相就很開心。”

說罷,她也並不多說,便起身進了軟轎,秦解語駕起馬車一行人便離開了清源縣,那些百姓卻都跟在身後相送,那情景就算一直如明雲裳那麼冷然的性子也生出了感動。

她的眸子微微眯着,頭輕輕的靠在椅背上,這一次她算是有意外的收穫,她這一次更加的明白了一些道理,對於尋常百姓而言,所求的也不過是安生立命罷了。

有了這分想法之後,她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也重了。

回爲她在清源縣的這一系列動作,直把附近的郡縣也驚的不輕,幾乎是她所經之地,都極爲順利的解決了一應事情。

所有的百姓都有了飯吃,取暖也不在話下,而明雲裳也在清源縣大搞了一次搜查之後,稱之前所丟失的官銀全部找回,所有的百姓都分到了銀子。

而之前于軍去清河縣借人運銀子的事情也早已不脛而走,於是衆人也有了更多的猜測,而當明雲裳一人返回到清河縣時,那裡的縣令當天早上已經上吊自盡了。

這一次明雲裳賑災的事情如疾風捲過南方的所有地方,所經之處再也沒有人因爲她是一個毫無經驗的左相而敢再起欺負之心,只覺得她就是一個傳奇的傳在。只是對於她所做的事情,一時間褒貶不一,百姓誇她是清天大老爺,而官場上卻送了她一個笑面閻羅的稱呼。

而她的人還未回到京城,有關於她的摺子卻滿天飛了,有讚賞她賑災賑的好的,也有怒罵她行事太過的。

天順帝看到那些摺子眸光幽深,放在案頭細細思量了一番,雙手輕輕撫過那些摺子,然後將手負了起來,嘴角邊有了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

明雲裳和鬱夢離在小年夜的時候回到了京城,而她一回到京城還未換完衣服,便被宣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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