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萬條霞光幻紫醉金,瑰麗奇幻。
九重天上是仙家福地,擁有九幽八荒最深厚的精華靈氣,夜間一向保持在最適宜的溫度。
然昨晚卻跟鬧了鬼似的,越到夜深,越是有如水的涼意刺骨,冷的叫人發顫。
未央宮衆侍女在殿前跪了一夜,身體凍得都發了僵,嘴脣更是冷得像靑紫芽。
震懾於花玦的氣勢,衆宮女心中怨苦,卻也不敢發一言半語,只能通過腹誹這種方式順便將花玦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但凡有點看不順眼地兒的都問候了個遍。
誠然,素來沉寂冷落的未央突然有了脾氣,不再被她們隨意欺壓,還敢將她們一個個的治了,豈非沒有一點能入人眼的?
也有不滿秋言多嘴多舌,不知好歹的,泥人還有三分性兒呢,仗着未央不愛和她們計較,在未央氣頭上觸她的黴頭,哪能討什麼好了?
雖然貌似秋言不說話,花玦也不打算讓她們起來,但是萬一花玦本意不用她們跪一晚,被秋言這麼一鬧,就變了一晚呢?
說到底不該昨日去了雪陽宮,不過想一想雪陽宮那位主子賞賜的血人蔘是萬年難得的好東西,喝一口湯便可延年益壽,固元培本,又似乎值得了。
倒是聽說過人在經歷了重大變故後性格會大異從前,未央公主在弱水裡溺了一次,生死河裡趟了一回,醒來就判若兩人,不會真的是應了這句話,那她們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莫說以後,就這次,怕也難是個了手。
七七八八,胡思亂想了一夜,有女熬不過就地昏了,有女天昏地暗,萎靡不振,有女底子好,雙目充血,卻也勉強支撐。
卯時花玦就起來了。
宮女們在透髓的涼意中又寒又餓又累,早就瑟縮發抖,七倒八歪,沒個正形兒。
以爲花玦生了病,昨夜又回來的晚,會多睡一會兒,沒想到她這麼早起來。
花玦的出現無異於一道照亮萬物的光,讓她們心尖一顫,眼前一亮,如昏昏欲睡中被劈頭潑了一盆冰水,立即通身清透過來,心中既激動又難安,不由自主的整肅了姿勢,撈一把旁邊搖搖欲墜的小夥伴,給花玦請了安,飽含期許的眼神,等待花玦的敕令。
眼見花玦慢慢的饒着她們打量了一圈,然後又邁着優雅的步子離開,搬了一張雕花玉椅出來,衆宮女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臟一落千丈,然後忐忑不安的亂撞,以爲這是公主養好了精神要審昨日的事。
審就審吧,橫下心,總比起晾她們一夜,還不敢說一句話來得強。
某些樂觀的就喜滋滋的以爲公主興許就昨個兒不高興,拿她們出出氣,今日陽光明媚,人清氣爽的,想來心氣一過,就好了呢。
樂觀的不在少數,然而樂觀過了頭!
沒想到,小祖宗一襲寶石藍白霏織絲錦衣,悠悠閒閒的坐在椅子上,手持一卷泛黃《林間錄》,自在的看起了書..
看起了書..
整整一個時辰,她動也不動,偶爾指尖傳來翻書的婆娑聲,風雅之極。
苦了在她眼皮下跪着的宮女們,真真悔的腸子也斷了,正正經經擺好的跪姿如今成了懲罰自己的工具。
昨晚跪在一夜風寒中,全身的筋骨是既痠軟且灼痛,現如今想活泛下身子,揣度不準未央什麼態度,輕舉妄動恐成爲出頭的椽子,當先受罰。
只得生生受着。
寅時是花玦每日向天帝請安的時辰,她看了兩個鐘的書,眼也疲了,正巧起身活絡活絡筋骨。
於是她放下了書,水粉繡白蓮小靴路過她們,向永樂殿去了..
向永樂殿去了..
待她一出未央宮,衆宮女如斷了線的彈珠,大珠小珠,噼裡啪啦散了一地。
小祖宗還真會磋磨人。
如此反覆折騰,衆宮女整整跪了兩日兩夜。
沒吃沒喝便算了,反正她們辛苦修煉成仙不就是爲了擺脫五穀雜糧,凡俗傷病?
日常吃吃喝喝的不是爲了仙果仙藥有煉筋伐骨,增進功力或壽元之效,就是爲了應應景或圍在一起聯絡聯絡姐妹感情。
可是,連日來夜間那股子連她們丹體都抵擋不住的寒意是怎麼回事?
花玦一句話不問,也不說,也不讓她們說話,就這麼讓她們跪着怎麼回事?
所謂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未央宮一衆宮女平日養尊處優慣了的,過得比八重天普通的小神小仙,正經的一方之主都要舒閒安逸。如今開天闢地頭一遭在太陽底下,夜月影裡,寒凍風中跪了兩日,耐心早被磋磨殆盡,無一不感到崩潰屈辱。
直接抱着花玦的大腿狠哭的有之,破罐子破摔言語挑釁花玦的有之,出賣小夥伴撇清自身關係的有之,發誓忠心耿耿求原諒的有之..
花玦任其發瘋,一律不理。
也無人敢真正向公主動粗,畢竟到時丟了性命是小,丟進太上老君的爐子裡活生生的煉丹是大。
到了第三日,一衆宮女如秋霜打過的茄子,焉了吧唧,扶也扶不起來。
沒有人再有力氣鬧。
花玦看完了書,支着下巴看天上雲捲雲舒。
時光靜好,清風徐來,她衣袂輕搖,年齡雖小,卻也有一種叫人傾倒的閒遠之姿。
砥礪良久,閒話家常般開口:“秋可,你和本宮說說雪陽宮的主子。”
秋可在昏昏沉沉的疲乏中以爲自己出現幻聽,一時間沒反應。
花玦淡淡挑眉:“恩?”
一陣寒風在秋可的心中旋過,她一個激靈頭腦頓時清明。
秋可沒想到花玦不問她們前日的行蹤,和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受了這些苦,不敢不和盤托出,兩日來第一次和人說話,喉頭乾澀,頭埋得很低,恭順應道:“上稟公主,雪陽宮的主子是掌管百花的百花上神的住所。”
花玦玉筍般的手託在粉雪似的臉龐,過了一會兒從容道:“這位百花上神可是與本宮有何仇隙?”
秋可怔了一秒:“公主何出此言?”
花玦如冰似玉的臉龐在微涼的風中有了一點沉沉之色:“若非如此,怎麼會想着趁我病,要我命?”
此言一出,衆宮女無不震駭驚詫,僵立當場。
說話可是要負責的,未央此時不過是未滿百歲的小孩兒,毫無證據的情況下竟要誣陷雪陽宮的百花上神謀害於她?!
她哪來的底氣?
秋可不過是一個只想貪點小便宜的小宮女,雪陽宮的主子當時派人來說有好東西賞給她們,叫她們都去雪陽宮,她便去了,哪想到背後有什麼陰謀詭計。
別人當未央公主腦子發熱,漫口胡說,她卻在經過這兩日的事之後發現未央不再是以前那個看似外冷實則內心純潔毫無算計的人。
未央公主敢這麼說,不怕傳到百花上神的耳朵裡,和雪陽宮兩立,手中就一定掌握了什麼證據。
如果真是這樣,她牽入這種謀逆之罪之中,豈非死一百次都不夠的?
秋可再心思比其他宮女縝密些,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也不敢有分毫怠慢,當即嚇得臉色蒼白,淚珠子亂蹦,大呼冤枉:“求公主明查,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當時百花上神請我們去雪陽宮吃血人蔘熬的茶,又和我們賞了百花上神精心培育的雪蓮花,然後我們便回來了,在此期間百花上神一步也沒有離開我們,謀殺之說奴婢實不知情。”
衆宮女見平時秋可最穩重沉着的一個,如今嚇得花容失色,如臨大敵,剛纔還懷疑的心情霎時也沒了個底。
花玦眸子裡帶一點好奇詢疑之意,向秋可道:“前兩日本宮在未央宮外聽你們一干人等說話,觀察你行事作風果斷冷靜,以爲就只你尚是個可用之才,剛纔一番話入耳,沒想到你竟也是個盲目之人,你果真什麼都不知情?”
花玦闔眼,給她翻悟的機會:“你再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