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熙滿意的笑了笑,再次開口道:“其二,湖畔待命的部隊,不得過橋!”
榮錦桓明顯變了臉色,怒而不便發作,這回考慮了良久,直到蘇熙又要開口,才鬆開捂住的肋下傷口,從另一隻袖中射出第二枚顏色不同的信令煙花。
“天子,也不過如此。”蘇熙嘲諷着,語聲陡然轉冷,緩慢又清晰的吐出第三個條件,“其三,你自盡於此!”
“皇上,不可!”若芸驚得脫口而出,脖子上的匕首卻毫不留情的貼向她的脖子,讓她不得多言,她覺着脖子上的微疼,方知爹爹是動了真格,又急又怕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榮錦桓遲遲不答,傷不算致命,撤退也有足夠的體力,暫時放棄龍華山莊也能另覓他徑,可自盡於此便是功虧一簣,他陰沉而憂慮的看了眼面色驚懼的若芸,轉而一動不動的盯着挾持着她、沾了自己血的匕首來。
“怎麼樣,老夫的條件,換她的命,如何?”蘇熙見他這般,再次急迫的要求道,“不要以爲老夫下不去手!”
榮錦桓眼瞧着若芸脖子上的血痕並非匕首沾染、而是越來越深,當即吸進一口涼氣,可轉而看她的眼神卻變得冰冷而不忍。
若芸猛的咬脣,榮錦桓之所以是榮錦桓,因他是那個曾隱忍着登上王位、一步步平定江山之人,因他是那個明君,也正因爲他是明君,榮錦桓絕不會因她無底線的妥協!
“朕——”榮錦桓深思熟慮後萬分沉重的開口。說了一個字便不再看他,而是重新按上傷口,手中反握的劍被重新握正。“朕,不……”
他未說完,幾乎要交錯的兵刃間橫生一股氣流,勁風捲着薄薄的積雪將兩邊人馬隔開,程清璿不知何時已回到偏殿,悄然落地及時的讓榮錦桓住口,朝着蘇熙拜道:“蘇大人。請恕本王唐突。”
她正閉目不看,明明豁然開朗而應平靜的內心,此時卻充滿着不甘與焦躁。原來自己從敞開心扉的那一刻起,便開始不由自主的依賴起那個從未讓自己失望過的人,因此自己怎麼都不甘心在這裡死,何況她稍稍後悔兵行險招將自己逼入棋局的死角中。程清璿打破僵局的語聲竟宛如天籟令她猛的回神。
“呵。程王爺何出此言?”蘇熙明知故問,手上的匕首絲毫未鬆。
“求娶大人的獨女,本王自然冒昧。”程清璿緩聲說着,面色淡定如常。
可他的話語卻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僅榮錦桓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連蘇熙也面帶驚愕,白禮見他無意動手,則識趣的低頭退至一旁。
若芸十分不解的盯着他平淡而溫和的笑容。怔怔的吞了吞口水,索性他肩上腳上的傷口已然收住。她多少有些因安慰而並非那麼慌張。
“你休想!”榮錦桓盯着程清璿清雋的背影,目中帶火。
“我要是你,便服了藥早早退去。”程清璿背對着他,信手拋出一顆藥丸讓他接住。
榮錦桓見抗議無效,鐵青着臉,看了那藥丸再三,便張口壓到舌下。
“呵,王爺與老夫攀親,老夫自然高興,不如程王爺就借兵於老夫,共謀榮氏江山,再與小女婚配不遲。”蘇熙雖表面欣喜,卻分明架着若芸要挾,眸中閃爍的神色像是發現了第二個諸如榮錦桓一般的入套之人。
程清璿莞爾一笑,正欲開口,追着他來的人卻循跡而至、與黑衣人匯合。
“莫要與他多言,有此人在手,不愁得不到什麼。”乾裂的嗓音自覆着半面金屬面罩的灰袍人口中說出。
若芸這才得以仔細打量這立於幾步開外、同爹爹說話的何淵銘,起初她只以爲他瘦弱,如今一看卻發現他形容慘白如死,那面具外露出的另外一半面容不僅毫無血色,連最起碼的生機都沒有,一眼望去是駭人的灰白和死寂,活的比百澤他們更久乃至未見的人,定是用邪術續了命!
“何淵銘何前輩,您離開扶蘇不巧,我不曾見過您,不知你所求何物?”程清璿忽然用起了敬語,但話外之音大有明知故問之意。
“呵,好一位身穿祥雲袍的尊主。”何淵銘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手指着自己的臉,出人意料的歇斯底里,“若非被逐出扶蘇,我便早已窺得天機、習得永生之法,何苦還這般行屍走肉的活在天頤?!你們閉了通往扶蘇的甬道另闢他徑,便以爲我無法、再找不得,我空有得天獨厚的醫藥之資,卻苦於術法不精,可惜摘星閣已成,我要再入扶蘇取得未完的天機,順道——”他說着,越發激動,脣邊浮現詭異的笑來,“讓你們陪葬!”
若芸倒抽了口冷氣,不敢置信的道:“那你還談什麼條件?!橫豎都是要死,對麼?!”
“芸兒莫要胡言,他要扶蘇人陪葬,老夫要姓榮的一干人等付出代價,並不衝突。”這回冷聲打斷她的是蘇熙。
“爹,摘星閣若成,地動山搖,死的豈止皇上一個人?!”若芸質問出聲,卻猛地想起爹爹當日的那句“再也回不了頭”,心存的一絲期待便隨之瓦解消散。
爹或許真的不願到這個地步,爹發現摘星閣有問題應是直言上書,爹的奏摺起初定是發自真心,可一步步走到此,再有後果,他也無力再去挽回!
若芸心中酸楚至極,不禁潸然淚下,卻意外的淚眼婆娑中瞅見蘇熙的脣角明顯的動了動,可他終究選擇了沉默以對。
“原來,說動父皇建摘星閣的是你這麼號人物,想必你活不久,要拖些人陪死。”榮錦桓冷冷着對他譏笑,似乎從他的外表就看出他是個活死人。
他話音剛落,那緩緩下沉的雲閣處便傳來驚天動地的響聲,緊接着從遠處傳來隆隆似雷聲的響動,側殿所在的雲臺也霎時間劇烈的震顫起來。
“恐怕要令何先生失望了,摘星閣怕是已盡數毀去,此處應是會坍塌。”程清璿略帶遺憾的道,說着便轉向蘇熙,道,“容我送蘇大人去安全之所。”說着便極快的出手抓上蘇熙的肩臂。
蘇熙抱緊了若芸,手中的匕首因他的騰空而鬆垂,可程清璿卻並未因此出手,而是一個轉身從雲臺之上躍下,在空中握住若芸的掌心與自己相對,安撫似的摩挲之後翩然落於林中。
一同落下的還有被近衛扶着的榮錦桓,白禮與暗衛,還有被灰衣人架了的何淵銘與另外一人,疾風呼嘯之下只有半數人馬落地,其餘人皆因雲臺高而落地遠或負傷或失蹤。
蘇熙喘息着立馬帶着若芸離開程清璿數步,若芸眼瞧着罩帽紛紛滑落,護着蘇熙的是一名年輕人,而與何淵銘一同落地的卻是趙無陽,後者緊盯着程清璿、面露兇色。
隨着轟鳴之聲,方纔所立的雲臺迅速的隨着側殿坍塌下去,於此同時一個能容人通過的山洞赫然出現在巖壁之上!
何淵銘見之目露精光,急急地往那邊走了兩步,又忽然站住,轉身衝着程清璿邪笑道:“這便是扶蘇入口!不會錯!”
“何先生請。”程清璿比了個手勢,面目從容。
何淵銘卻並不買賬,走到蘇熙身旁,親自交予他一粒金色的藥丸:“這是傀儡之藥,你給她吃下!”
蘇熙猶豫片刻,仍擡手將藥丸塞入她的口中,若芸因他手指扼住喉嚨而被迫嚥下,身心一齊顫抖起來。
何淵銘滿意的點了點頭,朝程清璿露出陰狠的神色:“這麼一來,她再跑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沒有解藥時辰一到她便是順從聽話的傀儡一具。”
若芸聽見解藥便鬆了口氣,何淵銘未曾放過她的瞬間安心,轉而衝她道:“你別心存僥倖,他煉製解藥多時而不得解,應該知道此物並非毒藥,而是我在南疆蠱地培育的蠱蟲!時間短尚能以藥驅之,但你這種陰寒的體質受不了驅蟲的解藥,不出十二個時辰便無藥可解,除了我,沒人可以對付這種至死方休的蠱!”
若芸只覺得頭皮發麻、眼前昏暗,她萬萬沒想到驅使傀儡的壓根不是毒,難怪傀儡會聽人動作,原來都是蠱蟲作怪,夏朱月與程清璿急着去南疆處理煉蠱之地想必早就知曉,而若非爹將找了公主這麼個替身,以陰寒體質被試驗解藥毒性的人會是她!
她咬牙穩住雙腳的顫抖,心中涼意叢生,與其說他是煉製傀儡要爲所欲爲,不如說傀儡是給他試驗如何續命的,利用傀儡作戰風險極大又條件苛刻,根本就是順道爲之!
“何淵銘,對吧?”一旁許久未作聲的榮錦桓忽然輕笑出聲,肋下的傷口被簡單的處理過似是無礙,但他此刻臉上掛着的分明是金殿上一貫的冷笑,簡簡單單的問題既像是確認,又像是警告,周身的威懾隨着他的輕聲開口壓迫而上。
何淵銘似乎一點都沒把他放在眼中,指了指若芸便朝程清璿提出條件:“我不怕你等出手,也不怕到了扶蘇我的要求你不答應,人手不必多,你我與她一同去便可。”
“老夫自當前往!”蘇熙分毫不讓,匕首仍架住她,另一手卻直指榮錦桓,“他也必須去!”
“好,朕便一同前去。”榮錦桓擡手退下暗衛,只帶了精鐵劍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