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邱晨進門,俊文俊書已經迎了出來,隨後是楊樹勇楊樹猛,姑侄、兄妹隔了些日子沒見,再次相見自然又是一番歡喜問候的廝見,緊接着,周氏、趙氏也扶着楊連成和劉氏走了出來。
俊文已經被楊樹猛接了過去,邱晨看到楊連成和劉氏,連忙牽了阿福阿滿走上去,又是一番喜悅的相見,行禮廝見。
邱晨拉着阿福阿滿要給爹孃行禮,卻被楊連成和劉氏扶住,又先後引着林旭和秦錚跟兩位老人見過,見到林旭自然都歡喜異常,但邱晨將秦錚介紹給一家人的時候,老人也好,周氏趙氏也罷,無不露出一絲訝異和探究的表情。
介紹完林旭秦錚,彼此見過禮,卻沒有看到成子。邱晨目光一轉,才發現成子仍舊站在馬車旁,正跟青江、順子站在一起。
這孩子,總是這麼自覺地把自己歸到奴僕行列裡。
邱晨搖搖頭,擡手招呼着:“成子,過來!”
成子臉色微微一紅,垂着頭走過來。他總覺得自己太幸運,遇上了‘嬸嬸’,將他當做子侄看待。可他怕別人說他攀附……從而總是有意無意地保持着距離,恪守着‘本分’,平日在家裡還好些,都是熟悉的人,今兒到的卻是嬸嬸的孃家,哪裡有他上前的份兒,是以,他沒有往前湊。
他,怕自己湊上去也沒人理會吧!
卻沒想到,他的這種畏縮不前,反而給嬸嬸丟了臉。平日裡嬸嬸總是把他當子侄對待,到了嬸嬸的父母面前,他卻步上前行禮……
心裡羞愧着,成子走上前來。邱晨伸手拉住他給楊連成介紹道:“爹,這是成子,雖然年紀小,可肯吃苦,肯用功,做事上學都用心盡力,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呢!”
成子躬身,給楊連成劉氏行禮:“爺爺奶奶過年好!”
楊連成看着比俊書還小的孩子,卻深沉穩重,也知進退,笑着捋着鬍鬚連連點頭道:“看得出來,是個好孩子!”
“爹,娘,咱們先進屋吧!”邱晨趕緊轉移注意力,上前扶住劉氏,往家裡走。
“哈哈,看,真是歡喜糊塗了……走,進屋,進屋。這位秦公子……”楊連成哈哈笑起來,再轉頭讓着秦錚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拘謹來。
這位年輕人,雖然年齡不大,但氣勢太足。楊連成從年輕就趕大車,走南闖北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這位秦錚秦公子據他看來,可絕對不是一般人,就這麼看上去,既不同於廖家三公子的富貴,也不同於府臺二公子的矜持和氣……怎麼說呢,這位秦公子給人的感覺特別威嚴肅穆,雖然很平和了,但在楊連成和楊家人看來,仍舊周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氣息。
另外,楊連成也注意到了這位秦公子沒有像那位府臺公子一樣帶着小廝,幾名隨從都是矯健犀利的漢子,那一舉一動,怎麼看怎麼帶着股子‘兵味兒’,嗯,就是那種悍勇又特別有規矩謹慎的味道,與那些行走江湖的散漫桀驁截然不同。
上次邱晨來楊家的時候,楊家的院子很大,屋子卻已經很陳舊,也只有一正兩廂的格局,如今再來楊家,之前的夯土院牆已經換成了青磚砌成,還加蓋了一溜兒七間南屋,大門居中,左右各三間的南屋一水兒的青石建腳,青磚青瓦,與原有的一正兩廂土房對比鮮明,卻仍舊整齊。
邱晨看着家裡的變化,滿臉欣喜地跟着楊連成和劉氏四下裡看着,周氏趙氏把人迎進來之後,就匆匆鑽進廚房裡忙乎去了。剛剛她們可是聽說了,小姑子一行到這時候還沒吃午飯呢!
“妹妹,咱們還是先進屋,吃了飯再細細地看這些吧!”楊樹猛在旁邊提醒着。
邱晨笑着道:“瞧瞧我,剛剛還勸着爹孃進屋,一看到咱家變化這麼大自己也忘形了。爹,娘,咱們先進屋吧!”
說着話,邱晨扶着劉氏,挨着楊連成一起往屋裡走。
一邊走着,海棠跟許許多多的閨女一樣,緊挨着孃親低聲地說着話。
“娘,這件皮衣做的紮實,顏色用的也好看,這樣的絳紅您穿上真精神……看着年輕了好幾歲……”
劉氏滿臉的笑,也同樣低聲道:“這件是你二嫂的針線……這一件是你大嫂做的……入了冬,不用收藥,她們也就做做針線……”
邱晨抿着嘴笑,婆婆對媳婦只恨不勤快,對女兒卻只拍太累……這樣不同的待遇幾乎沒有差別,但也是血緣天性,人之常情。
邱晨陪着楊連成和劉氏,後邊是楊樹勇楊樹猛讓着秦錚和林旭一起進了正屋。
一進屋門,楊連成和劉氏就被扶着在上手坐了。
邱晨帶着林旭、阿福阿滿和成子恭恭敬敬地給兩位老人磕頭拜年。劉氏從懷裡拿出四個荷包來,塞進林旭、阿福阿滿和成子的手裡。
到這裡,劉氏一手一個攬着阿福阿滿,就想招呼着閨女外孫進屋說話。站在屋門口的秦錚這時卻走上來,對邱晨道:“我也個老人拜個年吧!”
邱晨怔了怔,隨即也就釋然。秦錚的身份這會兒不能說,那麼就是一個年輕人,到了楊家,特別又是過年,自然要給兩位老人行禮才合理。話雖這麼說,但這樣的事畢竟不是必須的,秦錚能這麼尊重兩位老人,也是對她尊重的表現,邱晨難免有些小小的感動。
點點頭,邱晨正躊躇着,由她引着上前會更着上前會更加引人誤會,秦錚卻已經越過她走到了兩位老人面前。
恭恭敬敬地長揖及地,向兩位老人行禮:“小侄給二老拜年!”
說着,直起身撩着衣襬就要跪下去,愣怔着的楊樹勇楊樹猛兄弟一下子醒過來,一邊一個搶上去將秦錚扶住:“將,秦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楊連成和劉氏也連連擺手,秦錚也沒再堅持,再次長揖及地行了禮,這纔算是完成。
秦錚、林旭被讓着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了,成子退出去找俊文俊書去了,邱晨則帶着阿福阿滿,跟着楊連成和劉氏進了東屋。
扶着楊連成和劉氏在炕上坐了,二老就把阿福阿滿拉起來抱在了懷裡,一人一個愛不釋手地摟着孩子,稀罕地親親摸摸,低聲地跟兩個孩子說着話。
周氏和趙氏一番忙碌,已經收拾出還算豐盛的午飯來,分別擺在了堂屋和裡屋的炕上。秦禮青江成子等人則由俊文俊書招呼着,在南屋的小廳炕上吃飯。
青杏和青江家的一進門就去跟周氏趙氏一起忙乎,這會兒端上飯來,邱晨連忙叫她們兩個上前,對楊連成和劉氏道:“這個是青江家的,這個是青杏,這半年,可多虧了她們,不然我真是忙不過來了!”
青江家的和青杏就在炕下給兩位老人叩頭請安,楊連成笑着微微點頭,劉氏則笑着伸手示意兩人起來,將兩個小荷包遞到兩個人手裡,笑着跟青江家的和青杏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打發兩人下去吃飯:“老二家的,趕緊帶她們吃飯去,吃完飯,咱們再慢慢說話!”
當初林家三家僕從剛剛到劉家嶴沒幾天,邱晨就出了門,劉氏代女兒持家,跟青江家的和青杏日夜相處了一個多月,早就熟識得很了。這會兒說起來,自然也格外親熱。
青江家的和青杏恭聲答應着,卻仍舊看向邱晨,見邱晨略略頜首,這才曲膝行禮,跟着趙氏下去吃飯了。
邱晨帶着阿福阿滿在炕上跟劉氏說着話,簡單地吃了午飯。餓的有些過了,反而沒了多少食慾。
“少吃點兒就少吃點兒吧,過會兒就吃晚上飯了。”劉氏抱着阿滿,拿着帕子給小外孫女擦着嘴,一邊笑着道。
邱晨笑着跳下炕,跟着周氏一起將碗盞都撤了下去,轉回身拎了熱水衝了茶又端上來,這才重回到炕上,陪着劉氏說話。
楊連成則去了外屋,秦錚和林旭也吃過了午飯,作爲一家之主,楊連成就要出去陪陪客人。
俊禮從剛纔就趴在炕沿上等着阿福阿滿吃完飯一起玩,見飯菜端下去,連忙招呼着阿福出去玩耍。
“你個皮猴子,你哥哥妹妹坐了大半天車,估計都累了……”劉氏摟着阿滿不捨得撒手,又道,“你還沒給你姑姑拜年吶!”
俊文倒是知道拜年是怎麼回事兒,一聽奶奶這麼說,也不含糊,趴在地上朝着邱晨磕了個頭跳起來,動作靈活快速地,邱晨根本沒反應過來,那邊的頭都磕完了。
“哈哈,俊文這動作利索的……”邱晨笑着從懷裡摸出一個銀錁子串子遞到俊文手裡,回手拍拍阿福道,“你也帶着妹妹去給舅舅舅媽拜個年去!”
阿福聽話的溜下炕,立在門口的青杏連忙上前給阿福阿滿穿了鞋子,又拿了兩人的皮襖子皮帽子跟在後邊。
一轉眼,裡屋裡就剩了劉氏和邱晨母女倆,
目送着孩子們出了門,邱晨轉回頭來就對上了劉氏審視的目光,微微一怔,不由垂了頭。接下來的話題她已經預料到了。
果然,劉氏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閨女,母女倆緊挨着坐到一起,劉氏就開口問道:“這個……秦公子是哪裡人?”
邱晨知道,這樣的詢問避無可避,乾脆問一答十道:“秦公子是京城人,在北疆戍邊的,二哥他們那回去北疆,還得了人家不少照應。因爲前些日子受了傷治不好,打聽着我有些藥又用,這才找了過來……如今傷勢漸好,估摸着也快回去了!”
劉氏微微皺了眉頭,又問道:“還回北疆戍邊?”
邱晨搖搖頭:“不知道,據說當時他受傷很重,他那個職位早就排了人……我估摸着,他應該先回京城去吧……”
劉氏沉思着點了點頭,感嘆道:“也只能這樣了……唉,當兵打仗的,常年回不得家不說,這死傷……呸呸呸,老婆子胡說的,老天爺別當真!”
一不小心說了個避諱的‘死’字,劉氏連忙呸了,又禱告了一番,這才安了心,繼續道:“人倒是長的不錯,看着也知禮,就是跟了當兵的過日子不容易……”
邱晨聽得簡直哭笑不得,再讓老太太說下去,就該說婚嫁之事了。
拍拍劉氏的手,將老太太打斷道:“娘,您想到哪裡去了。人家秦將軍只是跟大哥二哥熟,又感激我用藥給他治好了傷,這纔跟着過來拜望你們二老的。”
說到這裡,邱晨頓了頓,繼續道:“再說了,人家可是品級很高的將軍,怎麼可能看上咱們這樣的人家。您老啊,可別跟人家露出這個意思了,那可就真的出笑話了。”
劉氏擡眼看了看自家閨女,好脾氣的點了點頭。
她雖然只是個莊戶老婆子,但畢竟活了一把年紀,那位姓秦的公子也好,是將軍也罷,什麼身份她不管,但對自家閨女絕對不是沒有心思的。只不過,海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人家畢竟是當官的,這個年紀不可能沒有家室……嗯,有家室的人就不用想了。即使她閨女嫁過人守了寡帶着孩子,也絕對不能給人家做妾!妾同婢,真給人當了妾,那可就相當於賣身爲奴,一輩子再無出頭之日了。
對了,這事兒還得儘快跟老頭子和兩個兒媳婦知會一聲,可別讓他們說出什麼話,引人笑話!
心裡飛快地盤算着,劉氏拍着邱晨的手道:“既是如此,那麼你就不用安穩地陪娘說說話,外頭,就交給你大哥二哥招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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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這話,邱晨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老太太是聽明白了。
她靠在了劉氏的肩頭上,笑道:“當然,我多久沒見到娘了,自然要多陪陪娘,多跟娘說說話。”
回了孃家,邱晨帶來的車輛禮物也不用她自己操心了,直接甩手不管了,自有哥哥嫂嫂去打理。
剛剛趕着讓邱晨一行吃午飯,也沒顧上收拾車子裡的東西,這會兒吃過了午飯,楊連成和楊樹勇陪着秦錚、林旭說話,楊樹猛就出去叫上青江和順子去收拾車輛馬匹,也把車子上邱晨帶來的禮物收拾下來。
青江一聽楊樹猛吩咐,連忙答應着,隨即上前低聲提醒道:“二舅爺,車子上不僅有夫人給老爺子老太太的禮,還有秦公子帶的禮物,咱們還是叫人一起去纔好。”
這話是正理,自家妹子沒啥,人家畢竟不熟,沒有人家的禮沒送上他們自己取的道理。於是,笑着招呼了秦禮秦勇,一起去收拾車子上的東西。
邱晨做好了劉老太太的工作,心情也放鬆下來,母女倆依偎着,說着或久遠或新鮮的話題。
楊樹猛帶着青江順子進來。
青江和順子捧着禮,先給楊老爺子磕了頭,這才依言將邱晨帶的禮物交給青江家的,由她送進東里間去。
楊樹猛轉回身,引着秦禮和秦勇進了門。秦禮秦勇同樣向楊老爺子行了禮。
秦錚道:“小侄客居在此,也沒甚禮物,這是小侄親手打的幾塊皮子,還算厚實,應該比外頭買的強些。”
楊連成連忙道:“年前就讓老二捎了那些補藥來,如今又親自登門還帶了這些……實在是太客氣了。”
“伯父不必客氣,小侄跟大哥二哥都是極好的,伯父只當子侄看待,再客氣就見外了。”秦錚寒暄着。
秦禮和秦勇捧着禮物站在當地,垂着頭聽着自家侯爺耐心地寒暄,心下暗笑,他們侯爺最不耐煩這些,今兒卻能耐着性子這般,還真是……
楊連成暗暗嘆息着,也知道不好拒絕,笑着點點頭示意楊樹勇楊樹猛接了禮,秦禮和秦勇又躬身一禮,這才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楊家兄弟接了禮物,自然不能放在客廳,就一同送進東里間裡去。
經過東屋的時候,楊樹猛先捧給劉氏看過,一邊道:“這是秦……公子送的禮,說是親手打的皮子!”
秦錚送的禮物是一個大包袱和一個不寬大卻很長的紅漆雕花匣子。
邱晨也挺好奇秦錚送了什麼禮物,也跟着劉氏探過頭來看。
包袱解開,裡邊的壓得結結實實的皮子一下子蓬起來,邱晨伸手一翻,足有十多張皮子,品色都是極好的,有狐狸皮、貉子皮,最下邊還有兩張毛色極好黑色熊皮,邱晨也不禁心頭微動。
貂皮什麼的,非一品以上的大員可是不能用的。楊家是普通莊戶人家,給楊家二老的禮物,狐狸皮貉子皮之類雖說不如貂皮珍貴,楊家二老卻都能用上。看來秦錚備這份禮是真用了心的。
劉氏用手摸了摸狐狸皮柔軟厚密的皮毛,看了看旁邊有些出神的閨女,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擡手打開了那隻紅漆匣子。
匣子一打開,非金非玉,卻絲毫不比金玉廉價,竟是一支比成年男人拇指還粗,身須俱全老山參!
邱晨眨了眨眼睛,往山參的頂端看去,一眼就看到長而虯結的參蘆,那參蘆上分佈着的密集的瘢痕,行內人稱之爲‘蘆碗’,每一個蘆碗代表着一年的參齡……這麼密集的蘆碗,邱晨目光一掃不由暗暗地吸了口氣,不用細數,也能大致估摸出來,這兩隻老山參最起碼都要七八十年參齡,甚至很可能達到百年!
人蔘素有‘七兩爲參八兩爲寶’的說法,這還是舊制十六兩一斤的說法,八兩差不多二百五十克。邱晨目測,這支野山參即使達不到‘八兩爲寶’的等級,七兩(220克)是絕對有的。
而且,這支野山參品相極好,主幹粗短下有兩個分枝,加上細長的根莖和扭曲的蘆頭,非常神似的一個‘人’形。而且極難得的是,下邊無數參須極爲齊全,最下端的細小參須幾乎比頭髮絲兒還細,密密匝匝地固定在盒子裡,真真是好像一部保養得極好的長髯!
這樣一支野山參,只怕千金也難買到!
暗暗吸了口氣,邱晨轉眼看向劉氏,輕鬆地笑道:“這參的品相倒是不錯!”
劉氏臉色有些不好看,回頭看了看自家閨女,指着盒子道:“這,這是不是太貴重了?”
邱晨挽着劉氏的手,癟癟嘴道:“東西再貴都能花銀子買到,你閨女可算是救了他一條命,那個用銀子可是買不來的。”
劉氏扭着臉看着自家閨女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點點頭道:“也是,人家貴人命也貴!”
邱晨笑靨如花:“還是娘說的對!”
劉氏瞪她一眼,自己也撐不住笑了,揮揮手示意楊樹勇將東西送進東里間裡去。
既然有劉氏的安排,晚飯自然又是分開坐的。楊連成帶着楊樹勇兄弟,在外間招待秦錚和林旭。俊文俊書仍舊去招呼秦禮等人。邱晨則乖乖地帶着孩子們,跟劉氏和兩個嫂嫂在裡間炕上擺了飯。
吃過晚飯,略坐了坐,俊書就引着秦錚去了南屋東間的客房。
這個房間是新建的,連傢俱、被褥帷幔都是一水新,雖說傢俱用材做工不如林家的,但佈置上卻是幾乎跟邱晨的房間一樣。原本也是收拾出來,以備邱晨母子過來住的,沒想到,卻讓秦錚第一個住了進來。
邱晨仍舊跟楊家二老擠在一盤炕上,阿福阿滿跟俊禮玩的投契,乾脆跟着俊文俊書去了西里間。
母女倆被窩挨着被窩,枕頭並着枕頭,邱晨和劉氏分開幾個月,難免有許多話說,喁喁地說話聲直到深夜,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閨女回孃家,一般都是當日即回。像邱晨這樣離得遠的,也就住一晚,第二天是必須回去的。
邱晨家裡雖說沒有婆婆管束,作坊也停了工沒有什麼事務,可再過一天就是初五,初五日又稱破五,習俗上卻是不能走親戚串門兒的。
邱晨自己不信這個,也知道楊家二老不會怨她,可她總要顧及兩個嫂嫂的感受。
於是,一大早,邱晨就如來時一般,踏上了歸程。
天色有些陰沉,據說有大雪的徵兆,氣溫卻並不冷,只是彤雲低沉,讓人感到有些憋悶。
一路急趕,巳時初已經臨近安平縣城。
邱晨敲敲車廂,招呼秦禮把成子叫了過來。
“你要不要回家看看……”邱晨的話沒問完,就看到成子變了臉色,忍不住嘆口氣道,“畢竟是過年……你也可以只去看看你父親!”
成子咬着嘴垂着頭,好一會兒,才默默地搖了搖頭。
自從他到了劉家嶴,跟林家牽了契書,他的爹爹別說去看他一眼,連句話都沒捎過一句……包括過年!他不在那個家裡,他的爹爹終於鬆了一口氣吧?
既如此,他又何必回去,招爹爹煩惱?
看着成子這樣,邱晨也心疼。可父母出身這種東西,是最無奈,最沒辦法代替改變的了。成子,只能自己決定和承受。
“好了,”邱晨倒了杯熱茶塞進成子手裡,“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喝口熱茶暖和暖和。”
成子手捧着溫熱的茶杯,頭低低地垂着,壓抑着的酸澀終於衝進眼窩,化成淚水奪眶而出。
自從娘去了,有多少年沒有人管過他餓不餓,冷不冷了……沒想到,只是爲了活命簽了契書,卻遇到了這麼好的嬸嬸,吃用不說,與俊文俊書一般無二。還教他制皁炒藥,還送他上學堂……
他跟這個嬸嬸可是半點兒血脈關係都沒有,卻比那至親至今的血脈至親,不知強多少!
邱晨很清楚地看到成子的衣襟上兩點深色的水漬……心裡嘆口氣,她卻沒有說什麼。這個孩子雖然年紀不大,卻因爲經歷的緣故,比同齡人都要成熟的多,她相信他能夠自己承受,也仍舊能夠自強不息!
過了一會兒,見成子脊背不再那麼彎曲着,頭也沒那麼低了,邱晨這才溫聲道:“人的出身沒辦法自己選擇,但人要走什麼路,卻可以自己做主。”
成子默默地回味着這句話,好一會兒,終於擡起頭來,除了眼睛微微有一點點紅外,已經看不出剛剛那片刻的悲哀和傷心。
點點頭,成子看着邱晨道:“嬸子,我知道了!”
邱晨笑笑,接過他手裡已經冷了的茶,換了杯熱的遞回去:“喝杯茶,吃塊點心,天氣陰的厲害,咱們要回到家再吃飯了。”
“嗯!”成子拿了塊點心塞進嘴裡,一口喝乾杯中的熱茶,朝着邱晨笑笑:“嬸子,我下去了!”
這一路仍舊很順遂,回到劉家嶴的時候,不過未時初。
邱晨帶着阿福阿滿在大門口下了車,徑直回了後院。玉鳳接着娘三個進了屋,很快就擡了熱水進來,先照料着阿福阿滿泡了熱水澡,抱進炕上的被窩裡暖着,邱晨也泡了個熱水澡,兩天趕路的顛簸和寒冷,漸漸地從骨子裡驅趕出去,整個人才徹底放鬆下來。
玉鳳走進來,坐在邱晨背後給邱晨洗着頭髮,一邊低聲道:“夫人連着兩天趕路,定是很辛苦了。”
邱晨笑着搖搖頭,玉鳳哎呀一聲,趕緊把手裡的頭髮鬆開,卻仍舊揪得邱晨悶哼了一聲,然後苦笑道:“還好,就是太顛簸了……”
玉鳳微微挑着眉毛,疑惑道:“難道那輛大馬車還不如咱家的車子平穩?”
“不是!”邱晨苦笑,“那輛車子比咱家的車子平穩的多,只是……只是路面凍得太硬了,自然顛簸的厲害些!”
她想說的是車子沒有減震,路況也差的很……可這話,她能跟誰說?跟誰都不能說!
玉鳳失笑地搖搖頭:“也是,路面凍得太結實,是顛簸些……呵呵!”
絞乾了頭髮,邱晨穿了一身舒服的薄棉襖褲走出來,大興家的已經帶人把飯擺到了炕桌上,青杏正看着阿福阿滿用飯。
阿滿嘟着油油的小嘴兒,朝着邱晨叫到:“娘,快來吃飯……還是大興嬸子的手藝好,這獅子頭香,昨兒我舅媽燉的獅子頭都不透,硬得很!”
“你個小丫頭,這話能是你說的?”邱晨虎着臉呵斥道。
小丫頭享了不到一年福,居然就知道挑揀了,還嫌她舅媽的手藝不好!
阿滿嘟嘟嘴,然後很知機地就往邱晨懷裡鑽,“娘……滿兒錯了,再不說了,孃親別生氣!”
被她這麼一撒嬌,邱晨哪裡還繃得住,噗嗤一下就笑了。
“行了行了,趕緊的起來吃飯……看看你一嘴的油,再蹭就都蹭我衣服上了!”邱晨推着小丫頭坐好,拿了帕子給小丫頭擦擦嘴巴。
阿滿很委屈地嘟着嘴,看着邱晨軟軟地叫:“娘……”
被她這麼眼巴巴地看着,滿眼的委屈和控訴,再軟軟地這麼一叫……邱晨的心都軟成水了,只好伸手又將小丫頭攬進懷裡,夾起一隻雪白的魚丸兒塞進阿滿的嘴裡,這才安撫了小丫頭的委屈。
吃完飯,孃兒仨略略消了消食,補了一會兒覺,晚上起來,邱晨帶着孩子們跟林旭和成子在二進院吃了晚飯,秦禮帶着孩子們去晚練,邱晨就把年前的賬目拿出來覈算。
過了初五,很多事情就可以做了。比如去府城看地建房子。雲濟琛和廖文清捎了信兒來,已經在府城南邊兒,靠近洛水的地方買了四百多畝地。
買地廖文清和雲濟琛可以出面,但建作坊還得她親自去看看,根據水源地勢之類,用水要方便,排水也要做好。
之前在家裡制皁,即使有少量廢水,也不會影響環境。但去府城開的作坊可就要大量的生產了,屆時廢水也會增加很多。她已經考慮了廢水處理的方法,盡最大努力減少排污污染。她可不想因爲她的緣故,讓環境污染提前上幾百年!
細細地算了去年一年的收入,又算了支出和結餘。打開櫃子,將賬面跟現銀對照了一下。然後開始做起來新一年的預算。
制皁工廠那邊不需要她預支,仍舊是雲家廖家出資建設。她眼下最大的投資就是南沼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