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一貫爲人溫和,待幫工們也都沒什麼東家架子,更不會頤指氣使,驕橫跋扈,對待幫工就像自家人一樣親切熱心,甚至對幫工們的家裡人也多有貼補關切,所以,劉玉貴提出讓二魁給學堂先生做飯的條件時,二魁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原本以爲不會阻攔的邱晨,卻一口拒絕了他回家做飯……若是他不能回家,眼下山子娘當心些,一頓飯還能做,可再過些日子,或者做了月子……可就實在沒辦法了。
之前孩子娘在家裡受累受氣那麼多年,他顧忌爹孃只能眼睜睜看着勤快孝順的媳婦受委屈,也不能出頭爲媳婦說一句話。可眼下,自家單獨過了,孩子娘還每天辛辛苦苦做針線補貼家用,雖說林家娘子多有寬容,給的工錢也充裕,但孩子娘是個有志氣的,做起活計來反而更不想將就,都是細緻了再細緻,幾乎每晚都會在燈下做針線做到三更半夜……
見二魁一臉愕然,發起愣怔來,繼而,這個樸實漢子的臉上漸漸涌上濃濃的憂色和愧疚來,邱晨就知道這個實在人只怕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就開口道:“二魁哥,呵呵,你聽我說,咱們請先生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林家管先生的一日三餐。雖說,現在是村裡建的學堂,不是林家的私塾,這吃飯的事兒,還是不會變的。所以呢,你也不用惦記回去給先生做飯,只早晚打掃打掃,給先生洗洗衣裳啥的就行……這個,就不用特意中午回家了吧?”
二魁心裡一悲一喜的,愣怔住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只怔怔地盯着邱晨。
邱晨又笑道:“哦,中午要給先生送飯,二魁哥要是不放心嫂子,我就把送飯的活兒交給你,你給先生送飯,也正好回家看看嫂子。”
這話就有些玩笑的意味了。二魁被邱晨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黝黑的臉膛也泛出了一層隱隱的暗紅,低着頭搓着手道:“噯,噯,我給先生送飯……那啥,不是看孩子他娘!”
邱晨笑了:“嫂子這些年不容易,這個,二魁哥比我清楚得多。嫂子如今身子重,二魁哥就該多關心着些,這沒啥丟人的。行了,時候不早了,二魁哥快回家吧,幫着嫂子收拾收拾,明兒一早,咱們過去幾個人,就幫着你們把家搬過去!”
“噯,噯,那我回了!”二魁答應着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匆匆對邱晨鞠了一躬,起身加快腳步走了。
看着這個憨厚漢子匆匆離去的背影,邱晨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子感嘆來。
二魁憨厚老實,最難得的是對自家媳婦知道心疼……這份平淡卻真實的感情,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相濡以沫’吧!
吃了晚飯,邱晨又去了二魁家一趟。二魁家從劉家出來的時候,本就沒多少東西,平日這兩口子都是過日子都是節儉的,這些日子也沒置辦什麼。之前在蘭英家裡借住,還有滿倉屋子裡的傢俱物事兒用着,學堂裡可是空落落的兩間屋子,任啥沒有的。之前邱晨去過一次,西廂房裡間盤了炕,堂屋也盤了竈,可竈上連口鐵鍋都沒有的。
心裡盤算着,邱晨回了家,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林家之前也沒多少舊傢俱,可後來置辦的這些新物件,真給二魁家送過去,不說外邊有什麼閒話,只怕二魁兩口子也難爲的慌。送禮也要恰到好處,禮輕了不行,禮重了,讓別人難爲,更不好!
唔,林家的舊物有一口箱子,還有林旭屋裡替換下來的一張書桌……少了點兒,先將就着吧。再收拾些盤子碗筷什麼的,再送過去。原來前院兒炒藥的那口鍋還閒着,給二魁家送過去安到竈上,這日子也能將就了。再缺什麼,讓二魁家兩口子自己去添置吧。
木箱桌子之類,明天搬家送過去不晚,倒是那口鐵鍋要儘快送過去的好。學堂的屋子蓋起來畢竟只有幾天,潮氣還沒散盡。其他還罷了,搬進去慢慢晾着也成,只有炕是必須提前烘乾的,不然可睡不得人。
招呼過俊文和俊言俊章來,讓他們兄弟仨搬了家裡那口鐵鍋,又擡了一筐木柴給二魁家送過去。讓二魁今晚就去學堂西廂,把炕燒上。見了火,燒上半夜,再晾上半夜,明早炕上的潮氣跟着熱氣也就散的差不多了,搬過去之後,纔好鋪炕。
盤算着安排好了二魁家的事兒,邱晨才放下心思,坐下來,和楊樹勇交待起回楊家鋪子的事兒來。
拿出從二魁家拿回來的那個包袱,邱晨打開,交待給楊樹勇:“大哥,這是我給咱爹咱娘做的兩套夏衣,和咱爹孃說,別捨不得穿,以後日子好過了,比這好的還有。”
又拿出幾匹顏色鮮亮的織花繭綢來,放進包袱裡:“這幾匹是給兩個嫂子的,這兩匹是給小俊禮的。你和二哥的,我在這邊給你們做了,就不用嫂子們受累了。”
把東西交代好,邱晨拿出一百兩銀子來,單獨交給楊樹勇。
“這……我不能要!”楊樹勇立刻拒絕。
邱晨卻按住大哥的手,板着臉道:“大哥,別的不說,回家既然要讓兩位嫂子收羅布麻,怎麼也得有本錢給她們用不是?再說了,你和二哥帶着俊文幾個都在我這裡,家裡也該有些銀錢備用。有什麼急事兒,大嫂二嫂也不用沒處抓莫……”
說着,又拿出兩個荷包來,笑着解開給楊樹勇看,兩個荷包裡,一個只有幾顆碎銀子,大概十多兩的樣子。另一個多一些,大概有小三十兩。
楊樹勇不解地看着自家妹子:“剛剛那錢我收了,這些就不用了!”
邱晨笑着道:“那一百兩銀子,是我給幫嫂子們的本錢,這些銀子,可不是我給的,這是哥哥們和侄子們的工錢!”
楊樹勇臉色一變,有些受傷地盯着邱晨道:“妹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她就知道是這麼個反應。親戚幫忙是情分,一提錢好像就沒了情分似的。
手裡攥着兩隻荷包,邱晨拉着激動站起來的楊樹勇坐下,又給他倒了杯茶,這才慢言緩語地道:“大哥,你且聽我說……”
“說啥說,我和你二哥過來,可不是爲了掙錢的……”楊樹勇仍舊有些激動,開口就嗆聲。
邱晨乾脆斂了笑容,盯着楊樹勇道:“大哥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你和二哥要是沒娶親,沒生子,給我幫忙幹活不提錢也就罷了。你別忘了,你如今可不是一個人,不說咱爹咱娘要指着兩位哥哥養老,過個富足安樂的晚年,就說兩個嫂子和孩子們,嫂子們這些年進了咱們楊家,吃苦耐勞,孝敬爹孃,哪點兒不好?你就忍心她們跟着你們吃一輩子苦?受一輩子累?還有俊文他們,眼看着俊文就大了,很快就要說媳婦。咱們這麼好的孩子,你不想隨便找個閨女給他做媳婦吧?不說高門大戶的小姐,怎麼的也得識文斷字,懂禮有節,孝敬他們爺爺奶奶,孝敬你和大嫂,團結妯娌,愛護弟弟……這麼好的閨女,咱們家日子不好過,人家憑啥嫁給咱?這些哪樣不得指着你和二哥掙?還有,妹子只所以把兩個哥哥和侄子們把攬過來,爲的就找些親近人幫着我?你們全心爲我,就已經夠了。你們和侄子們幹活又不比旁人少,怎麼能不要工錢?你念着兄妹之情,難道就讓我以後沒臉見嫂子們了?難道就要我自絕於侄子們?”
一大串話說的又快又重,把個老實巴交的楊樹勇說的愣愣的。
邱晨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賭氣似的把兩個荷包往他的懷裡一塞:“這兩個荷包,多的這個是你和俊文俊書的。少的那個是二哥的。你和二哥我都按照管事的工錢算的,每個月五兩銀子,俊文俊書之前是按的一般工錢,一個月二兩半。這是一個月的。另外,二哥和俊書出遠門,每個月我再補貼十兩銀子,都在裡邊了……大哥你聽我說完!咱們兄妹的感情歸感情,但孩子們像旁人一樣幹了活,不叫苦不叫累的,你說說,不能就因爲我是孩子的姑姑,就白用孩子們吧?”
俊文在炕上帶着孩子們寫字呢,卻分了一隻耳朵聽着姑姑和爹爹說話。剛剛說到他娶媳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此時聽到邱晨說這話,禁不住插嘴道:“姑姑用侄兒幹活是應該的……”
“去!寫你的字兒,別插話!”邱晨正說得口乾舌燥,心火上炎,俊文矇頭蒙腦地插進話來,當即毫不客氣地呵斥過去。
俊文紅着臉乖乖閉了嘴,俊言俊章卻捂着嘴嗤嗤地笑,姑姑嚴厲起來,他們可從不敢往上湊,也就是大哥,傻乎乎地湊上去,不挨訓纔怪!
阿福阿滿還不太明白大人們說的話,但也不妨礙跟着俊言俊章笑。不過這倆就沒有俊言俊章那麼矜持了,一個兩個的咧着小嘴兒露着小牙兒,笑的那叫一個肆無忌憚。
俊文被姑姑訓了只能老實聽着,轉眼看到四個小的也這麼猖狂,擡手就給了俊言俊章一人一顆爆慄,之後又去敲阿福阿滿,兩個小傢伙眼皮也活泛着呢,一見俊言俊章吃了爆慄,一骨碌就滾遠了,俊文想敲也夠不到了!
孩子們這一番笑鬧,邱晨的表情也緩了過來。
自顧自地倒了杯水,連喝了兩口,覺得口乾舌燥好了不少,這才轉眼看向楊俊勇道:“大哥,以後我還琢磨着開制皁作坊,製藥作坊也要一種種的增加,還想着讓兩個哥哥和侄子們,哦,他們要先及着讀書,讀書讀不出來的再說幫我做事。我還想着讓你們幫我把作坊管起來呢,你要是不收工錢,我怎麼用你們?”
見楊樹勇張張嘴,卻終是沒能說出什麼來,邱晨就知道這強硬耍夠了,就緩了臉色語氣,溫聲道:“大哥,人不都說了,親兄弟明算賬,以後咱們的買賣只會越來越大,總不能我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還讓兩個哥哥和嫂子侄子們吃苦受累吧?”
“我沒多給你們,這就是你們應該得的。以後咱們做大了,你和二哥、侄子們就可能不再只是個管事,而可能是掌管一處一路的大掌櫃,到時候,還有份子、紅利,該多少就多少,大哥可能糊塗?咱們今兒就說好了,以後,工錢也好,分利也罷,咱們都按照規矩來,不會多了,自然也不能少了,不然,咱們怎麼管理越來越多的人事?”
被邱晨一套套話說下來,楊樹勇只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了。
他本意是想着幫自家妹子,不能談錢,可聽着聽着,這不要錢也是萬萬不行的。想反駁找不到反駁的理由,覺得妹子說的有理吧,似乎還有那麼點情面過不去……
看他這樣,邱晨也知道,讓這麼個淳樸厚道的漢子,一下子接受這麼多東西實在是難爲他,於是也不再勉強,只拍拍楊樹勇的手,笑着招呼俊文幾個道:“行了,明兒還要起早回家,你們幾個趕緊伺候着去洗洗早點兒睡吧!”
俊文幾個小的,剛剛被邱晨所描述的前景正覺得熱血沸騰……掌管一處、一路的大掌櫃……分紅、分利……這是他們來姑姑家之前想都沒敢想的。他們兄弟一直以來的最大願望不過是學好趕車,有一日像父輩們一樣趕上車掙錢……可如今,他們也有機會掌管一路生意,這其中差別稱之爲天壤雲泥也不過分啊!
幾個小的都是一臉興奮地應了,簇擁着楊樹勇回了西廂。
邱晨也扒拉着阿福阿滿洗洗睡了。
遠在距離劉家嶴四百里的十八里鋪子,廖海帶着商隊一路急趕,這一日破天荒地天未擦黑就投了宿。
出了十八里鋪,就要進入險峻連綿的大山、荒灘,少有人煙了。從這裡到雁雲關三百多里路,就只能靠隨身攜帶的乾糧,所以,出關的商隊都要在這裡補充給養。
十八里鋪,因其臨近北邊的雁雲山脈十八里,故而得名。雖然只是個小鎮子,但因爲是往來行商必經之路,又比懷戎少了些邊關刀兵之苦,是以,小小的鎮子就成了物資流通交換的所在,各種商鋪、客棧雲集,還有透着濃重脂粉暗香浮動的花樓暗娼……或許是因爲能來此的多是些投機分子,是以就讓這邊關小鎮透出一種不同的濃烈火熱的喧囂和繁華來。
一路辛苦趕路,到了這裡,廖海大掌櫃和李震北鏢頭也有意放鬆了對大家的約束,只將馬匹車輛物資安置好,派穩妥人守護着,其他人即可隨意去鎮子裡散逛散逛,喝喝酒消消一路的疲憊。
徐長文從小讀書,還沒受過這種辛苦,一路急趕過來,早就筋疲力盡,這回能早早地投宿,他進了房間就招呼夥計送上熱水,準備洗浴早點兒休息了。
楊樹猛年齡大了,對這些新鮮事兒也沒多大興趣,就主動對林旭道:“旭哥兒,你帶着俊書、成子去轉轉,順便吃飯,也看看這兒與咱們那有啥不一樣的,開開眼界,我在客棧守着東西車馬,順帶在客棧吃點兒就成了。”
不等林旭答話,另一邊的李震北安排好了留守的鏢師往外走,聽到這話不由哈哈笑着,攬住楊樹猛的肩膀就往外走,一邊道:“我和老廖都留了人看護,楊兄弟還有啥不放心的,這兒可是有些別處見不到的好東西,北邊兒的皮貨、蔘茸,南邊兒的絲帛,甚至連大北邊兒老毛子的洋物件兒也能見到,走,去看看,遇上啥合意的也買上點兒,給家裡的老婆孩子帶上,也算是不白來一趟邊關!”
楊樹猛笑着道:“咱們不還回來,返程時再買也不遲不是!”
李震北根本不聽他的辯說,回頭招呼林旭:“旭哥兒咋還不走,難道是嫌我們跟着無趣?走吧,雖說這裡看着熱鬧喧譁,可畢竟不比咱們那邊兒,你們兩個小的出去可不成,跟着我們安穩些!”
林旭連忙笑着跟上來:“李大哥哪裡話,你走南闖北的眼界廣,跟着你又安穩又多長見識,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小子歡喜還來不及,哪會嫌乎!”
好話誰都愛聽,即使經多見廣心機深沉的李震北也不例外,被林旭一捧高興地臉上都多了幾分光彩,哈哈一笑,擡起巴掌用力地拍在林旭的肩膀上,連連笑道:“瞧瞧這說話的,不愧是讀過書的,說出來的話就是比大老粗中聽!”
林旭清瘦的身形被他這麼大力的一拍,晃了晃才咬着牙站穩,咧咧嘴苦笑着跟上已經往外走的李震北和楊樹猛。聽得李震北還和楊樹猛說呢:“旭哥兒長得好會說話,就是這身板兒還是單薄些,以後還得多磋磨磋磨才成……”
說的林旭臉上的笑容就更苦了幾分,一回頭,見俊書和成子偷偷地笑呢,不由笑罵道:“甭笑我,你倆小子也強不到哪兒去!”
天色雖然已經落黑,但一走出客棧,撲面而來的喧譁熱鬧,仍舊熱火朝天。路上人來車往,路邊上一些賣挑擔子擺攤賣吃食的,掛起了燈籠,冒着騰騰的熱氣,夾雜着一聲聲或豪爽或悠長的吆喝聲,頓時就吸引了兩個小子的目光。
李震北在前邊笑着招呼:“你們倆快點兒,別在這裡磨嘰,前邊有的是好吃好喝!”
果如李震北所說,不多會兒,林旭、俊書和成子就顧不上注意路邊的小吃了,一個個充滿了異國情調的商鋪,琳琅滿目的貨品,讓三個半大的孩子看花了眼。就如許多南方來的人一樣,他們對絲帛、茶葉等南來的物品沒多大興趣,而是更多的關注在了北方和外域傳過來的物品,比如皮毛、毛毯,還有各種鑲嵌了漂亮寶石的精美刀具、皮具、金銀器具之類。
不過,楊樹猛、林旭都是過慣了窮日子的,一路雖然看的多,但並沒有花錢購買。直到,這一行人走進了一間皮貨鋪子。
暮色漸濃,鋪子裡的掌櫃正準備吩咐小夥計上門板關門,一見進來兩大兩小四個人。掌櫃的做了二十多年買賣,見多了各色人等,練就了一副好眼力。
一掃之下,他就把那個身形矯健,目光銳利,總是隱隱站在保護者位置的男人忽略了。就他的眼力一看就大概確定,這位雖然氣勢不凡,但應該是僱傭來的鏢頭,另外那個瘦小的,總是落後了半步……嗯,應該是個小廝。其他三個,雖然只是穿着細棉布衣服,但神態輕鬆自若,纔是正主兒。
特別是中間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雖然年齡尚小,但舉止儀態端正大方,目光在店中的各色皮貨上掃過,也只是淡淡的,沒有絲毫異色……這樣的人,若不是一點兒見識沒有,就是見多了好東西,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打動了。
掌櫃的暗暗猜度着,把林旭劃歸爲後者,於是,很熱情地上前親自接待:“幾位客官,看看可有合心的,不是小老兒誇口,咱們這個鋪子不說十八里鋪,就是到了京城,也不一定有這麼全這麼好的貨色……不知各位客官想要什麼樣的皮貨,做皮袍的灰鼠兒,做斗篷的火狸子、小貂兒……咱們這裡都有,而且,前兒剛剛從極北的貝斯湖來了一批好貨……請這邊看看……”
掌櫃的一邊招呼着,一邊抖着櫃檯上的皮子介紹着。楊樹猛年紀大了,對這些花哨的東西沒什麼興趣,倒是一眼看好了櫃檯角落裡鋪着的一張青灰色的狼皮。狼皮和狗皮類似,性熱,隔潮防寒最好。
之前家裡有一張狗皮褥子,冬天出車,大哥楊樹勇都會蓋在膝頭上禦寒,但楊老爹摔傷腿之後,楊樹勇就把那條狗皮褥子讓周氏給老爹做成了皮褲。本想着攢了錢再買上一條狗皮,可一直沒遇上合心的,不是皮毛不夠順滑,就是價格太貴,數九嚴寒的大哥也只能咬牙忍着。時間長了,漸漸地有了老寒腿的趨勢,即使穿着厚棉褲雙腿也像站在冰窟窿裡,沒一點兒熱乎氣兒。凍狠了,每一步都疼的鑽心。
上好的狗皮尚難得,今兒看到比狗皮好得沒邊兒的狼皮,楊樹猛自然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心想着買兩張回去,給大哥和自己都做上一條狼皮褲,大冬天的,也就不再遭罪了。
林旭本來就比較心細,經過這十多天的鍛鍊,看事更是周到細緻,楊樹猛看到那張狼皮的驚喜表情自然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聽着掌櫃介紹着各種皮貨,大有滔滔不絕之勢,林旭就擡了擡手,示意了一下,那掌櫃的止了話頭,他才微笑着道:“掌櫃的,剛剛那些也就罷了,這種皮子怎麼賣?”
林旭手裡拎着的是一張珍珠羔羊皮,雪白的毛色整齊地打着小卷兒,如一顆顆小珍珠,故而得名。他上學的時候,曾經在劉家見劉家大兒媳穿着這麼一件比甲,據說最是隔寒擋風,也不像狸子皮、灰鼠皮那麼扎眼,買回去給大嫂做皮襖最好。
掌櫃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林旭,有些不確定這位怎麼會看不上那麼多好皮子,單單看上這種一般的羔羊皮。難道是,看着毛卷兒好看,沒看出是羊皮來?
不過,掌櫃的還算鎮定,微微一怔之後,就立刻介紹道:“小客官看好了這珍珠羔羊皮啊?這珍珠羔羊皮的珍珠顆顆完整,毛色雪白鮮亮,皮質柔軟如棉,順滑如綢,一張五兩銀子!”
掌櫃的話音未落,一直沒做聲的李震北開口道:“掌櫃的,你這皮子叫個珍珠的名兒,你就賣珍珠的價兒麼?一張小羊皮你也敢要五兩銀子?”
說着,拉着林旭就要離開。
眼看臨關門的一筆買賣就要泡湯,那個掌櫃的自然不肯幹看着不作爲,連忙笑着攔住兩人,道:“這位客官莫惱,做買賣從來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
李震北斜着眼睛瞪着他,道:“那麼我給你出一張皮子一錢銀子,賣不賣?”
掌櫃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仍舊勉強再次掛上來,道:“客官玩笑了,一錢銀子莫說賣了,小店進貨都進不來啊!這樣吧,我也給客官一個實在價,客官給二兩銀子拿走!”
李震北還要扯着林旭走人,林旭卻已經開口道:“掌櫃的,若是價格實在,我可不是買一張,嗯,最起碼也要十幾張!”
掌櫃的眼睛一亮,臉上卻露出一個沉思的表情來,沉吟片刻,方纔道:“小客官既然如此說,那就給客官一個批貨價兒,一兩銀一張!”
林旭搖搖頭,臉色不變,仍舊笑微微道:“掌櫃的,我給你三錢銀一張,可以的話,就給我拿貨出來挑選……不然,我這大哥惱了,這買賣也難成!”
說完,林旭心裡也有些忐忑。
他今天之所以如此討價還價,也是模仿着大嫂買東西時的模樣,可出這麼低的價格,他還真是覺得心裡沒底。在清水鎮的布店裡,他也見過一些不太好的皮子,一張普通的老羊皮還二兩銀呢,這珍珠皮可比那老羊皮好多了,真如掌櫃所說,順滑如綢,柔軟似棉了。
掌櫃的這一次沉吟好半晌,終於狠狠心道:“這位小客官說的三錢銀子,小號確實賣不着,這樣吧,看小客官要的多,一張皮給客官按照五錢銀子算。這可真是底價了,再不能低了,若是客官再不滿意,那小老兒也沒辦法了,只好請諸位去其他鋪子裡轉轉了。”
林旭其實已經千肯萬肯了,可還是佯裝盤算了一小會兒,這纔有些勉強地點點頭應下來:“成,五錢就五錢,掌櫃的給拿貨出來吧!”
林旭又問了中等身材的大人做一件皮襖需要兩張皮子,做比甲一張就夠了,他盤算了一下,一口氣買了二十張羔羊珍珠皮。之後,又挑選出一張鹿皮和兩張雪兔皮,還沒忘那狼皮,也買了兩張,一共作價十八兩一錢銀子,店家一句話給他抹了零頭,就收了十八兩銀,買賣雙方皆大歡喜。
見林旭買了這麼多,李震北禁不住笑道:“這狼皮是好物,羊皮做皮襖皮褲也不錯,可這鹿皮和兔皮……你買來作何用?”
林旭笑的特別溫和,手摸着雪白的兔皮,道:“鹿皮買回去給侄兒侄女冬天做靴子,穿了踩雪就不怕浸溼鞋子冰腳了。這兩張雪兔皮買回去給我那小侄女做件小皮坎肩,剩下的邊角還能綴在帽子上……嘿嘿,一定好看!”
他在嫂子買回來的一本書上看到,人家大家閨秀戴什麼‘臥兔兒’,他雖然無法憑空想象出是什麼樣子,但總覺得自家侄女阿滿戴上應該非常好看,就一直想着給小侄女做一個戴,這回遇上了這兩張雪兔皮,皮色實在漂亮,價格也不算貴,他自然要買下來。
那店鋪的掌櫃沒想到臨關鋪子又做了一筆買賣,也歡喜的很,就笑着湊趣道:“這位客官別看年紀小,眼力還真不賴,這兩張雪兔皮可是極北的貝斯湖那邊兒過來的,需要冬季最嚴寒的大雪封地的時候,這雪兔纔能有如此厚實沒一根雜色的皮子,只是因爲數量少,咱們這邊不認這個,這才定的價格低了些,說實話的,真是不比狐狸貂皮差!而且,兔皮柔細軟乎,給小孩子用最合適不過了!”
買皮子的時候,李震北幾次欲言又止,出了皮貨店,李震北才道:“旭哥兒,這些皮子買的不貴。不過,你這兩張狼皮卻不能帶着上路。”
此話一出,別說林旭和成子,就是楊樹猛也很是不解。
李震北呵呵一笑道:“明兒起,咱們可就要進山了。山裡林木茂密,蟲獸可就多了。別的也就罷了,山林中狼多的很,那玩意兒還喜好抱羣兒,一羣常有幾十匹,呼嘯來去,連老虎熊瞎子遇到狼羣也避着走。而且,那玩意兒鼻子最靈,又最記仇,帶了狼皮進山,萬一被那狼羣嗅到味兒,極有可能招來狼羣的圍攻……雖說咱們商隊人多,不太懼,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時即使打退了狼羣,也少不得一番惡戰,受了傷啥的,可就不值了。”
說到這裡,見楊振勇和林旭成子都有些變色,李震北又打了個哈哈道:“你們也不必擔心,買了也就買了,暫時寄存在客棧,待咱們迴轉之時再帶上即可。存上十天半個月的,不過給客棧百十個大錢,穩妥的很。”
離了皮貨鋪子,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道兩旁賣貨的鋪子大都上了門板,倒是一些食鋪子、酒樓仍舊燈籠火把的,大都坐了不少食客在吃晚飯。當然,最熱鬧的還是那些花樓妓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妓子站在門口笑着往裡邊拉着客人,門內也是笙歌陣陣,鶯歌燕語,勾人的很。
楊樹猛本就老實淳樸,沒這些花花心思,李震北帶着林旭、俊書、成子三個半大孩子,自然也不會往這些地方去,尋了一個門面不出色,人卻坐得很滿的小食店走了進去。
進門就看到房間當中一口大鍋裡,咕嘟嘟煮着一些什麼肉食,一股子羊肉的羶味兒直撲鼻子!
李震北顯然頗喜歡這一口,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這纔想起來詢問其他三人:“這是十八里鋪子最好的一家羊雜鋪子……唔,你們幾個沒有不吃羊肉的吧?”
楊樹猛笑着搖搖頭,俊書、成子也搖搖頭,表示不礙。
林旭在家裡吃過大嫂做的羊肉,燉的、烤的、餃子都吃過,雖然大嫂做的沒有這麼濃重的羶味兒,卻也果斷地搖了搖頭:“不礙的,在家也常吃的!”
李震北哈哈一笑,豪爽地對鍋前忙乎的一個漢子喊道:“五碗大份的羊雜,五斤鍋盔!多放胡椒,多放香菜哈!”
“五碗大份的羊雜,五斤鍋盔!多放胡椒,多放香菜……好嘞,客官,您找地兒坐,稍等就得!”那漢子一連串兒高聲答應着,頭都不擡,手下動作也如行雲流水一般,一刻不停。
聽得啪啪啪幾聲響,鍋臺旁邊的案板上又一字兒排開五隻粗瓷大海碗,然後,那漢子也不用傢伙事兒,左手一伸,探進滾開的湯鍋裡,神情淡定地撈出一團團羊雜碎來,右手持刀噹噹噹一陣剁,就已經把一堆羊雜兒剁成各種段兒、塊兒,然後羊腸、羊肝、羊肺、羊肚兒……依次盛進大海碗中,最後一回身,林旭幾人纔看到,在那人身後還有一隻爐子,那人仍舊伸左手進了爐膛,隨即拿出一隻靠的兩面金黃的麪餅來,又是放在案板上一陣剁,那厚厚的麪餅就被剁成了菱形小塊兒,同樣散花般盛入大海碗中,然後,漢子拿一把長柄湯勺,嘩嘩譁,在每隻碗中添了湯汁,又捏了案桌上的香菜末兒撒在面兒上,一碗碗羊雜湯就算製作完成。
擺碗、抓肉、切肉、裝碗、盛湯……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讓林旭幾人看得一陣眼花繚亂。幾碗羊肉湯已經盛好,漢子一聲吆喝,立刻麻利跑過來一個十多歲的小夥計,把四五碗熱氣騰騰的羊雜湯啪啪啪擺在伸直的胳膊上,如游魚一般,從人羣縫隙中穿過去,給客人送到桌上去。
“哈哈,看得挪不開眼了?走,走,咱去那邊兒坐下等着,來這兒吃羊肉湯的人多,咱們的還得等一會兒呢!”李震北一回頭,看到林旭幾個小的站在大鍋前目瞪口呆一臉驚奇,不由哈哈笑着返了回來。不過,他沒有半絲兒笑話的意思,這有什麼,他第一回見到不也和這幾個小子一個樣兒!
很快,林旭五人面前就都擺了一隻大海碗,此時,再聞起那股子羊羶味兒,似乎也不再刺鼻,反而誘人垂涎了。
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雜湯吃下肚,每個人額頭鼻尖兒上都沁出了一層細汗,真是濃香未盡,飽腹酣暢。
成子悄沒聲兒地去付了賬,約摸着楊樹猛和李震北一碗不夠,又要了兩碗,還要了一壺土燒,李震北誇了句機靈,卻並未在意。本來麼,一碗羊雜湯也不過二十個大錢兒,六碗加上一壺酒總共也不到二百個錢,實在不值得虛套!
正當這五人吃飽喝足準備走的時候,門口黑影一晃,又走進一個人來,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容貌,只約摸着個頭不高,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灰撲撲的袍子,一直垂到腳面。袍子肥大遮了腿腳,衣袖垂下來掩了雙手,連頭髮脖頸都用布纏了,乍一看,和林旭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用布巾裹了頭臉手腳的西夷人沒什麼兩樣,在這各族混雜的十八里鋪子,這種怪模怪樣的裝扮倒不顯眼。
其他幾人都沒在意,李震北喝了一點兒酒豪氣更盛,和店主吆喝着告辭。他的話音未落,就聽清脆的一個聲音叫道:“給來一碗羊雜,半斤鍋盔!”
羊雜店店面不大,食客卻不少,鬧哄哄吵嚷嚷的,其他人各自說笑吃喝的熱鬧,也沒人注意到這邊,林旭恰好走到近前,聽到這麼清脆的嗓音不由回頭一看,恰看到一張抹得五橫三道的小臉,卻仍舊掩飾不住那種從內裡透出來的靈動飛揚,特別是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黑亮清澈的眼睛就如一對浸在清水中的黑晶石,清澈璀璨的讓人挪不開眼,林旭一看之下,不由地有些愣神。
“哼,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喂狗!”那人察覺到了林旭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惡言惡語地威脅道。
被人家一通罵,林旭纔回過神來,登時紅了臉,急忙地轉了視線,胡亂地拱拱手,以示歉意,扭頭匆匆追着走在前邊的楊樹猛李震北出了小食店。成子和俊書在旁邊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兩個壞小子對視一眼笑了,抱着林旭購買的皮子,也隨後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那羊湯鋪子裡漢子擡手拎着一個瘦小的身影扔出門外:“去去去,一個小叫花子還來喝羊湯……”
“呸!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混賬東西,不過是二十個大錢兒,小爺改明兒賞你十兩銀子……”小叫花兒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捂着肚子哼唧着,一邊憤憤地罵着。很可惜,那羊湯鋪子的老闆忙得很,根本懶得理會他。
倒是有兩個好事兒的食客,湊過來笑道:“你既然有十兩銀子,也別等明兒了,這會兒拿出來,保準兒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小叫花兒剛剛大有賴着不走的架勢,這會兒看到這兩個嬉皮笑臉的食客,卻突然轉了注意,狠狠地呸了一口,及着鞋踢踢踏踏地飛快跑走了。
走出老遠,林旭的臉色才漸漸緩過來,不再火燒火燎的,心中再次想起剛剛那個容貌俊美的人,不由搖搖頭,空長了一副好樣貌,卻是那般蠻橫無禮的性情,真是可惜了!
畢竟年齡尚小,也沒有想太多,不多時回了客棧,爲了好好休息,這一晚沒有住大通鋪,而是住了小間。客棧外表不顯山不露水的,裡邊卻大有天地,一個個黃撲撲的土房子,走進去之後,一個個房間裡卻佈置的很是乾淨舒適。雖然仍舊是小炕,卻比二三十人擠在一起的大通鋪強太多了。這會兒,林旭自然早就將羊雜店的小插曲給拋到腦後去了。
林家三人自然住了一間,林旭遞了一錢銀子過去,客棧夥計很殷勤地送來了澡盆熱水,楊樹猛林旭四人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就一起坐在炕上商議起來。
楊樹猛道:“明天起,就要進入山路了,路程就沒這些日子平穩了……”還有,高山密林最容易有山匪作亂,不過這話到了嘴邊兒,楊樹猛又咽了下去。孩子們沒出過門,還是不要說出來嚇到他們了。他自己多警惕着些,把三個孩子攏在身邊照應着,不讓他們離了自己的眼,也就無虞了。
頓了頓,楊樹猛心思急轉了幾圈,緩了語氣,笑道:“你們也不用太害怕,也就是路沒之前好走了。遇上山路狹窄的地兒,還有可能要下車步行……你們幾個小子今晚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從明兒起,直到懷戎,估計都沒客棧投宿了。”
林旭三個齊聲應着,沒人露出什麼畏懼之色,一張張小臉上,反而隱隱地透出一抹興奮來。
之前一路坦途,雖說白天趕路趕得急了些,可幾日之後,三個小子也漸漸習慣了,倒反而覺得日日重複的景色乏味起來。方纔聽李震北說及蟲獸狼羣之類,又聽楊樹猛交待這些,幾個小子非但不害怕,反而隱約地期待起更加精彩的行程來。
俊書第一個笑道:“二叔,前兒我看你彈弓打的極好,若是真的碰見什麼野雞野兔兒,二叔就用彈弓打來,說不定還能打打牙祭呢!”
林旭也笑:“等明兒上了路,咱們幾個也學着用用那彈弓,野雞野兔不敢說,打只鳥兒烤了吃,也好吃的很!”
看三個小子說笑的熱鬧,沒有一絲兒懼色,他也是打這麼大過來了,自然知道仨小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楊樹猛就更不說那些危險之事來掃他們的興致了。反正,那些事兒也不一定遇上,沒必要這會兒就拿話嚇唬他們幾個。
暗暗打定了主意,楊樹猛從自己的包裹裡摸出三把一紮長的匕首來。匕首外表並不起眼,但鋒刃極利,楊樹勇拿了一塊布片隨手一劃,就是很整齊的一道口子。然後,楊樹勇將匕首分給成子、俊書和林旭,叮囑他們明天帶好。萬一遇上不測,至少有個防身之物。緊急時刻,也可以用來割斷馬套,棄車騎馬逃命。
撿着自己能夠想起來的,能夠和兩個孩子說的,楊樹勇都細細地囑咐了一遍,就招呼兩個孩子睡了。進山後的路程雖然不到三百里,卻並不比之前的四百多裡行程耗時少,走上七八十來天都有可能,而且需要時刻警惕,這會兒睡個好覺養足精神也是重中之重。
經過一路的磋磨,林旭三個小子雖然還不能像那些常年行商的管事,或者鏢師們一樣,隨時隨地的可以入睡,但相對於最初因爲打呼嚕說夢話而難以入眠來,已經好了太多了。
四人躺下不久,就相繼睡熟了。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衆人一大早就起了身,然後,各司其職地檢查車馬行禮,籌備飲水乾糧。人們見了面,都樂呵呵地高聲打着招呼,也有開着玩笑的,一時間院子裡笑語喧譁,熱鬧成一片。
林旭一早起來洗漱過後,就去徐先生屋裡問候請安,之後,引着徐長文和老僕一起,與楊楊樹猛三人會和,一起來前堂用早飯。
吃過飯,車馬整裝完畢,廖海才最後一個從房間裡走出來的,與他走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正是昨晚和林旭幾人外出吃飯逛街的李震北。
看到這二人出來,衆人都止了喧譁笑鬧,紛紛停下手問候,徐先生和林旭站在一起,楊樹猛帶着俊書、成子、徐家老僕在整理車輛,看廖海和李震北出來,也拱手問候過。衆人紛紛問候完畢,廖海和李震北前後間隔一步,在廊檐前站定,衆人也立刻束手靜立,聽廖海安排。
之前每天早上,廖海也會叮囑幾句,卻極少如此肅穆,這些管事夥計鏢師們早就知道要進山了,他們可不像林旭三個無知小子這般樂觀,個個肅了神色,靜聽廖海大掌櫃的吩咐安排。
廖海目光掃過人羣,見衆人都到了,就直接開口道:“今兒離了十八里鋪子,往北走十八里,咱們就要進山了。進了山什麼情況,不用我說,大夥兒心裡都應該清楚,山高路險,形勢複雜,容不得一點點疏忽和懈怠。我在這裡把醜話說在前頭,誰覺得沒腰子就直接從這裡回去,我看在大夥兒的情分上,不追究什麼,若是進了山再有人出什麼故事,那對不住,我不能拿幾十號人的性命來將就你,你就自己留在山裡,或者自己往回返……我這會兒說清楚了,到時候別怪我不講兄弟們的情分!”
說完,廖海目光如劍,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這些人,除了林家幾位,其他都是跟了他許多年的老人,甚至有些還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沒有一個不熟悉,也自信這些人不會給他丟臉。讓他不放心的還是林家幾個人,包括那位文質彬彬的徐先生主僕。楊樹猛雖說穩重謹慎,但看得出沒見過大世面,沒經過大風大浪。徐先生雖說學問高,但這會兒不是讀書作詩的時候,野獸也罷山匪也罷,可沒誰會因爲你學問高、會吟詩作賦而另眼相待。其他三個小的、一個老的就更不用說了,三個十來歲的半大的孩子,一個五十開外的老漢,都沒有自保之力……那位徐先生還是赴任的官身……若非萬不得已,就容不得傷損!
不過,據他旁觀,林家人準備的還真是齊全周到。特意備了兩匹替換的騾馬。那三個半大小子除第一天不適應外,之後很快適應了,就每天都會努力地練習騎馬之術,幾天時間,已經能夠驅使馬兒疾馳了。若是真的遇上什麼危難之時,林家四人有四匹馬,應該不至於拖後腿!
從這籌備來看,絕對是有豐富出行經驗的人指點過的,相信,馬匹應該是明面上的,暗地裡也應該有防備不時之需的後手纔對。遇到緊急情況,說不定也能護住自家四人和徐姓主僕。
廖海的目光定在六人身上良久,商隊裡那些小管事和夥計們都有些擔心,又有些不過意。擔心林家徐家六人進了山適應不了,遇上事兒拖了後腿。而真讓他們就此將這些人丟下,他們又有些過意不去。
這些日子來,沒少沾林家人的便宜。不說林家攜帶的肉乾、鹹菜等物他們沒少吃,還攜帶了不少好藥,有兩個人意外受了點兒輕傷,往常也就隨便敷點兒藥用塊破布抱一下完事,好不好的完全聽天由命。這一回卻託了林家人的福,用上了他們自帶的清理傷口的藥和特效外傷藥……那藥他們知道,廖家就是因爲這種特效的外傷藥纔得到了這回的軍供藥材生意,效果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而清理傷口的藥酒,既然林家專程來一趟邊關,自然也差不了,他們能用上,自然感念萬分。另外,還有一位小夥計沒來過北邊兒,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了兩天,幾乎脫了力,也是吃了林家給的藥,才止住了幾天的瀉痢。不然,這種情況在路上丟了命都有可能。
林旭看了看楊樹猛,又與徐先生交換了一個眼光,起身對着廖海抱拳道:“廖叔,這一路上,先生和二哥帶着我們老老小小几人,多承諸位維護,經過這些日子的磋磨,我們幾個騎馬已經不成問題,徐先生和忠叔也能同騎而行。廖叔放心,出關之後,無論遇上什麼,我們都不會給大家夥兒拖後腿。而且,旭也在這裡說一句話,若真是遇上什麼危機,我們幾人落了後的話,也請不必顧慮我們,我們絕對不會有任何怨憤!”
林旭這麼一說,不少人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廖海的目光閃了閃,臉上冷峻之色瞬間逝去,換上了一副溫和的笑臉,擡手拍了拍林旭仍嫌太過瘦弱的肩膀,笑道:“哈哈,旭哥兒這話實誠、大義,我也給旭哥兒透個底兒,萬一遇上什麼事兒,你們只要不慌,隨着大夥兒一起動作,齊心合力,就是馬賊來了,咱們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的!”
這回,徐長文和楊樹猛也站了出來,帶着林旭和俊書、成子一起躬身給廖海施禮,又作了個團揖,道:“徐某(楊二)在此謝過諸位!”
一切安排吩咐妥當,各人趕了車輛,拉了馬匹,商隊順序着離了十八里鋪子。
昨晚到達十八里鋪子時,天色已近黃昏,沒有看清楚,今兒一出了鎮子,入眼就是連綿不盡的山脈,奇峰林立,巍峨入雲,還沒有進山,黑壓壓的山峰就帶着濃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林旭與徐長文仍舊在車廂裡坐了,卻把車門簾和窗簾子都打了起來,任由四月清晨的微風穿過車廂,帶來絲絲微涼。
擡頭看着漸行漸近,彷彿從頭頂上壓下來的巍峨青山,林旭不由感嘆:“之前,總覺得雲連山就夠高了,比起這個來,雲連山竟算不得山了!”
徐長文聽着林旭自言自語地感慨,溫和地笑笑,道:“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當如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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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怔了怔,隨即回身朝着徐先生拱手行禮,鄭重道:“多謝先生教誨,旭明白了,今後爲人處事,必將恭謹自檢,萬不敢做了那一葉障目之人!”
徐長文欣然一笑,擡手托起林旭道:“謙遜恭謹不錯,但也不能一味謙遜忍讓,遇到那種……”
做在車轅上趕車的俊書,聽得徐先生又狀似閒談一樣,開始教導林旭,不由斂了心神,專心旁聽起來。反正,那山看着近,其實真正進山怎麼也還得七八里路。這會兒路況還算平坦,兩旁也只是些稀疏的小樹灌木,想來沒什麼需要他注意的!
咚!
“啊喲……”
一聲悶響,緊接着一聲尖聲痛呼接連傳來。
坐在車廂裡的林旭和徐長文都毫無防備,車子猛地一晃之後停住,兩人不受控制地就由着慣性朝前甩出去,又因車廂門簾高掛,毫無遮攔,這師生二人,就眼瞅着要摔出車廂,摔下車轅去……
幸好,緊急之下,林旭伸手扳住了車廂門框,另一隻手還沒忘伸手扯住徐先生的胳膊,兩人這才避免了跌落車下的危險。但兩個人也因爲裝在車廂門框上,都疼的半天喘不上氣來。
俊書就沒那麼好運了,他本就做在毫無遮擋的車轅之上,又因爲聽得專注扭着身子,就只有半邊屁股坐實了,這車子猛地一晃,他立時就被晃下了車去。就這樣,俊書還沒忘手裡的繮繩,半身被拖在地上,仍緊緊地用雙手拽住了繮繩,馬兒希律律一聲嘶鳴,停了下來。俊書這才扯着繮繩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然後……雙腿和兩側肋下的火辣辣的疼也隨之傳來……
而,這小子卻連這火辣辣的疼也顧不得,掙扎着爬起來,手腳並用地就往馬蹄前爬過去--那裡,一團灰撲撲、沾滿了土屑、看不出身形的東西,伏趴着蜷縮在馬蹄前半步之處,動靜皆無,不知生死!
------題外話------
先加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