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看得清楚,卻並未在意,大大方方地站在原地,等着林旭和俊文過來。
潘佳卿爲師,本來將林旭和俊文送出門就可以了,可看到邱晨這個實際上的東家,卻不好不予理會,於是也跟着俊文和林旭一起走過來,那潘母站在門口運了會兒氣,仍舊急匆匆跟了上來。
這邊邱晨已經斂衣微福了一禮,微笑着對潘佳卿道:“二弟回來,又要讓潘先生多費一份心了!”
“之前林旭打的底子極好,我能得了這麼個好弟子,說起來,還是我佔了便宜……再說,既然坐館,盡心教授也是本分。林娘子莫再說受累不受累的話,實在是讓佳卿汗顏!”說着話,也神態端正地給邱晨拱手一禮。
邱晨笑着點點頭,“時辰不早了,我們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說着,帶了林旭和俊文往外就走,二魁家的自然扶着腰跟上去相送,二魁這會兒也不知從哪裡跑出來,急走幾步,幫着邱晨把學堂的大門打開。
一行人想跟着出了學堂,聽得林娘子和二魁家兩口子又說笑了幾聲,門外方纔安靜下來。片刻後,二魁方扶着自家媳婦轉回來,一擡頭,看到仍舊站在院子中的潘家母子,都是意外,二魁連忙鬆開扶着妻子的手,訕訕地打着招呼,就詢問潘家母子可有什麼活兒要做?
潘佳卿淡淡地搖搖頭,轉身扶了潘母進了東廂。
二魁家兩口子互相看了看,也都默默地搖搖頭,回自己家準備睡覺。
一進屋,就見山子和石頭正並着頭在翻看桌子上的點心包兒,石頭的小嘴兒顧涌顧涌的,嘴角上還沾着一層白白的點心屑……
“你們這倆孩子!”二魁家的瞪了瞪眼,手擡起來,看到兩個孩子受驚的樣子,還是無力地落下來。
倆孩子剛剛當着林娘子的面兒都乖得很,已經很懂事了。這會兒,沒了外人,孩子饞嘴吃一塊點心也不是啥事……關鍵是,孩子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爲自家窮,之前是爲了攢錢蓋房子,蓋了房子,又想着攢錢置上兩畝地……他們是淨身出戶的,一點兒田都沒有,莊戶人家出身,這沒有田,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啊。
心裡思量着,二魁家的拿了一條溼巾子過來,給兩個孩子擦了手臉,又從被孩子扒拉開的點心包裡各取了兩塊,盛在盤子裡,剩下的終究小心的重新包起來,放進櫃子裡去了。
想象中的訓斥打罵沒有落下來,小石頭年紀小,就拿了一塊點心蹭過去,舉到孃親嘴邊兒,道:“娘吃,海棠姨給的點心好吃!”
二魁將剛剛妻子那一番動作看在眼裡,自然也知道妻子想的什麼,此時又見妻子咬了一小角點心,臉上笑着,眼圈兒卻紅了,二魁也心裡不是滋味兒。
正好山子也拿了一塊點心送到他面前,二魁嗨嗨地答應幾聲,在炕沿上一坐道:“他娘,你別難受了,咱們屋子起了,最大的事兒就過去了,以後咱實實在在給林家做活,日子會好起來的。”
聽二魁這麼一說,二魁家的也想起了林娘子剛剛許下的話,也覺得寬了心,就把這話給二魁說了,二魁也跟着歡喜起來。兩個孩子還聽不太懂爹孃說的什麼,可見爹孃歡喜,他們也就跟着歡喜,一時間,簡陋清貧的西廂中,響起一串串笑聲。
與西廂的滿家歡不同,東廂潘佳卿給母親端了洗腳水,潘母拒絕了兒子洗腳,自己慢慢地揉搓着,只讓兒子回屋讀書去。
可潘佳卿答應着,卻站在潘母身前半天沒動。
潘母詫異地擡頭:“卿兒,怎麼了?可是身子哪裡不舒服?”
看着母親滿臉的憂心,潘佳卿又難免心疼,搖搖頭道:“娘,不是,孩兒很好,沒有不舒服……”
聽說兒子沒有不舒服,潘母臉上的憂色褪去,心裡卻沉了沉:“那卿兒是有什麼話要對爲娘說?”
又擡眼看了看自己母親,潘佳卿爲難着,卻終於還是開口道:“娘,您以後莫要再冷待林家娘子,那林家娘子雖出身農家,卻不是那不知禮數的……”
剛剛,邱晨和其他人都客客氣氣的,可唯獨對她連聲招呼都沒打,潘母就憋了一肚子氣,沒想到,回到屋裡,自家兒子不說來寬慰她,反而責怪她冷待人,還說那婦人知禮……潘母一直壓着的火兒登時爆發了。
“知禮?知禮她見了長輩連個招呼都不打?知禮她見了你走不動道兒……”潘母雖然發怒,卻仍舊沒忘了壓着聲音,只是,這山村的夜晚,本就安靜,這個時候的房屋門窗又都不隔音,潘母的這一番話仍舊不可避免地傳出了東廂,傳進了西廂二魁兩口子的耳朵裡。
二魁聽得臉色發青,忽地一聲從炕上跳下來,就要往外走。
二魁家的卻急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壓低了聲音道:“你幹嘛去?”
二魁悶聲道:“這也太下眼子看人了,林娘子是那樣的人嘛?人家爲了避諱,來咱們家都繞着他們娘倆了,還硬往人家身上抹屎……這也太欺負人啦……”
一通話說出來,二魁的火氣也緩了些,又害怕傷着大着肚子的媳婦兒,也不再如方纔那般用力掙了。
二魁家的將他拉回炕沿上,低聲道:“你是感念林家對咱們一家的恩遇,我知道,可你做事兒咋就不多想想……這學堂就在村東頭上,周圍也沒個鄰舍百家的,那也沒個鄰舍百家的,那先生娘倆的話在屋裡說說,也不會傳出什麼去。但若是你一股勁兒跑過去鬧開了,鬧到村裡人都知道了,這事兒可就大了。咱們是清楚林娘子的爲人,可有的是不清楚的……還有的是那背地裡使壞還找不到茬兒的,你要是鬧出來,不正是給那些壞種送話把兒?”
二魁聽媳婦說了這麼多,也有些泄氣:“難道,就任由那老婆子嚼嗒林娘子?咱們聽到了,還不能說一聲?”
二魁媳婦拉着二魁上了炕,拍打怕打枕頭,讓二魁再次躺下,這才嘆了口氣道:“寡婦門前是非多,本來福兒爹沒了,林娘子就過得不易,哪裡能講得出個禮來。”
說着,拍了拍二魁,道:“算了,你也別跟着生氣了。還是我抽個空兒和林娘子說一聲,讓她以後避着這邊兒點……還有,等忙完了這幾日,你也趕緊把新屋那邊的窗戶門的拾掇拾掇,咱們搬過去。再與林娘子往來,也不必顧忌着別人……”
二魁被媳婦勸的消了火氣,東廂那邊也沒了動靜,二魁就寬了心,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睡了過去。
學堂裡發生的這些小插曲,邱晨都不知道,或者說,她根本沒往這邊分心思。
帶着林旭和俊書轉回來,林旭和俊書自然回家繼續讀書,邱晨則到荷塘邊兒尋找劉氏。
原來劉家嶴的人夏夜乘涼,一般都愛去村子中心偏西頭的大場院裡,寬敞亮堂,場院的土地壓的紮實,平整,還可以鋪上卷草苫子,把孩子放到上邊,任孩子們自己個兒玩耍。天色晚了,孩子們玩困了,就在草苫子上先睡一覺。
今年夏天,劉家嶴東頭的人晚上乘涼卻自動自發地換成了林家門口的荷塘邊兒。這裡不但比村子中更敞亮,地面也用條石和青磚砌了,平平整整乾乾淨淨的,夜風從池塘上吹過來,涼爽愜意,還帶着荷塘中的水汽和荷香,真真是……怎麼看怎麼好!
劉氏和青山娘、大壯娘幾個婆子坐一塊,滿囤娘這會兒也從家裡出來,幾個老太太都圍在劉氏跟前,說說笑笑的。緊挨着不遠,則是蘭英、青山家的帶着幾個周圍的年輕媳婦,坐在一起。媳婦們也說笑,但相對於旁邊的老太們,聲音明顯的小了些。媳婦們腳邊兒就放着兩張草苫子,栓子和幾個小子丫頭,就在苫子上打着滾兒玩耍。
見邱晨走過來,衆人紛紛招呼,蘭英從旁邊扯出一個腳牀遞過來,邱晨就在人堆邊坐了。
“去二魁家了?”等大夥兒打完招呼,蘭英就低聲問。
邱晨點了點頭:“二魁家的一個人,家裡人又沒個上前的,我過去看看。”
青山家的就接了話:“咋說不是啊,這會兒能動換還好,等倒下了,可連個伺候月子的人都沒有。”
這話,剛剛邱晨倒是和二魁家的說了,二魁家的說孃家嫂子說好了,屆時把孃家娘接來住上一個月。不過,這話兒她不好說,也怕說出來,傳到二魁娘和大魁家的耳朵裡去,再生出什麼是非來,是以,邱晨也只是笑笑。
接下來,婦人們的話題很快就從二魁家的轉到了別處,東加長西家短兒的扯得遠了。
這樣的場合,邱晨很不習慣,在旁邊坐了一會兒,見劉氏拿着蒲扇打了個哈欠,她就藉機叫上劉氏回了家。楊樹猛和楊樹勇兄弟也跟在了後邊。
自從到家,邱晨忙忙乎乎的,就還沒好好地和家裡人說句話,這會兒都回來,也睡不着,就一回進了二進院,在院子裡又坐了下來。
“大哥,慶和家的是怎麼回事?”邱晨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詢問起來。
雖然蘭英說過了,但畢竟是一面之詞,她還是要聽聽憨厚朴實的大哥說一說。
這事兒也沒什麼不可說的,楊樹勇就竹筒倒豆子,把慶和家的怎麼和青山家的吵起來……泉哥兒家和林子倆哥哥去收羅布麻卻空車而回……後來,根據車轍追到了鎮上……楊樹勇都一一地細說了一番,最後,嘆口氣道:“我只是想着你臨走囑咐我,有啥事處不了就去找回春堂的少東家……誰知道,居然動了官司,還翻出了人命案子……”
看着楊樹勇臉上的苦惱和不忍,邱晨暗暗嘆口氣,大哥的心底還是太善良了。
倒了杯水遞過去,邱晨道:“大哥,你別老想這事兒。那王家落到如此地步,也是他們自己做了孽犯了罪,可不是咱們害的他。況且,他們背地裡給咱們下黑手,若非處置及時,這會兒咱們的羅布麻生意只怕要停下來了。”
“可,咱們也不是非得指着羅布麻這塊……”楊樹勇還是轉不過彎兒來。
邱晨橫了他一眼,毫不客氣道:“這不是咱們指着不指着的事兒。咱們現在不指着羅布麻,他們搶了,也不理會;他們若是還不知足,再背地后里使手段再來搶咱們的製藥方子呢?若是還不知足,等咱們制皁坊子開起來,他們再來搶咱們的制皁生意呢?難道,我們就一樣一樣任他們搶了去?”
被邱晨這麼一說,不僅是楊樹勇,就連楊樹猛和劉氏的臉色都嚴肅起來。
楊樹猛拍拍大哥的肩膀道:“大哥,咱們心好,可也得看對誰啊。要是遇上狼,咱們能因爲狼餓了,就把自己餵了狼嗎?”
邱晨沒想到楊樹猛能打出這麼個形象的比喻來,笑着向楊樹猛豎了豎大拇指,道:“二哥說的對,那些人就好比是狼,盯着咱們生意掙錢們生意掙錢的餓狼,咱們總不能因爲他們眼紅咱們的生意掙錢,就一樣一樣地都讓出來吧?”
被邱晨和楊樹猛兄妹倆一番勸說,楊樹勇終於點了頭:“嗯,是我想岔了!唉,我不就是看着慶和嫁閨女領回來那孩子嘆牽人嘛……”
邱晨也收了笑,嘆口氣道:“大哥,那孩子託生在那樣的家裡,奶奶虐殺了親孃,爹爹不正幹,只想着算計別人……是她自己個兒的命不好,不怨咱們。”
邱晨還有一句話沒說,廖文清和雲濟琛之所以下那般狠手,怕也是想到了以後的療傷藥和制皁坊子,這王家不睜眼撞上去做了那被用來儆猴的雞,也怨不得旁人!
這話說過去,楊樹勇才又說起買地的事兒。邱晨一聽自家居然低價把王家的近三百畝良田都買下來了,不由失笑。
原來,他們家是真得了實惠啊,也難怪別人說什麼話了。
算了,這地買都買了,又是直接從官府裡買回來的,想來也沒有人真敢做什麼。只不過,將近三百畝地啊……邱晨就知道很多很多,卻根本沒有具體的概念。
“大哥,你買了那些地,準備種啥?”
楊樹勇撓撓頭,笑道:“原來王家都是佃出去的,咱們買回來的時候,地上都種了莊稼……我和大興已經去了兩趟,和那些佃戶見了見,地上的莊稼仍舊讓他們收上來,佃地的租子就按王家的四六分減去一成,只收五成。等收了秋糧,咱們再合計合計,是僱工人自己種,還是仍舊佃出去……這到秋收還有一個多月,到那時,就是仍舊往外租,也能把那些佃戶的情形脾氣摸透了,到那時再決定佃給誰不佃給誰,心裡也就有了眉目了。”
聽楊樹勇這一番話說得倒是頭頭有道的,邱晨不由地釋然而笑:“成啊,如今我和二哥回來了,家裡這邊大哥就不用理會了,只專心去田裡……那邊兒的事兒我是不懂的,可就交給大哥你了。”
一家人又說笑了一回,天色不早,邱晨就去前院把阿福阿滿接回來,與劉氏一起進屋睡了。
經過一個月的奔波顛蕩,再一次躺在自家寬闊結實的大牀上,蓋着柔軟乾淨的被……邱晨忍不住舒服地輕嘆了一聲,摟了摟懷裡的小滿兒,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吃過早飯,林旭就開始去學堂上學。
邱晨詢問過俊文俊書,這哥倆都說下午一起去上課就成,上午還是在家裡幫忙。
邱晨也不勉強他們,眼瞅着家裡又要籌建制皁作坊,是一定會狠忙些日子的,有了已經和歷練的俊文俊書,也確實能夠替她許多。另外還有成子,也是個機靈通透的。
楊樹勇帶着大興去看地,把楊樹猛也帶了去。邱晨就讓二魁自己套了馬車,帶着二魁家的去鎮上看看。
出門的打發走,邱晨這才脫開身,就想着去村正家走一趟,一來她出門多日,回來要去走一趟;二來,她也想着再從村裡找些工人,也該和村正說一聲。
只是,沒等她收拾好了出門,劉滿銀扶着老村正就上了門。看着顫巍巍的村正劉玉貴,邱晨給嚇了一跳,連忙招呼着進了第一進的客廳,又讓青杏沏了茶送上來。
劉玉貴父子坐在豁亮的大廳裡,看着屋裡精緻漂亮的傢俱擺設,都暗暗豔羨,不自覺的神色就帶了一絲巴結的意味。
“玉貴爺,您老有啥事兒讓泉哥兒給我捎個話就成了,怎麼親自來呢!”邱晨笑着招呼劉玉貴和劉滿銀喝茶,一邊兒笑着寒暄。
“你大忙忙的,我在家裡閒着沒事兒,就當過來溜達溜達了……”劉玉貴說着,捧起茶杯喝了口茶,香的砸吧砸吧嘴,這才繼續道,“我就是想過來和你商量一下,那慶和家的做事不地道,幫着女婿算計咱們自己村裡的人……你看看,怎麼處置他們呢?”
邱晨垂着眼笑了笑,慢慢地撥着茶杯蓋兒,好一會兒才擡起眼,道:“玉貴爺,我這些日子也不在家,這事兒具體的怎樣我也不清楚。呵呵,我是信得過您老的,您老做事兒最公正公平了。您老說說您老打算怎麼處置吧!”
讓她說處置辦法,她就是說什麼話,也少不得不落好兒。她纔不出這個頭呢。況且,邱晨還真沒想過再處置慶和家,畢竟,慶和家已經辭退了,春紅的婆家也家破人亡了……還能怎樣?難道要把慶和家的逼死?或者攆出去流浪去?那樣的事她做不出來,沒那個狠心。再說了,慶和家的已經從林家的作坊裡被開除,也就和她林家,和她邱晨沒什麼關係了。她正事兒還忙不過來呢,哪有精力去理會那些。
一直沒說話的劉滿銀道:“這事兒,我也勸你爺了,可你爺被慶和那家子給氣毀了,非得說要給你們林家找回這個公道……”
劉滿銀說起來沒完沒了的,劉玉貴聽得不耐煩,呵斥一聲打斷兒子,自己開口道:“也有人說,要把慶和一家都在族譜上除名,攆出村去……可我想着吧,慶和一家咋說也是一個村裡住了這麼多年了,平日一家人也算憨厚,都是找了那樣的女婿,才生出這些事兒來……我踅抹着,不如讓他們家給你們家來扛活兒,就像劉三河一樣,也籤個活契……”
邱晨一聽這話差點兒笑出來。
這是看着她好拿捏是咋地,當初三奶奶堵着面子讓她收留了劉三河,如今這位老村正更牛,居然一開口就是一家人……慶和家可是有十多口人,這要是真收下,那是懲罰還是救濟啊?她不會以怨報德,可也絕對不會以德報怨啊!
別的不說,‘以德報恩,以直報怨’這話她還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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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了一下午,撐不過吃了止疼藥碼了這麼點兒,親們先看着,明兒上午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