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路人鬨堂大笑起來,因爲大家都看得出我身上不可能輕鬆藏匿下那樣一柄刀。
兩名警員走上來,例行公事地對我進行搜身,再把計程車內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終於相信是司機在謊報警情,馬上向我道歉。幸好這裡距離我家已經不遠,我可以步行回家,不必麻煩這位司機老兄了。
回到小院,關伯竟然還沒回來,這可有些不大對勁了。以前他很少離家二十四小時以上,從不在外面過夜,到哪裡去、做什麼事都會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衝了杯黑咖啡,慢慢地踱進書房。從方星出現、麥義事件開始,這個房間裡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恍惚之間,我覺得書房裡的一切變得好陌生,彷彿自己變成了第一次踏入房間的陌生人,映入眼簾的每一件物品都生疏起來。
“也許是太累了的緣故吧?”我摸摸額頭,無奈地苦笑了一聲,生怕自己會突然染病而耽誤了大事。如果方星在就好了,能夠把夢裡的情節跟她探討一次,弄明白自己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可惜,她正在陪大雷療傷,分身乏術。
天亮之前的幾個小時,我就在書桌前捧着杯子虛度了過去,腦子裡空蕩蕩的,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呆坐着,無法凝神思考問題。直到晨色點亮了窗簾,我才懶懶地站起來,走向儲藏室,準備檢視一下關伯究竟帶走了什麼東西。
做爲一個闖蕩江湖四十多年的黑道人物,關伯曾經有個收藏暗器的嗜好,儲藏室的三面牆壁上都做了體積各異的壁櫥,放置着幾十件堪稱經典的暗器發射機關。當我將所有的壁櫥門一一打開時,才駭然發現他已經帶走了所有的藏品,包括其中幾件來自蜀中唐門的大殺傷力暗器。
“他要去跟人決鬥?抑或是去刺殺什麼難纏的人物?”我的腦子裡立刻變得一團混亂。最近一段時間,自己忙着處理與十命孕婦有關的事,與關伯的交流太少,對他的事也不太關心。如果現在他出了事,我勢必會愧疚一輩子。
走出儲藏室之後,我的眼前突然金星亂冒,足有五秒鐘時間裡無法移動腳步,只能伸手扶住牆壁,慢慢挨進書房,取了兩顆安神凝氣的藥丸服下去。
“自己的身體怎麼會變得如此虛弱?難道是中了毒?”以我自身的武功修養來看,即便是中毒,也不至於體虛到滿身冷汗、四肢疲軟的地步。從儲藏室到書桌前一共有四十二步,每邁一步,我都感到體力高速消耗如同陽光下的殘雪,丹田中的內力也懶洋洋的無法凝聚。
“叮零零”,電話突然響起來,與此同時,走廊裡的大鐘也悠悠地敲響了,剛好是早上七點鐘。
我拿起電話,先聽到一陣急促慌亂的喘息聲,對方似乎極度緊張,以至於在我“喂”了三聲之後仍舊無法開口,只是延續着剛纔那種老牛耕地一樣的咻咻急喘。
“喂,是哪位朋友一大早就尋我開心?”我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再聽到這種怪聲,五臟六腑也被弄得絞痛起來,忍不住用力掛了電話,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電話只安靜了幾秒鐘,便再次振鈴。我忍住氣,慢慢提起話筒,不主動開口,只耐心地聽着對方的喘息聲。
“沈……沈南先生是嗎?我是……我是司徒……”對方終於發出了正常的聲音,但兩句話已經令我毛骨悚然,因爲話筒裡傳來的分明是司徒開那種略帶閩南口音的國語。我們相識了數年,對這種口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喘息聲再次加重,想像當中,對方應該有一個擡手擦汗的動作,以免滿臉汗珠滑進電話機裡去。
我長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四個字:“請繼續說。”
不管接下來對方要說什麼,我只用平常心對待,把一切驚詫、駭然、疑惑都一掃而空,重新恢復了心靜如水的狀態。畢竟我曾修練內家功夫那麼多年,根基深厚純正,不會輕易被傷病和恐懼打倒。
“我是司徒守,司徒開的弟弟,以前曾在哥哥的拍賣會上見過面的,還記得嗎?”受了我的聲音感染,他的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我一下子記起了他,一個內向孤僻的年輕人,比司徒開足足小了十五歲。他們之間的關係像父子多過像兄弟,古玩界很多熱衷於八卦傳播的人士曾爆出內幕,說他是司徒開的私生子。我們曾在一次拍賣行上匆匆見過一面,卻沒有過多的交談。
“有什麼事?”我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沒有餘力再管別人的閒事,以目前的狀態盲目去幫助別人,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沈先生,我遇到一件怪事,不得不過來打攪你。哥哥生前說過,假如以後他出了意外,任何事都可以找你討教。無論如何,請幫我解答這個難題——”他的語氣越來越堅定,跟司徒開的說話方式完全一致,對方不答應就死纏爛打不放,不達目的絕不停手。
一提到司徒開,我的心立刻軟了,畢竟他的死間接與我有關,幾乎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意外。
“請來我家,我們當面談。”我剛剛點頭同意,小院的門鈴便“叮咚叮咚”地響起來。
“沈先生,我已經在門口了,請開門。”司徒守的回答讓我哭笑不得,幸好答應了他,否則給這樣的人守在門口,定會拆解不開、糾纏不清。
司徒守仍舊是那幅老實木訥、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衣着全部換了歐洲名牌,腕錶也是價值數百萬的頂級牌子,油光可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抿在腦後。他遞過來的名片正面,端端正正地印着“金牌催眠師”這個頭銜,不免讓我訝然。
時至今日,催眠術已經發展成爲一種受人尊重的職業,不再是昔日黑道江湖上的鬼蜮伎倆,而“金牌催眠師”的頭銜是由世界催眠醫學會親自頒發的,每年只有十個名額,能夠榮獲這個稱號的,每一位都是這一行業裡的頂尖人物。迄今爲止,華裔人士獲得這一尊貴榮譽的絕不超過十人,料想不到年紀輕輕的司徒守會赫然在內。
“沈先生,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我——”剛剛走進書房,司徒守便開始滿臉苦笑地哀求,從臂彎裡挾着的公文包裡取出一本記事簿,翻開幾頁後遞給我。
我把窗簾全部拉開,陽光和新鮮空氣迎面而來,整夜的鬱悶疲憊總算稍微減輕了些。
司徒守在書桌對面落座,雙手平攤在桌面上,瞪着自己的掌紋發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的長相與司徒開迥異,但聲音卻幾乎一模一樣,所以纔在電話裡讓我大吃了一驚,以爲是司徒開重新復活了。
記事簿上沒有文字,只畫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駱駝,高聳尖削的駝峰上馱着兩大包貨物。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想浪費時間來猜啞謎。
“那就是我,假如你不救我,幾周之後,我就會變成那個樣子。”他一字一句地認真回答。
我再度審視着這幅形神畢現的速寫畫,那隻駱駝的鼻息噴得老長,可見背上的貨物沉重之極,壓得它都有些舉步維艱了。
“嗯,這是一隻大沙漠裡疲憊艱苦的駱駝不假,但你怎麼會變成它?請解釋一下。”一大清早就被這種沒頭沒腦的怪問題糾纏着,我的心情又一次感到壓抑起來。
昨晚何東雷提到過要把貓科殺人獸的屍體送去解剖,在我看來,最該解剖研究的應該是狄薇纔對。
做爲五角大樓的優秀間諜,她是怎樣從忠於組織、竭誠赴命的正常人轉變爲一個操控“空氣之蟲”殺人的怪物的?她的“空氣之蟲”又是哪裡來的?難道她是樑舉的同謀,兩個人一直都在共同研究那些埃及典籍,而不是之前她自言自說的“替樑舉翻譯資料”?
現代醫學研究雖然一直都在以突飛猛進之勢發展,但對於“人腦、思維”這一領域的探索始終都是空白,再先進的儀器都無法探知別人在想什麼。如果是我主持解剖工作,我會對狄薇的大腦、五臟做精細切片觀察,看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細菌侵入了這些地方,從而導致了她的怪異言行。
何東雷是名優秀的警察,卻不是醫學研究專家,當然不會想得這麼深,很容易將上述問題忽略掉。換了老杜在場的話,也許——
我忽然有點懷念老杜了,畢竟他是西醫領域的天才,不必我提醒,就能完全想到這些。達措靈童能活到現在,亦是多虧了他的細心關照。
“你沒有在專心聽我說?”司徒守一下子站起來,滿臉通紅,一直延伸到額頭上。
我的確有些分心,而且現在最想打電話給何東雷,提醒他解剖的注意事項,然後不必浪費許多警力在我這邊。
“我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伏白度教授的確變成了一隻老鷹,一直被關在埃及國家動物園的飛禽籠子裡,直到上個月纔去世。這一次如果沒有人能救我,我會變成駱駝,古古怪怪地度過下半生。沈先生,不要以爲我在信口雌黃地亂說,一切都是有根有據的,伏白度變爲老鷹後,我還親自跟他交談過。那羣人……那羣人將蟲子植入普通人體內,然後被試驗者會變成各種動物……”他激動地大吼大叫起來,雙手握拳,在書桌上拼命敲打着。
“司徒,冷靜一點。”我霍的伸出右掌,壓住他的左肩,發力一按,逼得他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定了定神,驀的雙掌捂臉,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你剛剛提到‘蟲子’,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東西?”等他平靜下來,我心平氣和地繼續提問。
伏白度是歐洲催眠術圈子裡的名人,經常出入各國政要的私人宴會做即興表演,屬於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的人物。關於他的失蹤,媒體上給出了最具說服力的答案是“遇到了阿爾卑斯山雪崩”。不過司徒守提到的“變爲老鷹”似乎更具震撼性,符合爆炸性新聞的關鍵要素,一旦爆料出去,報紙的銷量只怕會立刻翻倍。
我一字一句地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那是什麼蟲子?”
“他們把蟲子叫做‘空氣之蟲’,擁有來自古埃及巫術的神秘力量,能夠隨心所欲地改變人體基因。伏白度教授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遵從他們的命令,很快就會重蹈他的覆轍——”他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哽咽着補充,“我,就是下一個倒黴的人。”
我的心又一次下沉,“空氣之蟲”的話題簡直成了逃避不開的夢魘,剛剛在何東雷那邊放下,又被突然冒出的司徒守提了起來。
“他們是什麼人?”我努力保持鎮定,以免影響司徒守的情緒。
司徒開不急於回答我的問題,卻再次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塊雪白的真絲手帕和一面純銀雕花的鏡子,仔細地擦拭着臉上的淚痕。
“是伊拉克人嗎?”我有一種奇特的預感,港島發生的連環殺戮事件都將與“保龍計劃”有關,包括“空氣之蟲”在內,都是伴隨着“十命孕婦”的現身而開始的。假如有人用這種東西來威脅司徒開的話,或多或少,都能跟紅龍的人馬扯上關係。
“你有沒有聽說過催眠師的懷錶?”司徒開忽然擡頭,向我擠了擠眼睛,做出一個拙劣的微笑。那時候,我的目光已經被他手裡那面古意盎然的銀鏡吸引,幾度想轉頭移開視線,卻彷彿連脖頸都一起給膠着住了,無法挪動半分。
懷錶是歷朝歷代催眠師的經典道具之一,它的錶針滴嗒聲和搖擺運動,是控制試驗者聽覺、視覺的最有效武器。所以,“催眠師的懷錶”這句話常常被用來代指催眠術的實施過程,看到懷錶時,試驗者已經無法擺脫被催眠的命運。
“有一次,我突發奇想,把懷錶換成了這面京都美人鏡,效果比懷錶還要好。現在,你是不是很渴望看到鏡子的背面?”他把鏡子舉向我面前,我下意識地接住,緊緊地握在掌心裡。
“你剛剛問我什麼?”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必須努力地支起耳朵才能聽清楚。
“我想問的是——”我的腦子又進入了空空蕩蕩的狀態,那些話明明到了嘴邊卻忽的一下子消失,一個字都記不起來了。
“想看,就把鏡子翻過來好了,相信你一定能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得意地笑着,捏着我的手腕,霍的一擰,光芒一閃,鏡子的背面立刻出現在我眼前。奇怪的是,背面仍舊是一面鏡子,清晰地照出了我的眉眼。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許多,彷彿只要輕輕屈膝一躍,就能緩緩地飛起來一樣,但腦袋卻沉重得厲害,脖子更是麻木痠痛,無法發力,只能沉甸甸地垂着頭,繼續聽司徒守說話。
“聽着,我只問你五個問題。第一個,從北極深寒冰窟裡撈到銅瓶、解救貓妖的是誰?”司徒守的聲音轟然響起,震得我的耳朵隱隱作痛。
我思索了幾秒鐘,才緩慢地搖頭:“不知道。”
“但你知道如何解除封印,不是嗎?是不是你將這秘密透露給了其他人,然後由對方進入北極圈,撈取銅瓶的?”他的話,慢慢勾起了我昨夜的那個夢。那男人說過,只要用人類的鮮血抹在所羅門王封印上,就可以破除封印的魔力,重還貓妖自由。
“我知道解除封印的方法,但卻什麼都沒有做。”我老老實實地回答,眼皮越來越沉重,渴睡的感覺充斥了全身每一個細胞。
“第三個問題,你是在哪裡找到‘所羅門王之刃’的?還有一本很老的羊皮書,也跟那柄寶刀在一起嗎?”他的右手緩緩地壓在我的胸口正中,指尖移動着摸來摸去。
這個問題弄得我有些發怔,因爲我除了沈家的家傳飛刀外,很少動用其他門派的武器,特別是會帶來某些麻煩的東西。回家之前的那名司機說我懷中抱着彎刀,已經讓我感到非常困惑了。
司徒守的手指動作忽然停止,上身後仰,側着頭仔細諦聽着。
我只感到極度渴睡,恨不得下一秒鐘就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把一切大事小事都暫時拋開。他問的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混亂,絕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答案。
“還有埋伏的幫手?”他翻了翻白眼珠,不屑地冷笑起來,立刻掏出電話撥了個號碼,低聲吩咐,“樓頂和小院四周有埋伏,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一起做掉,別留痕跡。現在我已經得手了,請總管進來吧。”
我重重地打了個哈欠,腦袋昏昏沉沉的,已經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地向前一衝,額頭碰在桌面上,卻沒感覺到疼痛,就勢趴下,不再擡頭。
如果樓外有人,就一定是何東雷派來實施監控的警員,我猜不透司徒守是什麼來路,竟然敢毫不在乎地黑白兩道通吃。司徒開生前癡迷於古玩,在秦磚漢瓦、唐彩宋畫裡浸淫半生,極少提到司徒守的情況,偏偏就是他這個很少露面的弟弟讓我栽了大跟頭。
高明的催眠大師能用意念控制別人的思想,令對方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事來,包括跳樓、自殘、上吊、撞車等等,警方的現場勘察人員對此類特殊事件束手無策,只能草草結案。就算事情沒有發展到這種地步,普通人被催眠久了,腦部神經也會留下後遺症,變得遲鈍木訥,甚至直接成爲白癡。
我明白自己已經被深度催眠,卻沒有辦法解脫,只有每隔幾秒鐘便輕咬舌尖,以免自己徹底昏睡過去。
“沈南,沈南——”司徒守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右手拇指和中指分別扣住我的太陽穴、玉枕穴,猝然發力。兩股劇痛同時傳來,我的睡意立刻被針扎一般的刺痛取代,渾身一顫,再次擡起頭來。
“我哥哥沒能等到最後的美好生活,真是可惜,但我沒有他那麼蠢,絕不會被一些玩物喪志的愛好左右。聽好了,他的死直接起因在於老龍,但你也逃脫不了干係,等我問完了,就把你的五臟六腑全部剖出來,一件一件焚化給他,做一場轟轟烈烈的煙火祭奠。現在,你還有一些時間求饒,好讓我下手時痛快一點,不必仔仔細細地折磨你……”司徒守那張蒼白的臉又一次貼近我,白森森的牙齒咬着失血的下脣,活像一隻餓了三天的豺狗。
司徒開的死並非意外,我早就猜測是老龍在其中作怪,應該是“殺人滅口”的成分居多。做爲古玩界的奇才,他犯下的最致命錯誤就是趟了“向老龍報恩”的渾水,纔會喋血街頭。
我艱難地搖着頭,試圖張嘴出聲,這才發現自己的面部神經也變得麻木了,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事,將變得相當好玩,老龍不是已經死了嗎?我會讓跟這件事有關聯的所有人都付出代價,而且是要命的代價。”司徒守古怪邪氣地笑着,如同一隻偷吃了老母雞的黃鼠狼,小心地理順了胸前的領帶,再把稍稍亂了的髮絲擺弄得熨熨貼貼。
他踱向廚房,那邊隨即響起咖啡罐和杯子、勺子叮叮噹噹碰撞的聲音。
何東雷安排下的人馬應該不會太多,假如司徒守的援兵足夠小心的話,吃掉那幾個警員絕非難事。接下來他會做什麼呢?在我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值得他們興師動衆地大舉攻入?他進來之前,我曾盼望關伯快些回來,現在卻只希望關伯不要推門而入,免得我們兩個一起成了對方的俘虜。
我努力地動了動右手小指,還好,又酸又麻的指尖能夠慢慢地擡起來,接着,右手五指都有了知覺,腦子也好像略微清醒了一些。
“金牌催眠師?我真是太大意了,不知不覺就着了對方的道。假如方星在的話,絕不會發生這種事,她是那麼警覺沉穩,對意外事件有超強的預判能力,有她在身邊,什麼難關都能挺過去。”我苦笑着環顧書房,依稀記起第一次在這裡跟她對話的情景。
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見過的女孩子之中,方星是唯一一個完美無缺的,連一向挑剔的關伯都對她讚不絕口,鼓勵我去追她。可惜,初次見面後發生了那麼多怪事,步步殺機,變化連生,緊張得讓我甚至忘記了都市裡的風花雪月。
“現在,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坐在這裡了,而且是一動都不能動,這得感謝司徒開的好弟弟。”我再次狠咬舌尖,丹田一熱,真氣重新凝聚起來,渾身的痠麻感全都被驅散了。
司徒守哼着一首蘇格蘭民謠踱了回來,停在書桌前,把手裡的銀絲嵌邊骨瓷杯放下,用一把純銀的蘇格蘭貴族小匙輕輕攪動着。那是關伯餐具藏品裡的最愛,從前年的港島秋季商貿交易會搶購回來,一次都沒捨得用,放在壁櫥的最高層上。
“你……不該用那杯子……”我呻吟了一聲,好心提醒他。以關伯烈火一般的性子,見到司徒守這樣的無名之輩用他的珍藏品,定會忍不住拍案出手,把對方打個半殘不可。
“哦?想用就用,有什麼問題嗎?難道名醫沈南連一個破杯子都捨不得給客人用,這麼小氣?”司徒守俯下身子,死死地瞪着我,鼻息直噴在我眉睫上,“這一次,大局在我的完全掌控之下,明白嗎?我說了算——任何事,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他的黑眼珠顯得異常混濁,並非全黑,而是黑裡透黃,隱隱然帶着一股令人望而生厭的邪氣。相術高手常說,觀目色而辨人心,擁有這種眼睛的人畢生不會循正途發展。在商,則是奸商;在仕途,則是貪官污吏;在江湖,則是必然墜入邪魔外道,無法自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