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烈焰篇
這次她真的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
召集了全瓊烈的好畫師爲她畫像,卻是沒有一幅滿意。
我試圖和畫師們一起,一點一點的回憶她的樣子。
她的頭髮, 是漆黑中帶着一點點棕嗎?就像在當年的清流水榭, 她驕傲的一躍騎上金獅的那一刻, 明亮的無影燈籠照在她的長髮上, 光澤溫潤而又柔和。我要那種柔和, 可沒有人畫得出來。
她的眉毛,該是什麼樣的形狀,什麼樣的長度?帶出她什麼樣的情緒?就像當年在大楚, 我還只是個可憐的質子的時候,假意接受了她共同幫助楚謀的提議, 她明明很興奮卻還強自忍着, 眉頭不自覺的揚起。我要那種揚起, 可沒有人畫得出來。
她的眼睛,該是什麼樣的眼神?茫然嗎?驚訝嗎?憤怒嗎?深情嗎?就像她看着楚謀的時候那樣的靈動, 我要那種靈動,可卻不得不承認,那種靈動從未對着我,我想不出來,更沒有人畫得出來。
她的嘴脣, 該是用力抿着, 緊咬着嗎?可腦海裡想到的, 永遠是她緊抱着楚謀, 在生命最後的一刻時的那種釋然的微笑, 那種微笑,沒有人畫得出來。
她的臉色, 該是紅潤的嗎?就像我收復瓊烈之前的那晚,在草原上,她對着月亮教我唱歌時的喜悅和紅潤。可不行,我能想到的只是在她鮮血流盡後,悽悽然的那份蒼白。
那份蒼白,竟然是我給她的!
我不斷地憤怒地撕掉畫師呈上來的畫,不斷地撕爛、砸碎宮中所有紅色的東西,卻依舊不斷的想起那份蒼白,我想,我終究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晚,我眼睜睜的看着她用我的劍,刺進了自己的腹部。那畫面每每入夢,讓我冷汗淋漓。
如果當初我沒有把劍扔在她身邊,她是否就不會死?她用我的劍結束了她自己,是至死都在懲罰我嗎?我沒有機會問她,她再不會給我回答。
容皓天帶走了他,我沒有阻攔。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阻攔,也沒有資格阻攔。
楚謀是她今生最愛的人,容皓天是她今生最信任的兄長,而我呢?只不過是爲她的離去提供了一把劍而已。
可笑嗎?我的自以爲是,我自以爲的愛。
那顆忘憂,順着她的手指滑落在地毯上。
那麼珍貴的藥,最後只落得碾爲塵土的下場,竟無任何人對它有半分的可惜。
如果不是寄希望與忘憂,也許一切都會不同。終究,是我害了她……
又是一年初夏,距離那晚,已過了五年。
五年的時間,說來不長,還不足以讓我忘了她。
五年的時間,說來不短,長得讓我以爲這已是一世了。
雲卿說的對,我一直強調自己對她的付出,可仍舊沒辦法跟楚謀相提並論。朝臣終究是我的朝臣,瓊烈終究是我的瓊烈。對於雲卿來說,我也許是十惡不赦的。可對於瓊烈,我仍舊是個好的君王。
經常在回想雲卿那晚的話。
如果沒有云卿,也許楚謀現在會是大楚的國君吧?當年,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換作我,會做何選擇?
如果瓊烈和雲卿只能選其一,我將做何選擇?
我苦思冥想,終不能得其答案。
真到那天,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如石破天驚:“何必去想這種問題。您不是楚謀,根本不用做這些選擇。恕我直言,這就是您和楚謀的不同,換作楚謀又怎會再去花時間如此考慮,直接選了便是了。”
我久未作聲,仔細想着她的話:換作楚謀,又怎會再去花時間如此考慮,直接選了便是了……
直接做了便是了……的確,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仍舊是瓊烈的皇帝、戰神。
而云卿愛的,恰恰是那個毫不猶豫,不做選擇的楚謀。
原來,對於楚謀而言,雲卿便是唯一。
而對於我而言,雲卿卻是那個我永遠得不到的選擇。
我輸了,輸給楚謀,也輸給自己,輸得心服口服。
她果真是個聰慧的女子,她果真是看得如此通透。
可看得通透又如何,還是逃不過一個情字。
她有一雙和雲卿很相似的樣子,只不過,那眼睛比雲卿更淡然。
她有時會對我說:“焰帝,我只是朱雀而已,您不必這樣費心思研究我。”
我問她爲何甘心當朱雀,她笑而不答。
她說她在初夏的一個月夜出生,不冷不熱的天氣,所以便是這種不冷不熱的性子。
也許我需要一個這樣看淡了情感玲瓏剔透的人,也許我只是需要她那雙眼睛,所以便留她在身邊,當個貼身服侍的女官。
久了便發現,她果然將自己的情緒藏的很好。從未見她特別的開心,也未見她特別的煩惱。似乎大悲大喜對她來說都只是雲淡風輕的一件小事,而往往她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能解開許多紛繁複雜的事情。
我以爲,今生不會再對他人提起雲卿。可每每在她面前,就總有了傾訴的慾望。
她只是個年輕的丫頭而已,卻也是個最好的聽衆。
她會靜靜的聽,不發一言。臉上的那份從容讓人不自覺的想去信任。我越來越感到迷惑,她真的只是朱雀嗎?娜塔竟然把她的弟子訓練得如此出色嗎?
她對我說,她的娜塔師傅隱居在藥廬,再不肯出山。她說這又是何必,如果真的有悔,就該把所學的藥學全部使出來,空有一身本事而不濟世,只爲一人悔恨終生,是最爲不智。
空有一身本事而不濟世,只爲一人悔恨終生,是最爲不智……她是說給我聽的吧。
這點,她倒是和雲卿有幾分相似,總會找到讓我啞口無言的方法。
偶爾,她也會對我說起她的哥哥,那個叫雲諾的小夥子。她知道我想聽,因爲提到雲諾,就必將帶出未央的消息。
未央是雲卿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如果雲卿泉下有知,必是極擔心她的。如果雲卿泉下有知,必是不希望我去打擾未央一分一毫,未央,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竟是沒有見到雲卿的最後一面……
我害雲卿如此,黃泉路上再相逢,也會是陌路了吧。
她與楚謀總會是個伴了。可我仍舊活着,孤獨的活着,也許,這纔是雲卿對我最大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