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上,衆臣凝神屏息,龍椅上的年輕皇帝已經許久沒有開口。
亂黨毀了半個長安街,民舍遭殃,死傷無數,就連御林軍也給驚動了,除了幾個小嘍囉更是誰都沒逮着,連策劃這襲京城的主謀都沒搞清楚。
榮錦桓的眉毛擰成了八字,冷冷的靠在龍椅上瞧着底下幫廢物,明黃的龍袍照着底下的羣臣大氣也不敢出。
就連平時能言善辯的顧大人也閉緊嘴巴站着,可更多爲人臣子的正暗自慶幸此事與自己無關。
榮逸軒的左臂已經做了簡單的包紮,垂首立於衆人之前,深藍色的袍子彷彿要將他吞入陰影當中。
他心情並不比御座上的人好些。蘇若芸在混亂中無故失蹤,書言連夜帶人挨家挨戶搜查卻一無所獲——主謀不曾捉到,蘇若芸也不曾見到,更別提回蘇府。
短時間內她便無影無蹤,只可能被帶走,也許正是因爲同他對話就成了目標也說不定。
每每想到這裡,他便心煩意亂,彷彿蘇若芸着胭脂色的衣衫、篤定猜謎的模樣不過是夢中幻影,彷彿一醒來長安之亂都是夢魘。
破天荒的,榮錦桓在新年後第一次上朝便招了所有的親王進宮,連程家三兄弟都到齊了。
他當然知道有離國的人混進了京城,只是沒想到參與的不僅有胡人,竟然還有清平教。打草驚蛇的幾個王爺直接導致毀了上元節、燒了長安街。大威力的火器不僅破壞力極強,還導致人心惶惶、流言四散。
景王和於王卻是缺席——一個宿醉,一個早就出了門。
“兵部,趙侍郎。”他懶洋洋的瞟了眼那球一樣的肥胖身軀,緩緩念出官名。
“臣……臣在……”趙侍郎慌忙滾出了人羣,渾身抖成個篩子。
榮錦桓眯了眯眼睛,微翹的眼角瞅着那團肥肉道:“趙侍郎,聽說邊境告急,這城外的駐軍也姍姍來遲,你準備如何?”
大冬天的,趙大人竟滿頭大汗,哆哆嗦嗦的開口:“回……回皇上……臣……兵……兵部即刻調軍前往沙州,城外駐軍……可……可一同……”
“哼!”榮錦桓猛的坐正,“啪”的講奏摺摔到他臉上,響亮的聲音幾乎要震透金殿:“好一個兵部左侍郎!尚書位置懸空、你代行職權一年有餘,京城才遇襲,這京畿守軍豈能是隨意調往邊境的!朕若是現在問你兩州駐軍數目,只怕你也是答不上來!我朝養你這等廢物,如何能禦敵!”
“皇上恕罪……”趙大人忙跪下,不住的磕頭。
“說!你身爲兵部侍郎,雲州沙洲一帶盡歸你管,你是如何讓這些番邦之人混進京城!”榮錦桓猛的一拍扶手。
趙大人還未吱聲,就嚇得昏倒在地。
“看來……也不用審了……”榮錦桓邪邪的冷笑一聲,瞧着地上摔成爛泥的趙尚書,揮了揮手,“來人,趙侍郎勾結番邦,拖下去砍了。着王元王大人,任兵部尚書。”
輕描淡寫的幾句剛落,就有侍衛進來拖起趙尚書的兩條腿。
大殿上氣氛陡然凝重,侍郎官職僅次於尚書,說砍就砍了,這王大人不過一個小小京畿守衛官,竟能官升尚書。
這節骨眼誰都沒有開口,一句話錯,便是牽連甚廣,這逆賊的罪名可擔不起。
榮逸軒眼角微動,終沒有任何反應繼續站着。
趙侍郎不過是個酒肉之徒,鑽了當年先皇的空子胡亂作爲,榮錦桓早就想殺了他,如今各個關口鬆懈,他兵部侍郎兼雲、沙二州督令,要是沒得好處,如何放那麼多人進京?這邊關重地可不是想混就能混進來的。
可放到現在才殺,莫非皇上是對西離混入故意睜隻眼閉隻眼,好藉此發兵?
“協理兵部的於王爺何在?”果然,榮錦桓又倒回龍椅上,眼神飄向了空着的位置——那本是於王爺的。
四個異姓王把持朝綱,這兵部實權竟是在於王爺手上,如今,他可是下落不明,榮錦桓特地咬重了“協理”二字。
程清肅神色一稟,上前一步道:“回皇上,昨夜京城大亂,邊關告急,於王爺怕再生事端,已連夜趕赴雲州去,於王爺早於先皇時便封了大將軍,退敵一事,還請皇上放心。”
說完,擡頭同榮錦桓對了一眼,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而肅然。
舉朝譁然,於王缺席竟是連夜趕赴邊陲,想多年前的離國一戰也是於王平定,可先斬後奏着實囂張。
榮錦桓聞言不惱反笑:“於王爺前往,朕自然放心。”他幾乎咬牙切齒的說着。
程清肅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於王爺手握兵權,此次前往邊境是想他互相讓一步,於王爺可助他退敵,而他不可再追究“功臣”。
程清肅頷首,一聲不吭的退了回去。
榮錦桓盯着他瘦削冷然的臉,竟也無話可說,轉而向榮逸軒道:“榮親王,昨夜抓獲的犯人可問出什麼?”
榮逸軒聽到點自己的名字,擡頭道:“回皇上,已押至大理寺先行審問,臣必定親自過問此事。”
榮錦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而道:“榮親王若是問出什麼,可自行處置,朕……封你爲車騎將軍,三天後帶一萬輕騎前往雲州、沙州,整頓軍隊。於將軍可任兵馬大元帥,愛卿便可爲副帥,務必助於將軍退敵”
榮逸軒稍遲疑了下,對上榮錦桓半眯着的眼。
分了功勳,意思再明顯不過,可榮錦桓竟有這麼大把握、未戰已料到能戰勝,想來滅西離是他謀劃多年的心願。
他頷首,領旨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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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人正欲上疏發動離國之戰勞民傷財,可才直了背便又識趣的垂下頭:都毀了京城最繁華的長安街,這仗是非打不可了。
榮錦桓滿意的點點頭,便不再看他,而是轉向程清肅:“不用莫御史遞摺子了,兵部侍郎知法犯法,程王爺,吏部可是知人善任?”
程清肅微微捏了拳,先帝大建摘星閣,合三省爲一,罷尚書令只設左右僕射,如今朝臣除了左僕射洛大人,便是他等代行職權。榮錦桓分明是責怪他“知人善任”了個草包代理尚書,儘管這草包早在先皇時期便在任,只近年才升了侍郎。
莫御史向來是個敢於直諫之人,皇上這一句倒是將他說的不敢再言。
程清璿見大哥不答話,上前一步,尋思着開了口:“啓奏皇上,大敵當前,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此次京城離亂,大軍出征,程王府責無旁貸,還請皇上明鑑。”
程清和一旁默默的拉了他的衣袖。
程清璿微微動容,終於補充道:“舍弟程清和,願爲都尉,協助榮親王爺退敵。”
“臣願意!”話音剛落,程清和便接口。
程清肅的臉色瞬息變得驚詫和氣惱。
榮錦桓臉色似乎比程清肅更難看,冷笑着看了看這個平日從不上朝參政的閒散王爺,又看看了身後那遊手好閒混着閒職的程清和,忽然目光如炬:
“準了,如此一來,朕便可在京城等着諸位愛卿的捷報。其餘事容明日再奏,退朝!”
他一甩袖子,似是很不耐煩,頭也不回的踏進內殿。
“皇上退朝——”常公公尖細的嗓音響起
這麼大事居然只殺了個侍郎,簡直燒了高香,殿內的大臣像是得了特赦,蜂擁着逃出了金殿,邊走邊交頭接耳,有的討論着這次打仗是否有貓膩,有的則坦言此事與己無關。
榮逸軒皺緊了眉,不去看程家幾人,快步走出,步下臺階。
書言早就備了車侯着,見他來忙迎上來,替他拿過了朝冠:“主子,您傷還沒好,可是回去歇着了?”
“不,去大理寺,你先行去通知大理寺卿,讓他留守衛在外便可。”榮逸軒殺氣乍現,沒等書言回答便進了車內。
後頭,程清和乖乖的攔在程清肅的面前,“大哥你原諒我吧,我求二哥讓我去的。這遍尋京城不見,我不能見死不救啊。”
他吞下半句話,一切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她也不會入長安街犯險,他答應曉紅原封不動的還她小姐已經食言,信誓旦旦“天塌下來我扛着”成了吹牛。
聽說有可疑的馬車出了城,若芸不見蹤影,這十有八九是給西離人擄了去,他怎麼都要盡全力把她找回來。
不過,他是求二哥讓他去邊關,可他沒答應去打仗啊,中途溜出去尋人的主意就此打定。
“二哥,你幫我說說話嘛。”程清和向程清璿投去求救的目光。
程清肅板着面孔,看了眼程清璿,斂去大部分的凌厲和氣勢,又看了看不把打仗當回事的程清和,隔了很久方纔從牙縫說給他聽:“你敢去,我便不管你死活。”
“好!一言爲定!”程清和麪露喜色,壓根沒覺得有什麼嚴重。
程清肅冷哼一聲,大踏步走到了前頭。
“你既與懷王收拾長安街,我去平陽殿一趟,那個丫頭曉紅你派人照看着,且說蘇若芸無礙。”程清璿沒有理會二人的矛盾,僅瞥了眼程清肅、交代了聲,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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