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愆廳,紅事房中。
“北方人怎麼了?宋祭酒不都是北方人麼?”老六聞言皺眉道。
“北方人讓韃子奴役了幾百年,大都讀書不行的。”劉醫官有個好處,就是這些事跟他基本沒啥關係,純粹當個談資,所以說起來一點沒負擔。
“北方人裡有學問的,都給韃子皇帝的幹過。現在出仕本朝,誰知道心向哪邊?”劉醫官道:
“好比宋祭酒。其父壽卿公,仕元四十餘載,五持憲節,逮事七朝。他本身也是元朝進士,還當過元朝的官兒。這種父子兩代都向元狗稱臣的人,學問再大,皇上再信任他,師生們背地裡也會埋汰的。”
“怎麼埋汰的?”朱楨神情有些凝重,沒想到宋訥說的情況還真挺嚴重。
“說他,數典忘祖、叛國背主,無君無父、不忠不孝……”劉醫官越說聲音越小道。
“這麼大的仇麼?”朱楨有些震驚道。
“唉,他是北方人是一方面的,他還讓講官們的日子不舒服了。”劉醫官道:“原先在國子學裡當教官可是美差,整日裡優哉遊哉,袖手高坐,談天說地,遊山玩水,幾年後就能放出去做官,真是人人稱羨的清貴之選。
“現在可倒好,讓宋祭酒弄得一天到晚忙的腳打後腦勺,還動輒得咎。每月還要接受考覈,名次落後的講官挨訓挨罰,甚至被奏請開革,恁說他們能說他好話麼?”
“唔。”朱楨點點頭,還真是旁觀者清。沒想到這個國子學的醫生,竟然給了自己這麼多有價值的信息。
但是他還想要更多:“那今年那些病死的學生,是怎麼回事兒?”
“讀書人身子骨弱,學習太辛苦了,起早貪黑,懸樑刺股,飯菜又沒油水。唉,其實就是窮人容易得的虛勞病。”談到自己的專業來,劉醫官就更有話說了。
“不過國子學生得這個病,確實不應該。”
“那這病怎麼治?”朱楨沉聲問道。劉醫官這話,換了別人可能不信,但他信。
在國子學才上了一個月,他便感覺全身無力,腳步虛浮,就像回到在金橋坎的日子。
“簡單,一天一碗肉湯,連喝一個月,保準紅光滿面,哪兒都不虛了。”劉醫官自信道。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朱楨點點頭道:“你指導膳房的人,給學生們進補,一個月後要真如你所說,那本官就赦伱無罪。”
“遵,遵命!”劉醫官大喜過望,看來能逃過去這三十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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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劉醫官錄完了口供,朱楨便讓個皁隸送他回去,自己給自己腚上上藥。
待老六從紅事房出來,果然不見了那金助教的身影。
“真走了?”朱楨毫不意外。
“這孩子膽子不大,一直想走不敢走。後來還是我給他臺階下,他才尿遁的。”羅貫中笑道。
“他去哪了?”朱楨問道:“去王司業那兒搬救兵了?”
“咱們的人跟着他,發現他沒去司業官廨,而是去找陳潛夫了。”胡顯沉聲道:“殿下所料不錯,那陳潛夫真是他們的主心骨。”
“只可惜倉促之間,錦衣衛還沒能對他進行監聽。”說着他嘆口氣道:“不知道他們在說啥。”
“這種獨居的老頭,最難監聽了。”老六卻不在意笑道:“需要上些技術手段的,短時間內可搞不掂。”
“不過知道他去找誰,就已經足夠了。”朱楨接着沉聲道:“明天咱們就會一會那位潛夫哥。”
說着打個哈欠道:“關門睡覺了。”
“那金助教應該還會回來吧。”羅老師提醒他道。“過時不候了。”朱楨撇撇嘴道:“我們又不是十二時辰不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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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金助教藉口上茅房,一溜煙竄到了後院的官廨區,‘篤篤篤’一陣敲門。
吱呀一聲,屋門打開,潛夫公提着燈籠出現在門口。
各家奴僕都是不能進國子學的,所以只能自己開門。
“什麼事,這麼晚了?”陳潛夫皺眉問道:“不知道老人家都睡得早麼?”
“麻煩了,潛夫公。”金助教閃身進去,慌里慌張道:“我們做的事情,要被查出來了!”
“慌什麼?”陳潛夫不動聲色道:“誰查的,那位新來的學丞麼?”
“除了他還能有誰。”金助教一陣陣心悸道:“我還是頭回見,學丞能有這麼大威勢呢。”
“不是學丞威勢大,是因爲那洪鍔做了學丞。”陳潛夫說着,眉頭更皺。“你什麼時候跟他打交道了?”
“今晚他把我叫去問話。他居然連那周步吉是來學校找我,而我卻請了假都知道。”金助教一臉震撼道:
“爲了證明我是故意找藉口躲開的,他居然把劉能叫來,還用了刑……”
“他給劉醫官用刑了?”陳潛夫頭皮一炸,忙道:“那怎麼放你回來了?”
“不是放我回來的,是我藉着上茅房,來找你問計的。”金文徵道。
“洪學丞就這麼放你出來了?”陳潛夫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也不想想他爲什麼放你出來?”
“他當時在紅事房親自鞭撻劉能,不在外間,我就跟羅學丞打聲招呼,出來了。”金文徵道。
“是人家暗示你,可以出來的吧?”陳潛夫一臉壓抑不住的怒氣。
“……是。”金文徵遲疑一下,還是點頭道。
“你這個蠢貨!”陳潛夫氣得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金文徵被打懵在當場。“咋,咋啦?”
“人家是故意放你回來的,蠢貨!”陳潛夫氣不打一處來道:“就是想看看,你去找誰了!欲擒故縱的道理都不懂麼?”
“啊。”金文徵眼前一黑道:“那我趕緊回去。”
“蠢貨,你現在回去有什麼用?人家都知道你來我這兒了。”陳潛夫無語道。
“那我……”金文徵進退失據道:“到底該咋整麼?”
“不用着急了。”陳潛夫沉聲道:“跟我進去,把今晚你們的談話,一五一十全都講給我。”
“哎。”金文徵應一聲。便進到屋裡,將所有事情講給陳潛夫。
聽完之後,陳潛夫長嘆一聲:“你個蠢貨,把咱們的底細,全都透給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