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榮錦桓聽見她提及憤然握拳,冷聲道:“難道,朕除了聽程清璿說,就不能派人盯梢了?”
若芸倒抽一口冷氣,瞧着他冷然的眉眼和生氣的模樣,踉蹌着後退一步:“原來,原來皇上早就對趙無陽起了疑……那……”她忍住就幾乎要從心裡跳出的激動感,痛道,“那皇上爲何不下令抓了他,而要大費周章?!”
榮錦桓面色冷徹,略帶棱角的臉幾乎要沒入陰影,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朕是可以下令,但祭司一脈從先帝時起便極有勢力,若冒然抓捕勢必牽一髮而動全身,各地唯命是從者不少,朕不可冒這個險!”
“所以皇上,你多年來明着拉攏暗着排查,慢慢消融各地追隨者,就算趙無陽不出錯,你也想辦法讓趙無陽有些事可做?”若芸看着他大手緊攥金紗衣袖,忽然覺的眼前的榮錦桓是如此深沉而不可觸。
一瞬間痛楚佔據心房,她下意識對他冷了臉,顫聲道,“何況趙無陽並非安分守己之人,皇上明知他會利用一切機會重振祭司一脈,所以皇上你坐山觀虎鬥、坐收漁利也好,引蛇出洞、人贓並獲也罷,不過步步爲營,求個名正言順?”
“你以爲,當皇上就等着臣子遞奏摺麼?”榮錦桓負氣不去看她,儼然當她是一時糊塗才未體諒他,想起太史司能擅自在皇權眼皮底下驅使暗衛一事,他便怒由心生。
“所以區區十幾個侍衛性命,能換個趙無陽手下伏法。即便死了又如何?順藤摸瓜還能牽出清平教來,當真划得來。”若芸顫抖着福身,竟是不亢不卑。“皇上聖明。”
她雖明着恭維,語氣卻無半點奉承,榮錦桓聽罷更爲煩躁,猛的扣着桌上的白玉酒壺倒了一杯,甩手將酒傾灑進池塘內,池中錦鯉紛紛游來爭搶這玉露瓊漿。
“有動靜便能讓對方草木皆兵,即便死人朕也能想辦法讓他‘開口’說幾句!只是現在還差那麼點火候……”榮錦桓瞬間似有殺氣。迅速的斂去後才朝着她皺眉,“所以你怎可如此急躁,冒然去指認?萬一有個錯,朕也不一定能幫得了你。”
他說完,分明看着她臉色已然慘白,雙手攏在銀線鑲邊的袖子內,身子站的筆直,看他的眼神卻似是隔了崇山般遙遠,不禁怪道:“你怎麼了?”
“皇上視大局爲重。小損失不足掛齒。”若芸一字一頓,說的擲地有聲,擡眼正視他竟冷漠如斯。
“放肆!”榮錦桓拍案而起,金絲玉冠上的龍眉猛的隨之一震,“有拼殺便有折損,朕知那人善用迷?藥。晚膳早命人加了解藥進去,否則你還能這般杵在這裡?!”
“皇上是皇上,臣妾只是微不足道一人。皇上拿臣妾作餌臣妾不敢有怨言,所以臣妾即便身死,也是應該的。”若芸脣齒顫抖,迎着他的怒氣冷然而對。
“朕讓你呆在朕的身邊,便會確保你安全!你此刻,是想埋怨朕麼?!”榮錦桓眸中一痛,念及方纔她驚險氣卻消了些,說罷重重的嘆息,負手背對不想看她。
微風揚起他的衣襬,若芸瞧見他撕裂的袍子和擋住星月之光的珍珠綴上血跡猶存。緩緩吸了口氣,開口道:“皇上護我已然兇險,若是清平教用霹靂彈。皇上可想讓這王府成一片火海?”說罷,那上元節的火光沖天似乎還在眼前揮之不去。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榮錦桓倏然轉身,出言警告道。
“如果清平教漸長的不是藥物控人,而是火器精進,皇上,預備怎麼面對榮王爺?還是皇上根本就不在乎?”她冷笑一聲,問出早想問的話來。
榮錦桓的袖子在手中攥緊,盯着眼前眉目清雅笑容蒼白、衣衫微亂卻身姿傲然的蘇若芸,提了口氣卻遲遲沒有開口。
若芸伸出手指撫摩着袖口的花紋,瞧着眼前的冷麪帝王,四周風吹水皺涼氣逼人,不由失笑:“皇上救我,可只是爲了給百澤一個交代?可你如何給榮王爺一個交代?”
若他不救,她也穿了這金線衣來防身,即便真有火,她興許也能借着程清璿曾給予她的保護而自救。可榮逸軒呢?
她擡眼望去,那喜慶般的紅紗帳幔、綢緞桌布,如今看來似血一般慈刺目。
這是榮逸軒的大婚啊……
“朕平時是太過縱容你!好讓你膽敢在朕面前口無遮攔!”榮錦桓大怒,猛地靠近她,手一揚便揮了下來。
她閉眼,可他的手卻遲遲沒有落到她臉上,張開眼,卻發現榮逸軒不知何時到來,上前牢牢抓住了榮錦桓的手腕,還是穿着那身喜服,可臉上全然沒了笑容,只剩下無盡的陰冷,似乎要將周圍空氣都凝成寒霜。
“皇兄,逸軒得罪了。逸軒也想知道,若是清平教今日用了火器,若賓客都在無法保全,皇兄可是要棄車保帥?”榮逸軒盯着榮錦桓,薄脣輕吐,字字寒涼。
若芸被這一幕驚呆,扭頭見着常德站在幾步開外,面露苦色。
榮錦桓因他突如其來的一問愣住,盯着他半晌,忽然輕笑出聲,道:“榮王爺大婚想必是不勝酒力,也同賢妃一般胡言亂語了。”
榮逸軒死死的盯着他的臉,咬牙道:“今個夜襲,皇上借逸軒大婚,可不是逸軒胡言來的。”說着不等他回答,手一鬆便背轉身而去。
若芸瞧着榮逸軒的背影,心已沉到谷底,這表面祥和的兄弟兩人,竟最終陌路,看榮逸軒的神色,似乎已將榮錦桓恨之入骨……
榮錦桓沉默片刻,目光重新回到她臉上,冷冷道:“賢妃累了,回宮歇息吧,常德!”
常德聽見叫自己,忙湊過來道:“皇上,老奴方纔,攔不住王爺……”
“行了。”榮錦桓擡手打斷他,再看向若芸,眼眸卻已如看待侍婢那般高高在上、且充滿失望。
若芸屏息凝神,聽他清晰的說道:“賢妃今日言行失態、舉止莽撞,驚擾聖駕。常德,明日開始賢妃每日卯時在乾元殿外罰跪,靜思己過。沒朕的允許不得起身!”
“皇上?”若芸面色倏變,她頭一次觸及他真正的怒氣,滿以爲他要廢黜自己的妃位,不想卻偏偏讓她罰跪,還是每日定點定時——在衆目睽睽的乾元宮外!
“朕還以爲賢妃知朕心,沒想到……”榮錦桓斜眼瞧着她,對她出言不遜已然記了仇。
若芸臉色蒼白,卻恭敬的一拜,一字一頓:“臣妾,遵旨!”
榮錦桓見她順從的應聲,更是不快,轉而朝常德道:“王府內的人要是把今個事情傳出去,殺無赦!”
“是……皇上。”常德忙顫抖着遵旨。
若芸聽他如此下令,看着他棱角分明、冷冽無比的側臉,頓覺眼前之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她始終無法觸及的帝王。
“無事,臣妾便告退、先行回宮了,皇上萬福。”她緩緩行禮,再不去看他。
帶她走遠,常德垂頭喪氣朝榮錦桓道:“皇上,老臣斗膽,這……這賢妃娘娘興許真不知皇上的安排,您怎的就不跟她說您早問過懷王爺,自發火器這麼大熱天太容易走火,根本運不進京城吶。”
“她知道又如何?”榮錦桓嘆了口氣,眼中惆悵散也散不去,“畢竟朕用她引趙無陽暗衛不假,她生氣也是自然。”
“那皇上還罰她?”常德忙打圓場。
榮錦桓瞪了一眼他,蹙眉道:“她不知天高地厚,以爲朕對她的寬容便出言不遜,朕要讓她知道,朕是帝王,不是她想頂撞便頂撞的!”
“啊?”常德啞口無言,敢情皇上是要振皇威,可這賢妃娘娘怎麼看,都不像是後/宮那些對皇上百依百順的嬪妃啊。
若芸沿着廊橋兀自走,呆呆的透過薄霧看着遠方黎明,那輪紅日如同追不上的馬車一般讓她沉悶的無法呼吸。
她知道,若帝王想成明君,必要時的確要心狠手辣、不顧一切,只是面對至親手足、貼身護衛,他毅然能不留情面,她無法苟同……
榮逸軒對柔嫣揮刀相向是爲天頤復仇,榮錦桓今日藉着婚禮拿人是深謀遠慮,即便異姓王府雖爲了族人着想、維持國祚,可權勢較量又何嘗沒有血流成河?
她能懂,能明白,甚至能體諒他的憤怒和無奈,可她僅僅無法苟同——因爲她做不到,無論如何做不到!所以她終究不能做他的知心人,因爲她永遠無法同他比肩看這一切“無奈”……
“丫頭,要不要我去給你說情讓你免跪?”冷不防自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嘆息。
“輕功不好就別老是上屋頂。”若芸一扭頭,百澤託着腮正坐在側殿屋上朝她看,方纔心中無比的惆悵竟被掃去小半。
“你沒事同榮錦桓吵什麼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狐狸。”百澤聳了聳肩,從上頭縱身跳下。
“別去說情,這跪是遲早的。”若芸朝他鄭重道。
“好吧,真有什麼,你差人告訴我。”百澤又嘆了口氣,哀怨的瞅了她一眼,像她沒救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