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雲裳心裡那般想,偏偏臉上還帶着極爲感動的表情,天順帝看着她道:“你先回去,遲些朕再找你。”
明雲裳應了一聲,便掀開了車簾,張公公將腳凳遞了過來,她便順着腳凳緩緩走了下來,她的衣服上還沾着一點血痕。
她才一離下馬車,便聽到了馬車朝前而行的聲音。
明雲裳看了一眼那輛馬車,眼裡滿是諷刺的味道,輕哼一聲扭頭就走。
她走過轉角的時候,險些與一人撞個滿懷,她忙道:“抱歉……”後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爲她已看清那人的模樣。
那人正是容景遇,他一身的白衣依舊纖塵不染,他的眉眼卻微微顯得有些疲憊,鞋上和衣裾上沾了些許灰塵,她是知道容景遇的塵癖的,知道他這副樣子必是匆匆趕回京城。
明雲裳朝他淺笑道:“這不是容太傅嗎?你還沒有死嗎?”
容景遇自從一月前離京,奉的是皇命,卻在半路被人伏擊,她之前聽紅依說安靜波極有就是那伏擊之人。她知道在一般的情況下安靜波是殺不了容景遇的,所以她此時看到他倒也並不稀奇。
容景遇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有些凌利,卻又透着淡淡的哀傷,她素來淡定,此時被他這麼看着只冷冷一笑道:“容太傅這是怎麼呢?”
容景遇依舊不語,明雲裳對他恨之入骨也沒有耐心,當下淡笑一聲道:“容太傅活着回來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若得空請到謹府小坐。”
她說罷,扭頭便走,容景遇冰冷的聲音傳來:“你若有一分歡迎我,我必去謹府討撓。”
明雲裳回頭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我自是十分不歡迎你,不過有個人卻很想見你,你若不去,她必定會很後悔。”
容景遇的眉頭微皺,卻冷哼了一聲,明雲裳笑了笑不再理他,扭頭便揚長而去。
容景遇看着她的背影眸子冷厲如刀,原本他在京城布好了層層陷阱,更是培養了他的力量,這些花了他多年的心思,而今卻被明雲裳和鬱夢離毀成了這副樣子。
他自嘲的笑了笑,一扭頭便走朝容府走去,他到達容府的時候,管事輕聲道:“太傅,有人找你。”
容景遇心裡暗笑,他九死一生的回到了京城,竟有人已經在容府裡等着他了,那人必定將所有的一切全部算了,也佈滿了眼線才能知道他準確回來的時間。
容景遇只需微微一想,便已知道那個來找他的人是誰,他沒有說話,大步走了進去,便在院子裡看到了鬱夢離,此時鬱夢離正坐在他爲素素做的鞦韆上坐着,見他回來,淺笑道:“我這裡等容太傅許久了,容太傅比我預期的要晚一些。”
容景遇的眼裡已有了一分怒氣,卻對身邊的管事道:“誰允許他坐在那裡的?”
“我勸過世子,只是勸不住。”管事小心翼翼地道。
容景遇的眸子裡寒氣驟濃,他冷笑了一聲,便一掌將管事拂開,他這一下用了三成的內力,管事的身體頓時便飛了出去。
鬱夢離淡笑道:“我喜歡這院子裡的景色,喜歡這架鞦韆,於是便坐了下來。管事是有勸過,但是這也不過是一架鞦韆罷了,容太傅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容景遇冷冷地問道。
鬱夢離微笑道:“多日不見容太傅,心裡想得緊,於是便來看容太傅了,原本以爲今日我見不到容太傅,不想我今日運氣不錯,竟半容太傅等來了。”
容景遇的眸子裡寒氣濃郁,他冷笑道:“是嘛,倒真是讓世子費心了。”
鬱夢離看着他道:“容太傅是天底下最爲聰明的人,爲容太傅費一點心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鬱夢離,我倒真是狠!”容景遇冷笑道:“你今日來這裡不過是想看我的笑話罷了,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可以走了。”他極少有失儀的時候,只是這一次他一路逃了回來,從未有的狼狽,一回來卻看到鬱夢離坐在素素的鞦韆上,素素的事情一直是他心中的刺,由不得任何人沾染,而鬱夢離明顯是知道他心裡的痛處。
鬱夢離微笑道:“容太傅說笑了,我是真的想容太傅了,真不是存心看容太傅的笑話,再說了,容太傅的笑話我可看不起。”
容景遇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他此時已安靜了下來,當下冷笑道:“世子真是過謙了,這些年來你一直把自己藏匿的很好,皇上懷疑了全天下的人也未曾懷疑過你,你真是個人物。”
鬱夢離輕嘆道:“容太傅謬讚了,但是卻說對了一句話,皇下懷疑天下人,自然也會懷疑我。”
容景遇來了幾分興致,他雙手懷抱在胸前道:“哦?聽世子的口氣,似乎是爲這件事情而來。”
“知我者,容太傅也。”鬱夢離的嘴角微微一揚道:“我來之前還在想,我要對容太傅說什麼容太傅纔會知道我的心思,而後又一想,容太傅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用我多說,容太傅心裡都清楚。今日聽容太傅這麼一說,我便知我猜對了。”
容景遇冷笑一聲道:“世子高看我了,我若真有那分本事的話,也不會被人算計去了南方,繼而被人追殺,九死一生的逃了回來。”
“容太傅還是過謙了。”鬱夢離看着容景遇道:“容太傅固然不想去南方,但是人沒有去,卻瓦解了南方的局面,這對皇上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所以也算是有功的。讓容太傅去南方平亂的事情,雖然是我的意思,但是這一切還得和容太傅願意,皇上點頭才行。”
容景遇看着他道:“你今日來這裡若是想來嘲笑我的話,你也可以滾了。”
“放眼天下,沒有人敢嘲笑容太傅。”鬱夢離也看着他道:“上一次的事情我之所以能得手,不過是容太傅讓着我罷了。又或者說我在容太傅的心中不過爾爾,容太傅大意了,只是而今天我的實力容太傅心裡也是極清楚的。其實吧,我倒覺得這件事情起初我是贏了一局,但是事情發情到最後,我卻並沒有贏,容太傅的安排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容景遇的眼睛眯了起來,鬱夢離又道:“在外人看來,容太傅被人追殺,這不過是南方的叛黨爲其首領復仇罷了,容太傅在外人的眼裡狼狽不堪,甚至今日一回京就想像皇上哭訴,若不是剛好高虎父子的事情耽擱了容太傅一點時間,只怕容太傅也見到皇上了。”
容景遇看着鬱夢離的眸光又深了一些,鬱夢離接着道:“可是在我的眼裡,卻看到了容太傅遇到刺殺之後無比的從容,你的心裡,從來都沒有怕過,因爲那本是你自己布的局。只是後面發生了一些意外,假的刺殺變成了真的追殺,他們的武功也超出了容太傅的預期,雖然這一路之上微微顯得有些狼狽,但是容太傅卻依舊是風華無雙的容太傅。”
“世子真是長了一雙火眼金晴啊!”容景遇伸手拂了拂身上的灰塵,他冷笑道:“我就在想,爲何戰天南和安靜波會雙雙出現在那裡,原來是世子的安排。倒也真是辛苦世子了,在京城裡要應付皇帝的猜疑,還有心情想着如何對付我,真真是難得的很。”
鬱夢離的嘴角微微一揚道:“在我的心裡,其實也只有容太傅一人是真正的對手罷了,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訴容太傅,戰天南和安靜波不是我派去的,而是皇上屬意他們去南方的。皇上在對容太傅下完詣之後,心裡一直有些不放心,怕那些叛黨和容太傅有關係,而容太傅和戰天南不合的事情,皇上再清楚不過,他對戰天南本也是不放心的,但是有容太傅在那裡,他也就放心了。”
容景遇的面色微微一變道:“你早就料到我會那樣做?”
“那倒不是。”鬱夢離的眸子裡有了一抹森冷,他卻不緊不慢地道:“我只是在想,我若是你,我也不願去南方,就算是要去,也不是那樣去,得悄悄地去,或者明裡暗裡一起去,否則任修的死會寒了那些江湖人士的心,容太傅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容景遇長嘆了一口氣,他看着鬱夢離道:“有你這樣一個對手,實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也這麼覺得。”鬱夢離微笑道:“若是這個世上沒有容景遇,我想我也會寂寞。”
容景遇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我自認爲能看盡天下人的心思,沒料到獨獨沒有看透你的,這一次敗在你的手裡,我倒是認了。”
“容太傅太不實誠。”鬱夢離嘆了口氣道:“容太傅到現在並沒有輸。”
容景遇淡淡地道:“想來你也已經料到我在南方那邊必有準備,安靜波和戰天南也是討不了什麼便宜的。此時你也真該爲他們祈禱一下,但願他們還活着。”
“這點我倒不擔心。”鬱夢離的嘴角微微一揚道:“我敢讓他們去,必定知道他們會好好地回來,若是他們連容太傅底下的那些人都對付不了的話,他們倒也是白得了那麼些名聲。”
容景遇的眼角抽了抽道:“你說的倒也有些意思。”
“還好。”鬱夢離看着他道:“當日把你逼回京城,便是要保他們的性命。”
容景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真無恥!”當日裡他遇到危險時本想繼續南行,卻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的信,信裡說素素的墳被人挖了,他回京便是爲了看素素,只是在京城外卻聽到了高家父子的消息,於是便折進了京城,此時聽到鬱夢離的話,便知道那個消息必定是假的。
他這一生沒有什麼弱點,卻放不下素素,也始終無法對明雲裳真的痛下殺手。
鬱夢離不緊不慢地道:“說到無恥,我遠不如你,這一招也是向你學的。當日你爲了將秦解語調開,不也向他編了許多極爲惡劣的藉口嗎?若沒有那些藉口,雲裳又豈會遇險?你的那些見不得人的計劃又如如何能實現?”
容景遇的眼裡有了一分寒意,他看着鬱夢離道:“你今日該不會是爲秦解語來討公道的吧?”
“他是你的師弟,我又何必爲他討公道。”鬱夢離揚眉笑道:“今日裡來找你,說到底不過是想和你談筆生意罷了。”
“我們之間有生意可談嗎?”容景遇冷笑道。
鬱夢離的嘴角微微上揚道:“當然有生意可談,而且這筆生意我敢打賭你一定極有興趣。”
容景遇的眸子裡寒氣更濃道:“是嘛?聽你這麼一說我倒也有些好奇了。”
“我們是敵人,便是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鬱夢離看着容景遇道@?。
容景遇的眸子裡別有一番意味,他看着鬱夢離道:“你想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我便想做什麼。”鬱夢離絕美的眸子裡泛起了一分殺機。
容景遇失笑道:“你要做的事情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要做的事情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怎麼可能沒有興趣。”鬱夢離將單手負在身後道:“在你的心裡,難道就不恨他?這一條復仇之路,你一個人走的那麼艱辛,如今我主動願意幫你,你沒有理由不同意。”
“是嘛!”容景遇的眸子凌厲如刀地道:“我是恨透了他,但是我對你更不放心!”
“你怕我?”鬱夢離笑着問道。
容景遇冷笑道:“笑話?我會怕你?”
鬱夢離的嘴角邊有了一抹淡淡地笑容道:“只怕還真有這個笑話。”
“你不必激我。”容景遇單手負在身後道:“我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事情,包括你。你想做什麼你自己去做,我不會阻止。”
鬱夢離嘆了口氣道:“但是我怕你,你是不會阻止,卻會把事情攪和成另一種局面。”
“謝謝。”容景遇看了他一眼道:“承蒙世子這樣看得起,攪局的事情我是一定會做的。”
鬱夢離卻笑道:“容太傅這麼一說我倒放心了。”
容景遇冷笑一聲,鬱夢離微笑道:“你的這一句話已經泄露了你的心思,你從頭到尾都想他死。”
“沒錯。”容景遇淡淡地道:“但是殺他的事情我卻不能做。”
“這個罵名我可以替你背上。”鬱夢離緩緩地道:“但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你不會信我的,沒必要讓我做出那種沒有任何意義的承諾。”容景遇冷冷地道。
“若我願意信你一回呢?”鬱夢離反問道。
“你若願意信我,那也是你後面還有更爲精緻的殺局,根本無懼我會如何對付你。”容景遇看了他一眼後不屑地道。
“知我者,容太傅也。”鬱夢離長嘆道:“我們做敵人遠比做朋友精彩。”
“所以你現在可以走了嗎?”容景遇將頭扭到一側道。
鬱夢離擡頭看了一眼天,又看了一眼地,再看了一眼那把已經停下來的鞦韆,他不緊不慢地道:“事成之後,天下是你的,雲裳是我的,我們離開京城,你若要拼死追殺,我必奪回我不想要的一切。”
他不想要的指的是什麼,在這一句話裡已顯得無比的清楚。
容景遇聞言頗爲意外,他看着鬱夢離道:“你這一句話我也是不信的,放眼天下,沒有人能拋得下那些。”
鬱夢離看着容景遇道:“你也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這麼多年來爲何能活下來,又爲何能瞞得過天順帝。”
容景遇的眼睛一眯,鬱夢離輕輕地道:“那是因爲我真的沒有問鼎天下的野心,但是我卻有擁有天下的能力。”
他這句話一說完,整個人再不如方纔那樣的儒雅從容,凌厲的王者之氣便從他的身上傾泄而出。
容景遇的眸子深了些,他定定地看着鬱夢離,一時間他的眸光有些閃動,有些事情他想了許久,卻一直沒有答案,倒是鬱夢離這一句話說中了他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
鬱夢離見他不語,便又緩緩地:“你若是不信,也可以試試看。”
容景遇笑了笑道:“這一次我信你。”
鬱夢離看着他的眸光深了些,卻又不緊不慢地道:“這幾年朝堂動盪,災禍橫行,天順帝心裡也極爲不安,一個月會後在天壇祭天。”
容景遇的眉毛跳了一下,鬱夢離微笑道:“該怎麼做,容太傅想來比我還要清楚得多。”
容景遇的手伸出來道:“這是我們第一次合作,也會是最後一次合作,但願合作愉快!”
“一定。”鬱夢離也伸出了他的手,然後一把握住了容景遇的手。
容景遇潔癖嚴重,從來無法容忍與人的肢體接觸,縱然此時鬱夢離的手乾淨無比,他的心裡還是感到無比噁心,只是這一次他卻忍了下來,那雙眼睛裡不見一絲厭惡的神色。
鬱夢離揚眉,他看着容景遇微僵的身體暗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