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姬嘉倩素來喜歡的一個地方,吃食精緻,素來都是達官貴人流連之處。
她戴上紗帽,被紅鸞扶着上了馬車,心裡蹦蹦亂跳。
流蘇被姬嘉倩使了眼色,沒有跟着馬車,而是轉道買她喜歡的“點心”去了。
到了福來酒家,姬嘉倩打發紅鸞去知味樓買一盒雲片糕。
福來酒家在西,知味樓在東,來回足足一個時辰。
等流蘇過來,紅鸞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姬嘉倩挑的是平常來的包間,在最高一層,上了菜就不讓人打擾。
流蘇在外頭挑起簾子,一個戴着黑紗帽的男子從外踏入,未語先笑:“怎麼這般急着叫我來,小姑莫不是想我了?”
低着頭,流蘇悄悄掩上門,警惕地守在門外。
姬嘉倩接過姬柯冉摘下的紗帽,挽着他的胳膊滿臉擔憂:“沒想到二丫頭的名聲被林家給搞臭了,若是你納了她,豈不是要被連累?”
“還以爲是什麼大變故,原來是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小姑把我嚇得不輕。”姬柯冉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不變地笑道:“不把人接回侯府,顧家不留神傳出去一丁點,我的處境才更被動。”
他從來都相信,事事掌控在自己的手心裡,這纔不會出任何差錯的。
顧雲妍是個大麻煩,留在外頭是禍害,倒不如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盯着。
侯府守得跟鐵桶一樣,想要把消息傳出去一點,簡直難如登天。顧雲妍想翻出什麼亂子來,也得掂量一番。
見他心裡有主意,並沒有被打個措手不及,姬嘉倩這才稍稍鬆口氣:“我不是擔心冉郎,這才急衝衝趕過來的?你心裡有分寸就好,也不必我多管閒事了。”
“小姑說得什麼話,小侄以爲你還生氣,再不願意搭理我了。”姬柯冉攬着她的肩頭,溫柔一笑。
姬嘉倩被他這一笑弄得面紅耳赤,她也不是二八年華的小丫頭了,不知怎的,看見姬柯冉跟他父親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自己總是忍不住晃神。
姬柯冉跟大夫人長得絲毫不像,反倒十足十他已經去世的生父。若非如此,姬嘉倩又怎會輕易被他勾走了心?
“小姑不必擔心,我會處理好的。顧老爺的態度如何,已經答應下來了?”姬柯冉扶着她在桌前坐下,親自給姬嘉倩夾了一筷子喜歡的菜餚。
姬嘉倩笑笑,點頭道:“老爺沒有別的選擇,真是多得林當家這一手了。”
若非如此,顧老爺又如何會輕易妥協,讓顧雲妍真的當個小小的妾?
她又蹙起眉頭:“這麼個不守規矩的丫頭進了侯府,少不得要惹孃親不高興,指不定要呵斥冉郎幾句的。侯爺恐怕也是心裡不痛快,冉郎想好怎麼勸說二老了嗎?”
姬柯冉微微頷首:“既然我已經答應了,就不可能反悔。不然傳出去,只會說我出爾反爾。就這麼把人納進來,誰都會覺得我是個心胸寬廣的,對顧家的二姑娘也有幾分真情在。”
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唾棄謾罵顧雲妍,卻不會指責林御史和言政楠暗地裡跟顧雲妍私下來往是多麼不規矩。最多笑鬧的時候打趣一番,說兩人風流罷了,卻被一個丫頭給耍了。
同樣顧雲妍被人不齒,姬柯冉答應下來卻又反悔,只怕不少人又要掉過頭來指責他是負心漢。
反正侯府不介意多一雙筷子,多養一個顧雲妍也沒什麼。
到時候,大家只會暗道姬柯冉對顧雲妍是情真意切。爲了把人納進來,不捨得她受苦,還將容貌平凡的顧家三姑娘也一併娶過來,擺明是不想顧雲妍受丁點的委屈。
殊不知姬柯冉的目標從來不是顧雲妍,而是顧雲嘵這個小丫頭!
得償所願,又能全了名聲,有什麼不好?
姬柯冉嘴角微彎,給姬嘉倩斟了酒。她擺擺手,婉拒道:“等會還要回府了,我就不沾酒,免得大白天沾了一身酒氣。”
“小姑真是越發小心了,不過一兩杯桂花酒罷了,就算顧大人聞到,又如何敢說小姑的不是?”
見他有些不痛快,姬嘉倩遲疑片刻,到底不敢壞了姬柯冉的興致,低頭抿了口桂花釀,只覺得肚子裡暖融融的,整個人都恍惚起來:“好酒,該是三十年酒釀了。”
“小姑厲害,的確足足三十年了。若非出了大價錢,掌櫃也不肯割愛。這原本是要給他家閨女出嫁的時候斟上的,誰知道長女出嫁的時候喝了一半,小女兒還沒等長大就夭折了。餘下的桂花釀還埋在後院,偶爾遇上貴客纔拿出一小瓶來。”姬柯冉眯起眼聞着酒香,神色陶醉。
“這樣的好東西,也要懂得欣賞它的人喝了,纔不至於枉費了三十年的光陰。”
姬嘉倩被哄得高興,連連喝了半壺,這才感覺頭暈暈的,站起身,只覺得天旋地轉,被姬柯冉牢牢摟在懷裡。
“小姑醉了,美人醉酒,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聞言,姬嘉倩卻苦笑道:“徐娘半老,美貌不再。只怕再過兩年,冉郎的眼裡便看不見我了。”
女子的美貌也不過是那麼十年,過去了就過去了,怎麼裝扮都不可能再尋回當年的驚豔時光。
姬柯冉扶着她在軟榻上躺下,笑道:“小姑就是小姑,不管變成怎樣,就是白髮蒼蒼,我也是歡喜的。”
姬嘉倩樂呵呵的,渾身軟綿綿,也不知道是高興得輕飄飄,還是醉得猶如躺在棉花上,浮浮沉沉找不到踏實之地。
她閉上眼很快睡着了,姬柯冉坐在榻前,等着姬嘉倩睡得沉了,擡起手,指尖挑開衣襟,落在姬嘉倩胸口掛着的金鎖來。
金鎖足足有半個巴掌大,沉甸甸的,據說是侯夫人喜歡這個女兒,出生之前就讓人打的。用了足足一個月,這才徹底弄好。
金鎖上雕刻大片的祥雲和小小的梵語,這是祈福詞,姬柯冉從看的第一眼就記住了,回頭寫在紙上,分開成四部分,偷偷找了高僧分別問來的。
只是他派人問遍京中所有的工匠,沒有人知道這個梵文是什麼。
這就奇怪了,侯夫人究竟從哪裡請來的工匠,特意雕刻了這樣的梵文金鎖來?
尤其姬嘉倩曾提起過一回,說侯夫人讓她把金鎖藏好,不能輕易給人看見。這越發引來姬柯冉的好奇,金鎖上究竟有什麼樣的秘密,叫侯夫人如此遮遮掩掩的?
也是他們兩人親近,這纔會讓姬柯冉無意中看見。只是姬嘉倩不讓他碰,如今人醉得厲害,姬柯冉終於能光明正大拿起金鎖在手裡仔細打量。
他從腰間取出一點白泥,一點點塞進鎖眼裡。
金鎖不像普通的,足足有兩指厚,指不定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白泥塞好了,姬柯冉又拿出瓷瓶,倒了幾滴藥水進去。
轉眼間白泥就像冰塊一樣凝固起來,正是一個鎖頭的模樣。
他笑了笑,白泥做的鑰匙一轉,“咔噠”一聲,鎖頭開了。
鎖頭裡面果然藏了東西,只是叫姬柯冉失望。這是個普通的木牌,比珠子大不了多少。上面刻着寥寥幾個字,卻是梵文。
姬柯冉看了看,並沒認出這是什麼字來。
只是淡淡的香氣傳來,他頓時一驚。這可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薰香,彷彿在哪裡聞到過,霎時間姬柯冉也沒能想起來。
正琢磨着,外頭傳來流蘇的聲音,她似是打發掉從外頭回來的紅鸞去廚房幫忙拿東西。
姬柯冉知道,他不得不立刻離開了。
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手裡的小木牌,他咬咬牙還是把木牌塞到懷裡,重新把鎖頭扣好。白泥的碎屑收拾停當,又重新檢查了一遍,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這才起身走到房間的角落,轉了轉木架上的花瓶,木架無聲無息地向左移開,姬柯冉閃身進了去。
木架等他進去後,又再次恢復原狀,彷彿從來沒移動過。
紅鸞提着點心回來,流蘇卻打發她去廚房把幾樣小菜送來。
這該是酒家小廝做的事,怎的讓她去?
可惜在姬嘉倩身邊,流蘇跟紅鸞雖說都是一等丫鬟,流蘇在姬嘉倩的身邊最久,更是受寵,她的話,紅鸞不敢不聽。
等紅鸞一走,流蘇輕輕敲了兩下門,並沒有聽到迴應。
她這才輕輕推開門扉,向裡探看。見紗帳之內只有姬嘉倩似是酒醉,醺醺然歪在榻上。另外那個人,卻是不知所蹤。
流蘇明白這個酒家藏着密道,但是在哪裡,除了姬嘉倩,就只有姬柯冉知道。
既然姬柯冉走了,她也能鬆口氣,好歹不會讓紅鸞看出端倪來。
紅鸞很快回來,輕手輕腳地把點心和小菜放在桌上,見姬嘉倩睡着了,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她忽然“咦”了一聲,低聲問流蘇道:“姐姐,夫人的金鎖怎麼在外頭來了?”
流蘇一看,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若無其事道:“可能熱得緊,夫人扯了扯衣領,把金鎖無意中露出來了。”
她側身擋住紅鸞的視線,上前把姬嘉倩胸口的金鎖重新塞進褻衣裡貼身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