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便。”趙無陽卻是光明磊落的模樣,“倘若姑娘不信,大可當面質問程王府。”他看了看天色,又向她遞了個惋惜的眼神,“我不便久留,信帶到,不枉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姑娘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也不枉我無陽被人誤會貪求術法一場。無陽告辭。”說着,復拉了先前的罩帽下來,將臉遮了起來,轉身而去。
待他消失在巷子裡,若芸猛地關上門,頹然的順着牆滑下。
趙無陽的罪名連百澤都說無法落實,此人滿口仁義道德,第一次見着她便抖落如此驚人的秘密,且坦言是爲了收集卷宗拉攏她……
她不管趙無陽有什麼目的,但論字跡兩份都是真的無誤。
如果爹的死與程王府有關,那程清璿接近她是因爲她爹,極有可能是真的。
因爲崑崙曲,要帶她走,也極有可能是真的……
程清璿,爲什麼偏偏是程清璿……
她顫抖得厲害,五臟像被攥緊成一團般,又痛又窒息,她覺得四周是無盡的冷,冷得徹骨。
一定有哪裡弄錯,一定有。
在側門後垂手而立,若芸默默的筆直站着,既不想逃走,也不願觸及那事實,就這麼低着頭,心亂如麻,身上金色紅色的芍藥牡丹像烈火一般壓在衣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別院刀劍聲聲,將她的忐忑又加了幾分,擔憂與惶恐讓她的心揪作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程清和一聲怪叫幾乎是撞進了後院,直接摔到了牆上:“夏朱月你這個混蛋!下次打架有本事別單挑啊!”說着,氣鼓鼓的站起身,黑亮的便裝破了幾處,執劍的右手袖子也被扯掉,不知何處受了傷,血順着胳膊蜿蜒而下,一點點滴在地上。
“砰”的一聲巨響。夏朱月穿着火紅的衣衫重重的摔到屋內的牀榻上,牀榻被砸斷成幾截,揚起了不小的塵土。
“清和……”她呆呆的吐出一句,驚覺再也無法笑着調侃他,喉嚨像是卡了塊骨刺,吐不出,咽不下,嘴脣翕合着卻發不出聲。
清和差點撞上她,連忙穩住,倒是一副輕鬆的模樣:“別擔心。別擔心。小傷。”說着便收起劍。另一手按上了傷口吃痛的呲牙咧嘴。
“外面有馬車,回去吧。”程清璿淡然的聲音響起,像是對這司空見慣似的。
說着程清和後頭便拋來一件銀白外衫,他伸手接住便穿在身上。卻是不放心的回頭,看着脫去外衫的程清璿一身清爽不急不慢的走出,便搖頭嘆氣:“早就看夏朱月這混蛋不爽,和他打架或早或晚。你親自前來,他居然還不給面子,可惡。”
“下次不可莽撞。”程清璿認真的囑咐着,話語裡帶着不容質疑的堅定。
程清和欲言又止,像是自己幫了倒忙似的又不好意思起來,忙擺手:“算了算了。我先回去休息。”
這回他打了一架,心裡氣消了大半不說,也有了藉口回府,說着迅速的紮了頭髮。
前腳才走,夏朱月慢悠悠的從榻上起身。沒像程清和一般罵罵咧咧,倒是皺了眉一躍站定,原本半露的衣衫劃破到肩膀處,蜜色的胸膛上幾道傷痕清晰可見,還在往外滲着血珠。
可他不以爲然的邪魅一笑,一頭烏黑的散發狂亂的披在肩上,大踏步走出:“下次再比,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想取而代之,也請便。”清璿看也不看他,只瞧着若芸呆呆站在庭中央,她似與平日有些不同,無喜無悲,目光遊離。
“哼,有本事就別找幫手!”夏朱月咬牙,仍是笑着。
程清璿這才慢慢轉身,目光陡然犀利道:“其一,清和並非我叫來幫忙。其二,我並未答應你單打獨鬥。其三,你若不是出狠招盯着清和打,我也不會傷你。”說完,眼眸生冷。
“哼,傷我?”夏朱月近乎挑釁的看着他,伸出袖子狠狠一拂,“若不是那臭小子,我難得的比試一定會至少和你平手!”他忽然想起什麼一樣,眉頭舒展,“你別想我給她解蠱,你和軒墨自有法子。”
“夏朱月,你明知方子不可亂用……”程清璿目光生冷,但並沒有再動手的打算。
“淬火令遺失是我失職,我定盡力追回,到時候你再降罪不遲。”夏朱月打斷他道,這回的神色卻陡然恭敬萬分。
沒等程清璿反應,他忽然大笑着躍出牆,足尖一點便了無蹤影,只丟下句話:“我今日便離開京城,解蠱你自己看着辦。”
若芸總算明瞭,夏朱月遠赴西離不是勾結亂黨,而是恰恰相反,他要追回火器秘方以抵消失職之過,只是他行蹤詭異又不喜與人同行,初見時與叛逃者無二。
程清璿重重的嘆了口氣,像是大半天卻徒勞無獲一般,有些失望的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快步走到她跟前,見她依舊怔怔,便遲疑着開口:“芸兒,可是怕那蠱毒?”
若芸看着他彎下腰,他柔和的五官正對着她的臉,心裡又是一痛,緩緩搖頭。
“你放心,總有辦法解的,無論有多困難。”他輕柔一笑,讓她到了嘴邊的疑問又悉數吞了回去。
馬車被程清和用去了,他帶着她避人耳目,穿了三進門走了另一處側門而出。
若芸只覺得自己的腳步像是漂浮一般不真實,扭頭盯着他淡笑的臉,想起了那日雷雨之中擁着她生怕她折返的“陳將軍”,心裡又是一酸。
透過小巷望去,長安街一派繁華,午時已是人聲鼎沸,她依然不語,他只當她是擔心着毒,卻不知她走在暖陽之下,心卻在冰窖掙扎。
他牽着她小心的避開人羣,卻仍是有幾個嬉笑打鬧的孩子竄進巷子,冷不防撞過來,他迅速的拉開她,只笑道小心。
若芸瞧着那歡快的場景,目光微變。
不,她不能被趙無陽的話左右,這都是捏造的,妄圖離間他們。
“如今,我只信你……”她低低呢喃的當兒,心中悶悶,眼周酸澀。
她舉袖慌忙壓了壓眼角,擡眸見他並未瞧見,才鬆了口氣,忙扯了話題道,“清璿,你同夏王爺打鬥有沒有傷到哪裡?”
他聞言,搖了搖頭,笑道:“他幻術用毒厲害,武功卻算不上好,偏偏乖張好鬥。”
她點了點頭,又問道:“皇上那裡,你準備如何開口?”
清璿聞言面色微變,旋即莞爾,卻是不答。
“小姐,多吃點嘛。”曉紅撐着腦袋,一改先前遇到她時的可憐模樣,不知何時換上的淺粉新衣,神采奕奕的看着她。
飯菜再可口,若芸卻是全然沒有胃口,推搡着吃了點便放下筷子。
曉紅的臉一下子露出大大的失望:“小姐,你一大早的出去還沒吃過東西,曉紅特地找郡主的廚娘教這幾樣小菜呢,你就賞個臉多吃點嘛。”
想起那滿口生香的糕點,若芸淡淡的扯出抹笑容來:“郡主金枝玉葉,倒是對這個最上心。”嘆了口氣,筷子還是未動。
“曉紅,若是將來我漂泊流離,你會如何?”她遲疑的拐了個彎兒,眼前的丫頭她不想連累她。
“和小姐在一起啊。”曉紅幾乎想也沒想,眨着眼道,“跟了小姐那麼多年,榮華富貴刀山油鍋,曉紅都會隨着去的。”
看着丫頭認真的模樣,若芸的心情竟好了些許,不由得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子:“別胡說,哪有什麼刀山油鍋。”嘴上說着,心裡卻惆悵不已,瞥見邊桌上疊得整齊的燙金牡丹華服,她便又怔了怔。
“哎呀,我只是隨口說說嘛。”曉紅撅着嘴揉揉鼻子,卻猛然皺眉,“什麼味道,這麼怪?”
若芸聞言吸了吸鼻子,赫然回首,懷軒墨目無表情的端着藥碗站在門口。
她猛的打了個哆嗦,脫口而出:“我不喝!”
曉紅卻是不甘示弱的起身護着她:“如此私闖,你當你是王爺?”
若芸被那陣怪味薰的頭昏腦脹,只拉了拉曉紅的袖子,輕聲道:“這是懷王……”
“啊?!”曉紅雙目圓睜猛的後退幾步,手指直直的點着門口一副書生模樣的人,不敢置信,“你……你……你是那個鐵面無情的懷……”說着,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懷軒墨卻是充耳不聞,跨進門將藥碗往桌上一擱,就這麼坐下了。
看着他目光沒有焦點,曉紅更爲吃驚:“你的眼睛……”
若芸的手適時的捂緊她的嘴,使了個顏色了,她忙驚恐的住嘴。
“沒人救你。”懷軒墨淡淡道,卻是轉向了若芸,一雙茫然卻清亮的雙眼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他是瞎子。
“王爺說的是我?”若芸害怕起來。
“對,有急報進京,清璿進宮去了,沒人救你,只管喝便是。”他簡短急促的說完,便又轉了回去。
正想着有何急報,若芸卻覺得這藥味薰的她無法思考,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才吐舌哀嚎,懷軒墨早就伸手抽走她手裡的碗,出手像是雙目並未失明一般準確,轉身而去,沒有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