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新生
還不是開飯的時候,可楊夫人一聽說李固一早起來就往回趕,也沒顧上吃東西,忙着讓人張羅了一大桌子。
現在山莊和李固走時可不一樣了,那會兒吃的用的都短少,現在卻豐富之極,行宮有什麼,這邊一定也有大大一份。
想來也是,南方仍舊安定,各種進貢按照原來的數量品質貢來。可是現在消受貢品的人卻——原來多麼龐大的皇親貴族羣體,現在只剩了寥寥幾個,往常貢品遠路而來較爲金貴,僧多粥少,常爲你宮裡多了幾個果我宮裡少了幾尺布而爭執。
現在卻是粥沒少,僧少了……
李固回來她當然高興,可是,恐怕他還是要走的。
就像上次,總共兩個人沒說多久的話,第二天天沒亮他就走了。
“你……什麼時候回去?”
李固往嘴裡塞了半個蛋餅,有點含糊的說:“回去?不回去了。”
阿福的勺子一下子落到了盤子邊上,噹的一聲響。
“真的?”
“是啊。事情我都交待給旁人了,京城那時只是太亂,需要人坐定鎮住場面。我好歹是王爺,那時候誰也沒有我鎮得住了。”李固吃的半飽了開起玩笑來:“誰有什麼不服,要折騰的,別人壓不住我就能壓住,他要不服我,我就說要不你到父皇面前去告我一狀?那人就極識相了。”
阿福笑了。
李固說的當然不是實話。
要是他只坐在那兒不做事,何至於弄的現在這樣,瘦了,黑了。瘦了可以說是吃不好,可是黑了——這可不是坐在屋子裡就能變黑的啊。
阿福不去拆穿他。
有的男人做一點事喜歡吹出十成功勞來,有的做了許多事卻只說自己什麼也沒有做過。
阿福笑眯眯的端起一碗肉湯,舀了一大勺餵給李固。
李固也笑眯眯的喝了。
兩個人都在享受這久別的重逢。
阿福腰有些酸,李固把湯碗接過去自己喝,她朝後靠在椅子上。
可能是今天情緒起伏太大了。
肚子有點發緊,好像,嗯,阿福也不確定肚子是疼沒疼。
她喝了口茶,想站起來時,肚子的確傳來隱約的疼痛。
阿福的緊張情緒持續了好些天,但是真的事到臨頭,她反而一點都不緊張了。
人們總是這樣,在事情沒發生前擔憂。
因爲對未知的恐懼。
但當未知在發生的時候,勇氣比恐懼更強烈。
阿福安靜的坐在那兒,等李固喝完了肉湯,漱口喝茶,和她說王府裡的石榴花也開了,今年大概能結更多石榴。
阿福點點頭,然後輕聲說:“我……要生了。”
李固一時沒有明白。
阿福又重複了一次:“讓他們預備……我要生了。”
疼痛依舊不劇烈,直到天黑時,阿福在準備好的產室甚至蓋上被子想睡一會兒。
李固在一旁陪她躺下,和阿福相反,他可一點兒也睡不着。產室外面一羣人也在虎視眈眈——好吧,沒有這樣誇張。但也是如臨大敵戰戰兢兢。
阿福覺得自己睡了不短時間,但是當疼痛劇烈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蠟燭沒燒去多少。
她這會兒居然還能睡這麼沉?阿福自己都沒想到。
楊夫人衝了進來不由分說把李固趕了出去,他只能待在產室外頭,急的一邊搓着手一邊來回走動。
今晚的月色很美,一天都是星星。
李固看不到這些,就算能看到,他也絕不會在意。
他現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扇門裡面。
阿福是個很能吃苦忍痛的人。李固早就知道——他倒情願她現在不要忍着,要是疼的厲害,就叫出來!
他知道生孩子有多難——最好當然是母子平安,可是有時候大人孩子只能保住一個,他的母親……
李固忽然想起她。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她在他心目中,只是一個模糊的樣子,他不知道她的鼻子有多高,臉龐是不是小巧,身材是不是纖秀動人。他只知道,她給了他生命。
可她死了。
李固偶爾問一句怎麼樣,楊夫人在裡面張羅,她的調門兒比平時要高,李固只能聽到她的聲音。還有,別人也在小聲說話,說的什麼他全都聽不清。
她呢?她怎麼樣了?
是不怎麼疼,還是疼的很厲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裡的人來來往往忙個不停,李固拉着一個從屋裡出來的人,結果那人反而被他嚇了一跳:“王,王爺!”
“夫人怎麼樣了?”
那個婆子咽口唾沫:“夫人……蠻好。”
李固簡直想抽她:“她怎麼會蠻好?她疼不疼?她累不累?要不要讓太醫來看她?”
那個婆子搖頭,然後想起搖頭李固看不見:“夫人要吃糖水雞蛋,我得趕緊的吩咐去,王爺,您就別在這兒添亂了!”
李固一愣,手一鬆,那婆子趁機一溜小跑的走了。
糖……水雞蛋?
他聽錯了,還是那婆子說錯了?
不過屋裡面很快楊夫人喊了一句:“雞蛋還沒端來嗎?”
好吧,他沒聽錯。
的確……是雞蛋。
還是糖水的。
劉潤過來扶着他,讓他坐到一旁。
“王爺,您幫不上忙,這事兒,夫人自己能應付得來。”
李固有點納悶的問:“你說,她要糖水雞蛋幹什麼?”
劉潤忍不住笑:“您看您說的,自然是吃了。”
“可是,她不是在生孩子嗎?”
“不吃飽了,哪有力氣生啊。”劉潤說:“頭生總是要費力氣的,夫人要是一直餓着,再挨幾個時辰,再加上疼痛難忍,那哪還有力氣啊?”
李固一下子明白過來:“是是,只吃雞蛋,不行吧?再弄點別的?”
吃湯水雞蛋的時候,疼痛已經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劇烈,疼的她緊緊扯住手邊的繩子,在疼痛的間隙好不容易把雞蛋吃完,糖水也喝了。
吸氣,呼氣,用力。
這些阿福都知道,但是疼痛像是無邊無際的爆發,她在每個短暫的間隙裡抓緊時間呼吸,用力。然後在疼痛劇烈時扯住繩子咬住帕子忍耐。楊夫人焦急的看着她,屋裡點着蠟燭,因爲人們的忙亂,火焰也忽閃忽閃的,有人替她擦汗,有人跟她說話,阿福什麼都不去想。
她能成,她一定能成!富貴人家那些嬌怯怯的女人們都能生孩子,沒道理她不能順利的生下來。她的底子可是很好的,連提水爬山都難不倒她!
疼痛讓她的手指幾乎痙攣,嘴邊的帕子掉了,阿福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這聲音就像一把刀子紮在李固心上,他一下子跳起身來,幾乎將椅子打翻了。
劉潤急忙攔住他:“王爺。您不可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