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圓臉的夫人看着顧雲嘵腿上搭着的毯子,初春雖說有些涼意,卻已經換上輕薄的衣衫,顯然她的身子骨如同府外傳言的一樣,越發不好了。
都說這顧府三姑娘嫁得好,蕭太傅是人中之龍,能嫁到蕭府來,簡直是三生有幸。
只是衆人也可惜,這丫頭只怕是個沒福氣的,嫁過來沒多久就開始病着,連皇子大婚的宮宴都沒能參加,怕是病得重了。
如今瞧着臉色不錯,也不知道是不是擦了鉛粉,撲了胭脂,她的眼底不由多了幾分憐惜和躊躇。
她身旁坐着的瘦削夫人卻是快人快語道:“我家丫頭在家裡時常仰慕蕭太傅的才學,要是能討教一二,那就好了。”
她的女兒聽了,臉色酡紅,腦袋更低了。
顧雲嘵脣邊一彎,開口道:“才學這東西飄忽得很,我不是很清楚,卻也知道不是討教一二就能學來的。”
不然那麼多學子十年苦讀,怎麼就不是一個個都高中狀元,而是少數能脫穎而出?
瘦削夫人目瞪口呆,顧雲嘵說得十分不客氣,莫非她猜出什麼來了?
她心高氣傲,想要反駁,卻被身邊圓臉夫人拉住了,只得嚥下這口氣:“夫人說的是,是我魯莽了。”
一時間,亭子裡除了那摸着雲紗的丫頭低聲讚歎的嘀咕,再沒有其他聲音。
秋紅微微蹙眉,看向身邊的秋綠,後者也是滿臉不悅。
這些夫人說是上門來見顧雲嘵,一開口,說的話卻全是繞着自家公子來轉悠,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是看着顧雲嘵身子骨單薄,懷着身孕就病怏怏的,於是帶着女兒來,打算跟公子偶遇,想給夫人添堵嗎?
也不找鏡子照照自己那張嘴臉,無恥兩個字早就寫到額頭上去了。
秋紅嘟嘟嘴,恨不得把這些夫人給趕出去。
秋綠眨眨眼,示意她往天上一看。
見狀,秋紅瞥了一眼,頓時笑了。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猛地俯身在桌面上掠過,碰翻了桌上的茶盞,灑了兩位夫人一身,連帶身邊兩個女兒的裙襬也沾了些,要哭不哭地看着撲棱翅膀站在桌上的海東青,往自家孃親懷裡縮了縮。
兩位夫人嚥了咽口水,也有些害怕,這海東青她們是打聽過的,是蕭太傅最寵愛的,若是能跟它打好關係……
當初海東青不就挑上了顧家三姑娘,這才成就了兩人的姻緣嗎?
若是再來一回,自家女兒可不就有希望了?
圓臉夫人有些擔心海東青會傷着女兒,把丫鬟往懷裡一塞,往外挪了挪。
瘦削夫人卻是雙眼發亮,顧不上裙子的茶水,催促懷裡的女兒道:“去,逗逗這畜生,讓它喜歡你,太傅必然對你另眼相看。”
她女兒聽了,雙眼發亮,只是仍舊有些恐懼,拿着一塊點心往前一湊,小聲逗弄:“很好吃的,來一點……啊!”
海東青似乎不高興,腦袋湊了過來,眼看就要往她手背上啄。
嚇得小丫頭把點心一扔,一腦袋扎進自家孃親的懷裡,瑟瑟發抖。
“沒用的東西,它是太傅親自調教過的,哪裡會隨意傷人,不過嚇唬你一下罷了。”瘦削夫人不高興了,又推了把懷裡的丫頭,往前一送。
那丫頭兢兢戰戰的,換了一塊點心拿到前頭去,這次海東青可就不客氣了,張開翅膀陡然飛了起來,貼着她的髮髻掠過。
“啊——”她的髮髻全部亂了,簪子歪掉,又被海東青貼着擦過,嚇得臉色都白了。
海東青鳴叫一聲,得意洋洋的彷彿爲顧雲嘵出了口氣,這才飛了回來,穩穩落在顧雲嘵的肩頭:“奎兒頑劣,還請夫人見諒。”
圓臉夫人和瘦削夫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知道這不是久留之地,帶着女兒匆忙離開了。
顧雲嘵伸手扶了扶肩頭的海東青,好笑道:“你這機靈鬼,怎麼就知道我不高興,把人給趕走了?等會讓秋紅把你最喜歡吃的肉乾拿過來,今天管飽,想吃多少就多少!”
海東青叫了一聲,小腦袋蹭着顧雲嘵,別提多親暱了。
知道夫人們已經走了,蕭夕凜自然沒落下海東青搗蛋趕人的事,笑道:“夫人可別寵着奎兒,它最近實在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它是我貼身小棉襖,怎能不疼着寵着?”顧雲嘵瞪了他一眼,最後實在繃不住,嘆氣道:“夫君真是個藍顏禍水,趕走一批又來一批。這些有姑娘家的,沒能選進宮裡去,都把主意打在夫君身上來了。”
只怕在夫人們的心目中,二皇子是首選的夫婿,其次就是蕭夕凜了。
原本以爲這次大選,皇帝膝下就這麼個兒子,盼着他開枝散葉,挑的美人必然多,有女兒的人家是笑得合不攏嘴,殷切盼望着,誰知道二皇子千挑萬選,只娶了一個正妃,另外兩個側妃,還有兩個身份不高的侍妾,就再沒選人了。
前後才五個,這消息傳來,不知道讓多少人家的心都碎了。
二皇子這裡走不通,可不就想要從蕭夕凜入手?
畢竟這位蕭太傅只有她一個正妻,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加上她如今病怏怏的,甚少出門,不知情的還以爲自己病重,不久於人世,可不正是機會?
只要入了蕭夕凜的眼,耐心等個一年半載,蕭夫人可不就要易主了?
蕭夕凜無奈,坐在她的身邊道:“夫人冤枉,爲夫甚少出門。若是不得不出,總是趕着天明前出發,午時就躲在馬車裡,要不以後戴上斗笠,把這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好叫人看不出絲毫來?”
顧雲嘵想到秋冬就算了,夏日炎熱的時候蕭夕凜裹得嚴嚴實實,必定熱得渾身是汗,尤其詭異的裝束估計更加扎眼,不由好笑着搖頭:“夫君就算把一張臉給矇住,只是滿腹才華,又有狀元之名,多少大家閨秀趨之若鶩……”
知道她沒生氣,不過是在調侃自己,蕭夕凜這才鬆了口氣:“夫人若是犯了,我就讓蕭二守在門口,一律把這些夫人攔在外頭。若是覺得有些失禮,只管請舅母坐鎮,直接把人哄出去,恐怕他們還不敢吱聲,憑什麼壞了夫人的清淨?”
尤其顧雲嘵還懷着他們的孩子,身上的毒素尚未清除乾淨,最是要小心呵護着。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又與他何干?
“實在不行,我明日進宮向皇上遞摺子,請他在早朝的時候跟百官說一聲,我這輩子除了夫人,再不打算娶親,還請他們高擡貴手,還蕭府一個清淨?”
顧雲嘵抓住他的手臂,想想皇帝在早朝說國家大事的時候還得阻止人加入蕭夕凜的後院,光是想想就有些哭笑不得:“夫君可不能亂來,皇上日理萬機,哪能還理會這點兒女情長?”
“以後不相熟的夫人再遞來帖子,讓秋紅只管婉拒就是了。”
她還真擔心蕭夕凜一個衝動,真跑進宮跟老皇帝提起此事來。
蕭夕凜握緊顧雲嘵的小手,點頭道:“都聽夫人的,如今不生氣了?”
“沒生氣,只是覺得無奈,我不是美人就罷了,嫁的夫君卻比我更美,叫人情何以堪?”顧雲嘵眨眨眼,開玩笑地挑起他的下巴,帶着幾分輕佻:“不過嫁給這樣俊美的情郎,可是我的福分,沒見剛纔幾位夫人和大家閨秀看着我一臉嫉妒又羨慕的目光?”
抓住她搗蛋的小手,蕭夕凜低頭親了親顧雲嘵的臉頰,見懷裡的小妻子雙頰酡紅,不由笑道:“娶着你這麼好的夫人,纔是我的福分。”
他低聲呢喃着,以前從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會將情話脫口而出,彷彿是與生俱來,身體裡的一部分。不必向寫文章般多想,毫不猶豫就能剛出口。
亭子裡原本伺候的秋紅秋綠都退得遠遠的,留下兩人親暱地依偎在一起。
春意習習,幽香飄來,蕭夕凜擁着懷裡的顧雲嘵,只盼着這樣的日子能夠長長久久的。
區區二十年,又如何足夠?
顧雲嘵擡起頭,看見蕭夕凜繃緊的下巴,以及凝重的神色,皺眉道:“夫君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自從她被擄走救回來之後,身子骨漸漸恢復,蕭夕凜卻偶爾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來,顯然跟自己有關。
蕭夕凜搖搖頭,就要含混過去,被顧雲嘵打斷了:“夫君和我難道不是一條心,夫妻之間該坦坦蕩蕩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聞言,他低頭看着懷裡人堅定又帶着一絲忐忑的神色,終究開口了:“是我不對,瞞着夫人,原本是不想夫人擔心,沒料到夫人心細,早就瞧出來了,反而叫你胡思亂想的。”
蕭夕凜親了親她的眉心,正色道:“姬公子下的毒實在少見,用虎狼之藥才能徹底根除,偏偏夫人懷了身孕……”
若是用了虎狼之藥,這孩子就要保不住了。
顧雲嘵聽罷,吁了口氣:“所以說這毒沒能根除,我卻還能好好活着?”
自己的身體她很明白,暫時並沒有大礙,所以危機暫時是過去了,毒素是繼續潛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