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真相(一) 二更
男人將湯匙吹了吹送到女人脣邊,湯匙落在女子脣上,湯淺淺的灌進,卻未見女子有吞嚥的跡象。
男人手一抖,那熬得漆黑的藥就灑在了女人雪白的褻衣上,印出深褐色的湯漬。
花祭月皺了皺眉,美目凝着藥碗半響,突然端起送向脣邊,汩汩的倒入口中,薄脣貼向女子的朱脣……
十一微微睜開眼睛,就看到男子輕閉的眉目,也聽聞男子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他的脣覆着她的,有溫熱的液體渡入她的口中,她本能的吞嚥……
只是這一幕與多年前的一幕重疊,曾經一襲緋衣帶着銀面的男子,也這樣做過。
那一日他微微上移他的銀面,露出好看的薄脣,脣就那麼覆了下來,奪走了她的初吻。
原來,一直都是他啊……
女子心中長嘆一聲,沒有掙扎,也沒有想要睜開眼的跡象,反而閉緊眼睛繼續沉睡。
她回到了花祭月身邊了,她還記得那一箭那人直直的對準她,她不會懷疑他的騎射技術,更不會懷疑他的想置她於死地的心。只是,當箭真的穿透她的胸膛時,一切,好都變得像不一樣了……
花祭月分幾次將那碗湯藥喂完,才用帕子滿足的給十一拭脣,待將她放下,掖好被子,纔開始打理自己。
他輕微有些不適,蒼白的手揉了揉胸口,覺得船艙裡有些壓抑,絹帕擦拭脣角才,攏了攏皺起的紫黑色錦袍才往船艙外走。
小七就守在窗外,聽見開門聲,急急忙忙地轉身。
“沒事。”花祭月輕聲說道,示意他放心。
小七眉目稍緩,望了眼風起雲涌的天際,道了一句:“要變天了。”
江上多雨,這時夜風漸起,的確要變天了。但願明日一早能安然轉陸路……
船艙內,十一再度睜開眼睛,淚水就滑落了。這一刻,彷彿他是被全世界都拋棄的人一般。
曾經的寵愛原來這麼廉價,只是她忘記了,忘記了與那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再也不會見面了吧;或者再見面也是以仇人的身份……他只記得她是沈宿,策謀刺殺他的前朝太子,而那個被他從泥地裡抱起的孩童,僅僅入鴻鷗掠影一般蒼白劃過他的記憶,如是而已。
想起幾日前的種種仿若隔世,她真的不知道記憶裡那個溫柔男子竟能變成那般模樣,或許,只是她從不曾瞭解他。
頭頂靛青色簾帳上的白色芍藥花,在視線裡逐漸模糊,繡枕上的玫紅色牡丹被淚水浸成猩紅色。十一伸手抹掉眼淚,沉沉的睡去。
——
戰王府
“爺,他們走的水路,目前已經至齊國境內!”趙賢對正在用膳的男人稟告道。
“哐當”一聲,杯盤瓷碟噼裡啪啦的摔在了地上。
“好你個花祭月,和孤玩了十年迷藏,以爲所有的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嗎?”男人一聲咆哮整個大殿都爲之震了三震。
趙賢低下頭,不敢接話,一旁伺候着的僕從全部跪地。
“去領一百‘血孤鷹’喬裝打扮,你與鳳無涯同我一起上路!”
“爺!”趙賢猛地擡頭,萬萬沒想到戰王會這麼草率的下決定。
“眼下楚帝正等着您犯事收回剩餘三分之二的兵權,如今萬不可冒險!”趙賢相勸道。
“不要再勸了,孤意已決。”銀髮男子說道,緋袖一拂從趙賢身旁走過。
頸部傳來一股刺痛,戰傾塵高大的身軀就這般僵硬的倒在趙賢的懷裡。
“趙賢!”男子咬牙喚了一聲。
“爺,臣得罪了。”趙賢顫聲說道,扶住戰王的身子,緩緩向牀榻走去,“臣不能看您去冒險,臣不爲大楚只爲了您。”
大楚他不管,可是他知道爺的身體如今不如以前了,花祭月的功夫這世上無人領略過,正因爲無人知曉纔沒底。
“臣已經傳了南宮先生,申時前應該能回了。”
榻上男子,眉目放柔,方纔的衝動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無奈。
“傳令何遠、鳳無涯,讓他們撤。”
趙賢轉身離去的時候,榻上的男人輕嘆道,雙目遊離的盯着雕樑畫棟的金殿大頂。
“爺……”趙賢轉身,不可置信的望着男人,儼然不敢相信王爺就這麼放棄了。不過,王爺能這麼想真好……
“是,爺,臣即刻去傳令。”
他離去時,沒有瞧見榻上男人陰蟄的目裡閃爍着熠熠光芒。
花祭月,他能查到他,就一定能親手毀了他。藏頭露尾,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的齊國四皇子,齊皇他還真是下了血本啊,連皇子都派來楚國了。這一次,他要讓齊國血本無回!
天不亡他,帝皇蠱沒奪走他的性命,他一定要讓別人知道得罪他大楚戰王的後果。
是否五年的銷聲匿跡,戰王藏匿於深宅之中,所以戰王的威名他們都遺忘了?
——
“趙將軍,我哥在?”
九曲橋前鳳王遇到趙賢,便攔下他。
趙賢朝鳳王微作揖,輕點頭。鳳王沒多逗留就往枕墨樓內走。
北地,依舊寒冷,戰寒湮穿得還很厚,他遊離的目瞥了一眼玉欄外的幾株桃樹,屬於他和小十一的久遠記憶又浮現腦海。
他步間微滯了片刻,眉目低垂,纖長的睫毛於眼簾下打下一片陰影。昨夜他醉酒有些事情記不清了,他明明是見到十一了的,在他去茅廁吐了好一通後,再回到堂前時就見到了昨夜那一幕。
他從小敬愛的哥哥,一箭射穿了那一身緋衣的女子。
而那個劫走她的緋衣人分明是喚着她:“十一……”
他原以爲是他聽錯了,看來事情不會這麼容易。世間怎麼可能有兩個長得這麼相像的人呢?
只是這些年十一都去了哪裡?又經歷了什麼?他隱隱有些不安,所以這才跑來找他的八哥。
白衣男子口中一股熱氣嘆出,他搓了搓動的微僵的手,邁着步子走進枕墨樓。
煙雨屏風後的牀榻上,靜靜地躺着絕美的男子,銀髮緋衣,他面容安詳美如神祗,不容人上前去破壞。
戰寒湮本一直就知自己的八哥哥很美,卻依舊怔了半響。
待他重整心情走向前去,那榻上的男人陡然睜開眉目,墨色的深瞳打量着他。
“湮兒?”男人柔聲開口,目裡有些詫異。
“八哥……”
戰寒湮喚道,妖嬈的臉抹霞。
“找我有事嗎?”榻上人別過臉去,許是對自己的狼狽模樣有些尷尬。
戰寒湮少時雖然喜歡佩劍卻不曾用心習武,他並沒有看出此刻的戰傾塵被趙賢點了穴道,不得動彈。他以爲八哥只是睡了方醒……
“八哥,那個是十一嗎?”戰寒湮開口問道,雙眼緊緊地鎖定戰王,深怕錯過他臉上一絲表情。
戰傾塵望向戰寒湮,薄脣輕不可見的輕顫:“你、你也覺得阿宿是十一?”
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手握着身下的錦被,如果十一是沈宿,如果沈宿是十一,他不敢想象,將這些聯繫起來……
那麼,曾經小人兒對他的關愛,對他溫暖的笑,都是裝的?
劍閣懸崖之下她的不離不棄,她的悉心照料,這些皆是虛假?
胸腔內無形的怒火亂串着,心底卻有一種名爲悲涼的東西涌上心頭。
背叛,原來不是,從來沒有過忠貞又何曾來背叛?從來沒有過愛又如何生恨?
一絲光影從他的腦海劃過,有沒有一種可能她都是被人逼迫的?他的心底竟燃起一絲希冀。
“爺,南宮先生回來了!”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趙賢領着南宮傲走進枕墨樓。
玄衣的男子原本就蒼白的臉看着更憔悴幾分,他箭步流星的走至榻前向鳳王微微行禮。
戰寒湮讓出位置給南宮傲,南宮傲忙伸手給戰傾塵摸脈。
“怎……怎麼可能?”
玄衣男子沉聲吼道,又意識道自己的失神,偏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兩人。
戰傾塵立馬會意,對趙賢和戰寒湮道:“你們退下吧。”
“八哥。”戰寒湮隱隱覺得有些不妥,難道自己兄長得了什麼重病,他本有猜測,這些年兄長一頭青絲變成這般模樣。
“不礙事。”戰傾塵安慰道。
一旁趙賢也道:“鳳王爺我們走吧,南宮先生在這,王爺不會有事的。”戰寒湮這才肯離去。
——
南宮傲解開了戰傾塵的穴道,戰傾塵方問道:
“怎麼回事?”
南宮傲收回打在他腕部的手,凝眉道:“帝皇死了。”
“爲什麼?”男人猙獰的手握住玄色衣衫男子的肩膀。
南宮傲滿頭黑線,卻裝作十分漫不經心的問道:“傾塵啊,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被人強了?還是把人給強了?”
戰傾塵的臉頓時變得像吃了蒼蠅般難看,一拳打在他師兄身上:“好好說話!”
南宮傲一聲悶哼:“我說的正經的,難道小十一回來了?破了你的清白?天啊……那可是你保存了二十多年的清白啊……”
某人嘴巴張得老大,吃驚不小。卻沒瞧見某人那雙絕美鳳眸通紅……
他若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肯定後悔死自己方纔解開這頭狼的穴道!
“你說什麼……”
緋衣的男子從榻上站起,揹着光,於玄衣男子身前打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