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雲裳對於鬱夢離嘴裡說的有趣的事情,也心生好奇,卻並沒有多問,這件事情到了這一步,想來有些藏於暗處的人已經坐不住了,而那些坐不住的人,和心中滿是疑慮的天順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人的心思倒是一個比一個有趣。
她和鬱夢離離開北王府之後,兩人一起坐上了馬車,她輕聲問道:“你覺得這件事情你有幾成的把握?”
鬱夢離自是知道她問的是兵權之事,他淺淺地道:“只要我不沾兵權,也沒有要兵權之心,天順帝就會信我,兵權自然也就落到了他認爲相對安全的北王的手上。只是若問有多少把握,我覺得是五成。”
“才五成?”明雲裳的眼裡有了一抹驚訝。
鬱夢離淡淡一笑地道:“世間這事從來都沒有人有十足的把握,更何況是在這風雲疊起的朝堂之上?而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天順帝的想法更是瞬息萬變,一件事情可能在他的心裡有千萬種想法,而到最後卻極有可能因爲一件小事而改變他的想法。京中的兵權至今還有大部分在明達的手裡,如今要做的不過是得到他的信任,而在得到他的信任之前,卻也需要替他除去他想除去的人。所以這件事情的結果只是有沒有兵權,其中的複雜你我都知道,在面對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除了努力的運用各方面的力量去達到我們的目標,這就是所謂的盡人事,聽天命,倒也不能過份的強求。”
明雲裳聞言笑道:“你的這些說法倒也是極實在的,卻也是不易的,縱然你行事再淡定,在這局棋前也只有保持冷靜,卻已淡定不起來了。”
“那是自然。”鬱夢離的眸光幽深地道:“那是因爲這件事情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的身家性命。”
明雲裳的眸光也深了些,心底不知怎的就有了幾分傷感,她輕聲問道:“喵喵如今在哪裡?”
“當時事情緊急,我一個人先回來了,她還太小,帶在身邊多有不便。”鬱夢離輕聲道:“所以我把她放在淮水了。”
明雲裳聞言倒有些急了,她忍不住道:“我真是個失職的母親,淮水那一堆大老爺們怎麼會帶一個小孩子!”
鬱夢離淡笑道:“誰說那裡全是大老爺們,也有女人的。”
明雲裳愣了一下,鬱夢離笑道:“雖然你的義姐比起其它的女人更像男人,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在這些事情上還是很細心的。她當初見到喵喵的時候,很是喜歡,我也細細地告訴她如何照顧孩子。”
明雲裳想到安靜波笨拙的抱着孩子的樣子,就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早前也問過鬱夢離有關於喵喵的事情,只是之前鬱夢離怕她擔心,更兼事情太多,便將事情輕描淡寫的揭過去了。
鬱夢離也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又道:“若是論失職的話,你我都不是合格的父母。”
明雲裳看了他一眼,眼眶便紅了,她覺得如今的她是越發的脆弱了,有太多少事情能牽動她心底的柔軟處,縱然她不常和喵喵在一起,可是母女天性,她的心裡又如何能真正放心的下。
鬱夢離知她的心思,將她輕輕擁進懷裡,然後在她的額前輕輕印下一吻。
明雲裳沒有說話,只是將頭埋在他的懷裡,然後伸手摟緊了他的腰。
此時夜風已深,四處飄蕩着夜的味道,無邊的黑暗吞噬着身邊的一切,將羣山屋舍盡皆納入懷抱。
明雲裳依舊回謹夜,鬱夢離回了明洲學院。
兩人分明的時候只如尋常官員的分開,一下了馬車,明雲裳就是謹夜風,鬱夢離就是李正,他們都不再是他們自己。
明雲裳的心裡莫名的覺得有些憂傷,她站在深秋的街頭,望着原本應該是一片繁華的街頭,在經歷過數次劫難之後,整個京城已顯得無比的蕭條,再沒有一國之都應有欣欣向榮之態。此時不過酉時剛過,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一眼望去,也只見幾盞昏暗的油燈。
明雲裳的似乎能看到冷冽的風從街頭吹到街角,再順着牆根吹起地上的塵土,然後再一股腦兒鑽進了她的脖子裡。
明雲裳輕輕吸了吸鼻子,將領子緊了緊,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轉身便走進了謹府。
她才一進去,便見得莫揚就站在門口,他見她平安歸來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聲道:“謹相下次出門的時候,還是將我帶上吧。如今秦侍衛身受重傷還未好,京中又一直不太太平,世子也有顧不過來的時候。”
明雲裳聞言心裡微暖,沒有說話卻輕輕點了一下頭。
莫揚卻又道:“相爺,早前你讓我聯絡的那些江湖上人的豪傑,我將相爺的意思告訴了他們,他們對謹相很是推崇,願意爲謹相效力。而今外憂內亂,民不聊生,他們對皇下也有諸多不滿,爲相之人送了個信過來,他們願意助謹相一臂之力。只是他們對相爺甚是佩服,想見相爺一面。”
明雲裳聞言倒有些意外,她緩緩地道:“這倒真是一件好事,他們如今人在哪裡?”
莫揚答道:“就在京城之外,就是不知道相爺什麼時候有空。”
明雲裳覺得有些奇怪,此時京中亂成一團,此時那些江湖中人要見她,實不算是什麼好時候,她想了想後道:“這些事情我知道了,只是近日不得空,再緩一緩吧。”
莫揚應了一聲,明雲裳便朝前大步走去,只是沒走多久,她又想起秦解語,便又折過去看秦解語,卻見他此時正了無生氣地半躺在牀上,那張原本就有些瘦削的臉,此時更瘦了些。
秦解語見她進來,立即將頭扭到一側去,不理她。
她看到他的樣子有些心酸,卻微笑道:“怎麼又不喝藥?”
“難喝的要死。”秦解語扁着嘴道:“根本就不是給人喝的。”
明雲裳將藥碗端起來遞到他的脣邊道:“乖啦,喝完藥你就可以繼續上天入地,不用再這樣的躺在這裡了。”
秦解語將頭扭得更狠了些,不答話。
明雲裳的眸光裡滿是關切,她輕聲道:“等你的病大好之後,我就親手給你做世上最好吃的張飛牛肉,包管又香又勁道,好吃的不得了!”
秦解語的眸光閃了一下,將頭扭了過來道:“我想吃大餅。”
“好,你把這碗藥吃完,我就去替你烙大餅。”明雲裳滿口答應道。
秦解語捏着鼻子,皺着眉頭,低着頭,就着明雲裳的手將那碗藥汗喝了個精光,然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笑了笑道:“我素來說話算話,你等會。”
明雲裳走出房門的時候,卻覺得有些心酸,卻也去了廚房,然後親自和麪,時間太短,發麪是來不及了,她便將面汁調得稍稀一點,然後往裡面揉進去一些糖。在她小時候,她母親曾給她做過,味道不算頂好,在她兒時的記憶裡卻是美味。
只是她的廚藝從來都不是頂高明的,說是會,做起來就不咋滴,如此簡單的甜餅被她煎的亂七八糟,在她差點把廚房燒掉的時候,終於煎出一個兩面還算黃的餅子。
她看着那一堆要麼發黑,要麼沒熟的餅子,自己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紅依此時已將北王府那邊安頓妥當,回來看到廚房裡火光沖天,衝進來時便看到了明雲裳無比狼狽的樣子,她有些無語。
她將火燒得小了一些,見面已快用完,然後又重新和了一些,再均勻地攤在鍋底,不一會兒,香噴噴,金潢色的餅子便出鍋。
明雲裳看紅依做得容易,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紅依也嘆了口氣道:“這些粗活豈勞相公大駕,讓我來做便好,相公的那雙手是用來寫字的,不是用到廚房裡來沾染油煙的。”
明雲裳白了她一眼,卻也不理她,親自端起已經烙好的餅子便大步走了出去,紅依也跟了上來。
秦解語伸手拿了一個餅子,張開嘴巴幾口就吃光了,然後讚道:“好吃。”
明雲裳的眉毛掀了掀,紅依笑道:“好吃是必須的,這些可都是我親手做的。”
秦解語挑眉看了明雲裳一眼,明雲裳笑了笑道:“做吃的這件事情我自認不如紅依姑娘,這樣好了,紅依,往後你也不用伺候我了,先伺候好秦大少爺,他要是不喝藥,我也唯你是問。”
紅依拉着臉道:“我纔不要伺候這個怪物。”她嘴裡這樣說,卻將盤子裡的餅又遞了一個過去。
秦解語輕哼了一聲,直接將她遞過來的餅子扔到她的臉上,紅依頓時就跳了起來,他卻扭過頭看着明雲裳道:“你就是個騙子。”
明雲裳無可奈何地道:“我真不是存心騙你,而是你也知道,我下廚不是太難,難的是我做出來的東西大夥賞臉。”
紅依罵道:“你簡單就是個混蛋,我給你烙了餅子,你居然這樣對我。”
“我讓你烙了嗎?”秦解語眼皮子都不擡地問。
紅依頓時傻了眼,氣得眼眶都紅了,她跺了跺腳道:“算我多管閒死,餓死你最好!”她說完這句話便極快地奔了出去。
明雲裳覺得有些頭疼,卻也知道秦解語說話素來就是這副樣子,她終究忍不住道:“你這一次有些過份了,再看到她記得給她道歉。”
秦解語輕輕咬了咬脣,卻看着她道:“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明雲裳笑道:“你也有想問的問題啊,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是不是後起族的人?”秦解語問道:“上次你出事之後,衙門裡的官員一直讓我承認這一點,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問我這個問題,你知道的事情最多,這件事情問你準不會錯。”
明雲裳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心頭一震,卻又極不是滋味,他此時問這件事情,想來那一日向他問罪之人已經對他說薜妃的事情了。
而對這件事情,她早前就有了計劃,覺得這件事情他不知道比較好,當下便淺笑道:“他們當時想我死,可是又怕沒有合適的理由和藉口,所以就想將這件事情全推到你的身上,什麼後起族的事情,不過是個藉口罷了,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秦解語輕輕鬆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他們根本就是混蛋,不過是想讓我認罪罷了,我的母親早就去世了,根本就不在後起族的地方生活,我自小除了母親之外,就再也沒有其它的親人,又豈會有姐姐!”
明雲裳含笑點了點頭道:“所以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將身子養好,我還指望你保護我了。”
秦解語輕輕點了一下頭,卻沒有再說話。
明雲裳扶他睡下,又爲他將被子掖好,然後才走了出去,自這一番談話之後,秦解語每次藥一端來,他就一口氣喝下,再也沒有發過少爺脾氣。因爲準時喝藥,靈樞的醫術又十分的高明,秦解語的身體康復的極快,如此又過了三日,秦解語竟也能免強下地走路了。
明雲裳見他如此配合,心裡倒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知怎的生出了幾分不安,只是她也細細想過,那一日和秦解語說話時並沒有露出什麼異常,想來是秦解語躺在病牀上躺得太過難受,所以纔會子配合喝藥。
再加上這幾日京中的風雲疊起,京城外英雄豪傑又開始積聚,秦解語的事情她也沒有細思。
五日後,朝中早朝,蘭陵王依舊稱病沒來早朝,天順帝對他的事情倒有了更多的不滿,暗中調集體兵力,只盼着尋個機會將蘭陵王殺了。只是有了上次宇文乾帶兵前去蘭陵王府圍剿之後,天順帝又知道蘭陵王府可不是省油的燈,他再不敢硬闖。
就在天順帝爲蘭陵王的事情發愁的時候,蘭陵王卻送來了一分告假的則子,上面細陳他患病之事,如今病況日重,再不能爲天順帝分憂云云。
天順帝看到那張摺子冷笑一聲道:“蘭陵王當真是病得不輕,他是朕的王叔,朕理應前去看看。李正,今日下朝之後,你隨朕去蘭陵王府走一趟。”
鬱夢離輕應了一聲,他知道蘭陵王這樣的做不過是對天順帝的試探,北王還活着的事情想來也驚到了蘭陵王,而北王府那一日起火的事情,就算是天順帝策劃的,蘭陵王也必是知曉的。在這一件事情裡,各人都扮演了各自的角色,是相互利用,卻又都想借這一次的機會將對方徹底扳倒。
鬱夢離和天順帝到達蘭陵王府的時候,門房一聽說是天順帝親自到訪,倒也不敢大意,忙去告之蘭陵王,蘭陵王聽到天順帝親自前來的消息他冷冷地笑了笑道:“他倒真是個心急的,不過如此一來倒也好,也省去了我諸多的煩惱。他不是想來探虛實嗎?那麼我就讓他見見我們虛實。”
天順帝和鬱夢離在花廳裡喝着茶,兩人都顯得無比的淡定,蘭陵王府的管事扶着蘭陵王走了進來,天順帝一看到蘭陵王這副樣子,忙迎上去道:“上次見王叔的時候,王叔雖然受了傷,但是身子尚好,怎的如今卻病成了這副模樣?”
蘭陵王有氣無力地道:“皇上有所不知,微臣年歲本長,自上次被人伏擊受了傷之後,這幾日天氣轉冷,微臣一不留言便又感染了風寒,再加上身上原本不有傷,身子便愈發的沉重了。”
他看着天順帝帶來的數十名大內高手,屋外的走廊下也全是天順帝的人,看得出來,自上次皇宮的事情之後,天順帝對他便心存餘悸,而他的那些心腹卻又莫名其妙地死在宮裡,他的心裡也有頗多猜疑。他曾以爲是天順帝做的,可是後來細細一想又覺得不是,否則的話依着天順帝的性子,必定早就要了他的性命。而後他從宮中的心腹的嘴裡得知,那一日天順帝以爲他將他的人全部帶走了,卻不知那些人已全部被殺,當天晚上那些屍體全部被送進了蘭陵王府。
蘭陵王看了鬱夢離一眼,他似乎找到了答案,而他的心裡卻又滿是寒氣,鬱夢離比他預期的要強大得多,只是鬱夢離的心也太大了些,他自不會讓鬱夢離如願。
天順帝滿臉關切地道:“哦,原來如此,朕一心想將天下兵馬大元帥授給王叔,王叔如今天染上了這等重症可如何是好?”
蘭陵王輕咳了幾聲後道:“病治治總歸是會好的。”
“王爺說得甚是。”鬱夢離在一旁接話道:“可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是極爲重點的職務,一日都不能空着,皇上因爲曾許過,王爺的身子還是快快好起來纔是,免得皇上擔憂。再則那麼重要的職位一直空在那裡,也實不是一件好事。”
蘭陵王冷笑,門房進來道:“王爺,皇上,容太傅在王府外求見,說有急事要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