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手腕上的銀鏈拼命的震動着,幾乎是震得有些發麻了。
展顏緊張的屏住呼吸,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烈焰並不阻攔,居然鬆開了一直緊握着她的手,任由她一步一步的離開。
也許他篤定她逃不掉,也許他篤定讓她痛苦便是他的快樂。
一步,兩步,不長的距離竟像是走了千年。展顏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即將化爲泡沫的小人魚,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鋼刀上,卻依然心甘如怡。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躺着,一塵不染的白衣,微微起伏的胸口顯示他還活着。他會是誰?那濃濃的眉,那闔着的雙眼,那蒼白的脣,那依舊帶着微笑的表情和那頭銀白的長髮。
會是他嗎?腦海裡那個遙遠而模糊的面容。
不由自主的,展顏已淚流滿面。
的確,他是誰,他叫什麼,根本不再重要。他便是他,便是她穿越千年來尋找的那個,便是她銀鏈的主人,便是那個她發誓與之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那個人。腦海裡那些模糊片段與躺在石牀上這個男人重疊着、交映着,忐忑的心居然逐漸平復下來,展顏慢慢的擡起手臂,輕輕握住他的依舊溫暖的手,銀鏈自袖口滑出,與他手腕上的銀鏈交響輝映,銀光閃耀處,他居然睜開了緊閉着的眼睛,當他的眼眸看向她的那一瞬間,展顏彷彿停止了呼吸,只是與他的眼神纏繞着、交融着。
他只是微笑着,輕聲說了一句話:“月兒,你回來了。”他的微笑那樣的燦爛,使這原本昏暗的石室都剎時光輝一般。
展顏呆呆的看着他蒼白的臉頰,一聲“月兒”石破天驚,她俯下身,淚水不由自主的滑落。她對他耳語着:“楚謀,我一直在。”
是的,我一直在,我從未離開,即使我有過短暫的失憶,即使我曾經忘了你的臉和你的名字,可一切的一切在見到你的這一剎那,在兩隻銀鏈重新聚合在一起的時候又回到原點。我從未離開,不管你身在何處,憑着一絲絲氣息,我都能找到你。就像你當初找到我一樣,這次,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翌日,焰帝不顧衆朝臣極力反對,帶着數萬近軍隨從離開瓊烈皇宮,奔赴大楚與瓊烈交界之地——洛城。
不錯,就是洛城,大楚皇族的祭天之地,離洛城不遠的一線天涯便是月兒當年遇險之處。那次,救了月兒的人是烈焰。
應該說這次的行軍是近乎瘋的舉動,自烈焰登極後,與大楚的邊界之爭就一直是兩國間敏感之所在。月兒在瓊烈爲後的那兩年烈焰未曾有過激的舉動。月兒失蹤後,烈焰全部的精力似乎也並不在領土之爭上。
大楚的情況也近乎於此,楚渝雖不像烈焰一樣爲情所困,可他的狡詐的老爹實在是給他留下個寵大的陰謀攤子去一一擺平。好在,他有着足夠的耐心和毅力,再加上身邊有容皓天和冷皇后這樣的人在盡力輔助。也許經歷過與自己有着血緣之親的人們的再三背叛,楚渝反倒不像年輕時那樣急功近利,可是,不急功不代表沒有野心。而大楚與瓊烈之間微妙的領土之爭一直不鹹不淡的存在着。
在這樣的複雜的環境下,烈焰執意領兵到達兩國邊界,無疑是讓大楚如臨大敵。兩國之間的關係剎時變得緊張起來,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大楚大將軍容皓天得聖諭,即日啓程奔赴邊境,與瓊烈軍隊對峙,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必全殲之以保我大楚萬代江山。
所有的人都如臨大敵,所有的人都心急如焚,唯有烈焰,日夜兼程的路途上他經常是整天冷冷的不發一言。唯一能讓他的臉色稍許緩和的就只有與他同乘一車的未來帝后—展顏。
“你在想什麼?”寬敞舒適的馬車廂裡,烈焰注視着面前微笑着若有所思的女人,柔聲問着。
“我嗎?我忽然又想起一段往事。”話一出口,烈焰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手中猶自平穩的端着茶杯,可茶杯裡的水卻旋起波瀾。
展顏彷彿並未曾留意到烈焰的反應,只是自顧自的說着:“那次,也是在車廂裡,楚謀帶我出征安郡,可他卻惹惱了我,我倆就爭吵了起來,我甚至罵他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呵呵,你說我是不是膽子太大了!”
“啪”的一聲,茶杯應聲擱在小案几上,烈焰冷笑了聲說:“你的膽子的確不小,可卻並不聰明,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他。”
展顏聞聲終於擡起頭來注視着他,清澈的眼神里居然沒有一絲的恨意和哀怨,有的只有憐憫:“烈焰,你明知我不怕。我和他,都不怕。這個世界上,你誰都可能戰勝,唯獨戰勝不了無慾無求的人,比如我,比如他。”
“無慾無求?你連你的女兒都不管了嗎?你連未央都不要了嗎?”烈焰眯起眼睛,冷冷的問。
展顏笑了笑:“未央早就逃出宮了,不是嗎?不然以你的性格,早會用她來折磨我了。我的女兒就像小鳥一樣,你,抓不住。”
“可你的小鳥也一定知道我帶着你和楚謀來洛城,她便會跟來自投羅網。”
“的確,她會來的。她一定知道她的孃親和爹爹每日每夜都在念着她,想着她,她一定會來。”
“她來了就跑不掉!那個時候你還敢說自己無慾無求?”
“烈焰,你太自信了,別忘記了洛城有一半都是屬於大楚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皓天,哦,現在應該稱呼他爲容大將軍,他也一定會來,你以爲你一定贏得了他嗎?”
烈焰不自知的握緊了手掌,嫉恨的眼神不禁讓他本來英俊的臉稍顯扭曲。展顏看着他,嘆了口氣,調轉了視線。
“你相信你的大少爺會來救你,你相信你的女兒有辦法逃出去,可是我告訴你,你的楚謀卻無論如何無法再活下去,他把他全部的精氣都給了你,他會死,一定會死,我向你保證!”烈焰彷彿終於找到可以打擊展顏的話,一口氣說完。
的確,他的話的確令展顏不得不動容,不得不難過,想了想,她柔聲說:“烈焰,我們曾經是朋友,對嗎?”
“不止是朋友,你是我的妻子,曾經。”烈焰失神的答着。
“那麼,看在你我朋友一場的份上,我只求你一件事,即然楚謀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你讓我陪他,至少陪他這一路,行嗎?”
“你求我嗎?”烈焰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
展顏用力點點頭。
“你知道嗎?楚謀的車就跟在後面。”
“我知道。”展顏的語氣中充滿了期盼。
“他現在的神智是精醒的。他知道你和我同坐一車”烈焰一字一字的說着。
展顏咬了咬牙,忽然明白了烈焰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無論如何是不會滿足自己的任何願望。
果然,彷彿印證般,烈焰繼續自顧自的說着:“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像這十九年來我知道他和你在一起。雲卿,你知道,那種滋味最難受,那種明知道心愛的人離你不遠,卻永遠接觸不到的滋味,最難受。我難受了十九年,現在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