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榮瑛穿過桌宴到了內廳,若芸便瞧見榮瑛抹着眼淚停下,站着不再動。
榮錦桓龍袍金冠坐在廳中,那袍子與往日不同,內袍雖繡了龍可燙了銀絲,又在外紗罩袍上頭綴了珍珠,遠遠望去點點珠光星羅棋佈,美則美矣。
榮錦桓此前正拿着貼金冊子在看,此刻皺眉瞧着榮瑛,見若芸來便開口問道:“賢妃,誰把瑛兒惹哭了?”問罷,他上下看着她這身打扮,十分不解
若芸不能說實話,只呆呆的行了禮,什麼都沒答。
可偏偏程清和一路叫囂着“等等我”也衝了過來,看到榮錦桓也是一愣,急忙停在門邊。
“郡主,誰這麼大膽子惹了你啊?”常德見榮錦桓臉上的溫度急轉直下,忙出聲。
“沒……沒誰惹我……”榮瑛立刻便知道鬧大了,忙止住了哭泣,邊擦着眼淚邊解釋道。
“此地無銀。”榮錦桓冷哼一聲,“啪”的合上冊子扔到桌上,瞥向了程清和,“程清和,你說。”
“我……”程清和一時說不出話來,見榮瑛替他隱瞞也心軟了不少,連連給她遞求救的目光,“她……這個……”
“你什麼?她什麼?”榮錦桓見他言辭閃爍,故意冷聲復問,盯着他汗涔涔的臉,目光微怒。
若芸瞧這一幕忽然心下好笑,榮錦桓八成是想到了程清和兄妹大鬧皇宮的事,他心裡有數。卻反而不想去揭穿,眼下非要給他下馬威、讓他程清和急一身冷汗不可。
榮瑛白了程清和一眼,忙扭頭去看榮錦桓。面露誠懇道:“皇帝哥哥,我不過覺得逸軒哥哥大婚替他高興……所以……喜極而泣!對,喜極而泣!啊,我這點小事不足掛齒,皇帝哥哥最近正爲京城的糧草煩惱呢,瑛兒……瑛兒不打擾了。”
榮瑛顧左右而言他,賠笑着慢慢退到門口。小翠正巧帶着丫頭到處找她,剛巧路過內廳前院。
榮瑛不由得喜出望外,忙扯了個笑容給榮錦桓。道:“皇帝哥哥,我先去補妝,不然待會兒趕不及啊……”說着不等榮錦桓再開口,忙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榮錦桓瞅着榮瑛截然變卦的反應。皮笑肉不笑。冷眼甩給程清和。
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參見皇上,皇上萬福,家兄迷了路,多有打擾,望皇上海涵,我這就帶他走。”
榮錦桓面色一變,若芸便瞧見那個穿戴整齊、嫣紅一身、笑容明媚的女子進來行禮,不由喜由心生。程清雯自夜闖皇宮後便沒再見到過,她原以爲程清雯是給程清肅罰回了扶蘇。可眼下她端端正正的站着,讓她鬆了口氣。
程清雯怕早觀察了些時候,一手拍了拍程清和的肩膀,順勢就拎着他往另一邊拖,還抽空給若芸遞了個放心的眼神,扭頭朝程清和道:“你讓我好找,走了走了,我帶你去前廳。”
她說着,不等榮錦桓再有動作,便拖了他到前院。
“你幹嘛!放開我!”程清和的嚎叫響起,一路穿過門庭。
若芸早就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程清肅暫時留着程清雯在府上是對的,不然沒人管他還真讓人捏把汗。
榮錦桓看着這一出,臉色並不好,明亮的燭光照着他玉冠下棱角分的臉,顯得格外冷漠。
常德不敢吱聲,若芸則尷尬的收了笑,忙道:“皇上,怕是郡主一時起意,和程公子鬧着玩,時候不早,臣妾先行告退。”
“哼,太極殿爲何不去?別告訴朕你換這身衣裳需要半天功夫。”榮錦桓雖然冷哼,卻還是放過了方纔程清和的胡鬧,轉而問起她來。
若芸硬生生收住腳,想也不想便奇怪道:“皇上只叫臣妾參加大婚,沒叫臣妾要去太極殿觀禮,皇上沒旨意,臣妾可不敢擅自去。臣妾來榮王府可是第一個到的,皇上真是無緣無故冤枉臣妾。”說着頗爲受傷似的撇撇嘴。
“你油嘴滑舌,知道今天逸軒大婚,朕甚是忙碌來不及派人去請你,你倒是乾脆不來。”榮錦桓說着,卻微微嘆息,擺了擺手道,“你不愛熱鬧,就罷了吧。只是你如此打扮,可是要失了后妃顏面。”
若芸低頭瞧了瞧自己的低底鞋,茫然道:“皇上訂製禮服可沒給臣妾規定要穿什麼,若穿低了怕有失顏面,穿的華麗又恐朝臣說后妃無德、只知揮霍,所以才只得草草套了件,找見皇上便問問,臣妾好更衣啊。”
“哎喲娘娘,這賓客都來齊了,行禮都要行了,您這般可來得及啊?”常德替她捏把汗,忙提醒她道。
榮錦桓瞧她無辜的模樣,當真不好怪罪她什麼,只得道:“你這說的,好像朕怠慢你一般。既然顧慮華貴,這最起碼的行頭也得有,七尾鳳簪幾支並繡金黛色衫便可。”
“是,皇上,臣妾這就去梳妝。”她聽着,忙謝恩,心下暗喜,要是曉紅那般穿法,德妃、莫昭儀見了可要不快,但若少了些,那些個等着看她笑話的后妃可要覺得她寒酸,皇上開的口,誰都沒法駁。
“憑你伶牙俐齒也罷,瑛兒方纔說的糧草吃緊,朕回頭,倒是想聽聽你的看法,去罷。”榮錦桓說完,便揮了揮袖子,轉而又拿起方纔扔在桌上的冊子來看。
若芸聽聞他的要求,在心中哀嚎了一聲,旋即重重的嘆了口氣,只得點頭稱是。
才走出兩步,榮錦桓突然在她身後道:“一會兒堂上,別離開朕身邊。”
若芸愣了下,卻只得又點了點頭。
若芸急忙趕去別院,腳下走着,心中卻反覆回味着方纔榮錦桓那句“別離開朕身邊”,榮錦桓並非和她伉儷情深、如膠似漆,怎的突然就那麼熱情起來?
“見過賢妃娘娘。”
她想着便不曾看路,轉了個彎差點同人撞上,聞言才慌忙退開幾步,卻看見一個着水紋長衫的瘦削公子朝她拱手,相貌平平、面容清秀,雙眼卻似漆黑的珍珠般竟讓她讀出點聰慧來。
“你是……?”她狐疑的瞧他,認出自己的人絕非靠衣裝,如此面相很陌生,可她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認識他。
長衫公子似是知曉她的疑惑,忙道:“娘娘莫驚,在下顧尹昭,在榮華宮中見過娘娘。在下正要去求見皇上,衝撞了娘娘,還請恕罪。”
“顧大人有禮,是本宮不曾看路。”若芸聽他介紹便暗自驚心,雖說顧彥大人出了那麼大的事兒,皇上卻僅僅罰了月俸,不僅因爲皇上庇護老顧大人,誰都知道顧大人的兒子——顧尹昭四年前起草了榮錦桓登基詔書,且近年來受到重用,一躍從翰林修文升到了重中之重的中書舍人、父子同朝。
“無妨,娘娘請便。”顧尹昭並不打算多說,而是讓開了身後的路。
她點了點頭忙借身而過,按理說榮逸軒大婚,榮錦桓應是召見親王敘敘舊,怎的召見顧大人……
“尹昭,皇上召見你,你莫要亂跑。”顧彥揹着手從鏤空窗後緩步而來,剛毅的眉目同顧尹昭的略有神似。
“我方纔撞見賢妃娘娘了。”顧尹昭如實回答,語氣不溫不火。
“哦?那個榮華宮的蘇賢妃啊。怎麼,有什麼異常?”顧彥回想起來,摸着下巴好以整暇。
“雖無架子,卻不簡單,步履匆匆、不施粉黛,走路都思慮甚重。”顧尹昭輕哼,“爹,你說皇上有半個槍手,我看她是大半個。”
顧彥聞言,眼睛閃過一絲光彩,點頭讚歎道:“有趣,榮華宮能堵胡大人,這要是金殿爲官不知會如何,可惜是個女子。”
顧尹昭不再閒聊,對着爹便是一禮,信步去往內廳。
給賢妃設的“別院”竟是她先前住過的,若芸才入了院門,便見着曉紅帶了朝露宮的宮女早候在門外。
她淡淡吩咐她換衣補妝,在黛色衣裙上,卻特意穿了那件特意找出、金銀線交織的胭脂色繡紋罩衫,頭環首飾在原先基礎上加高,一來一去倒並未浪費多久。
這衣裳便是那件穿去花月樓的外衫,曉紅拿過來時若芸愣神看了好久,她也是賭一賭,沒想到真能在程王府當日的賀禮中尋得,百澤那日所說的鼓勵之語並非胡謅,這掐滅太久的期待又燃了一分。
她雖拿不準榮錦桓的主意,可總覺得榮錦桓那句話有深意,自己這件衣裳倒是帶對了。
待若芸由曉紅陪着走出,頭上鳳釵沉沉、身上衣衫款款、足下高靴漫步,儼然已是盛裝的賢妃娘娘。
時辰將近,她緩緩去到前廳,人老遠瞧見她來便奔過來跪下:“屬下參見娘娘!”
她止步,瞧着竟是便服的張餘,爲了遮臉上長長的傷疤特地還披散了頭髮,不由奇怪道:“張餘?除了保護皇上的侍衛,怎麼你也來了?”
她環顧四周,守衛皇宮的羽林衛整齊的排列在門庭兩側,按理說御前守衛皇上的護衛不過十二人,其餘應是安排在三進門外才對。
她見這陣仗,心中立刻明白了幾分,沉聲道:“起來吧。有勞張將軍了。”
“娘娘……”剛走幾步,張餘卻又叫住她,“娘娘小心。”這回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曉紅不明所以,照舊扶着她去,她卻一步一步覺得越發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