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固皇子 下
在抹到書案時,阿福心裡微微有點……說不上來的滋味。
就算固皇子能用指尖替代眼睛讀書,可是寫字是絕對沒辦法了,這樣好的一張紫檀書案……對他來說也意義不大吧?也許他擁有世上的一切,但是卻終生無法看到自己所擁有的。
書案一邊擺着筆山硯臺,阿福拂灰時,卻看到一隻玲瓏晶瑩的玉石鎮紙,形態是一隻仰頸朝天的……大白鵝。
真是很別緻啊。
佳蓉走過來,看到讓阿福注目的那隻鎮紙,抿嘴一笑:“這個是三公主送給殿下的,鵝肚子下還刻着字呢。”
佳蓉拿起鎮紙,讓阿福看了一眼鵝肚子底下的刻字。
好吧,上面的字很小的,但是阿福的眼力還不錯,頭兩行可看清楚了。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阿福呆呆的站在那兒,好在她手裡的抹布並沒有戲劇化的脫手掉下來,然後再唿一聲蓋到自己的腳背上。
這詩就阿福上輩子四歲的時候就會背了,自認爲這個絕不可能記錯。
這個,這個世界到底和自己來的那個世界有什麼聯繫呢?爲什麼歷史不同,朝代不同,甚至連地域都不相同,卻有這樣相似度高達百分百的詩詞冒出來?
是不是,來到這個世界的,不止自己一個人?
阿福的手有點抖,用若無其事,帶着點好奇的聲音說:“這鵝可真漂亮,後面的詩也是殿下自己寫的嗎?”
佳蓉一挑眉毛:“這是三公主贈予殿下的生辰賀禮,詩也是三公主寫的,那年三公主可才五歲呢,殿下很是喜歡。這是涼玉的,夏天把玩最相宜。可是因爲殿下喜歡,所以冬天也擺着。”
三公主?
阿福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那位明豔照人的三公主的形象,似乎是叫李馨吧?
“你認得字?”佳蓉問她。
阿福定定神:“在家的時候,哥哥教過我寫自己名字……”
“哦。”佳蓉點點頭,她看起來很隨和,問了一下阿福兄弟姐妹幾個,家裡做什麼營生之類的閒話。杏兒在一旁支着耳朵聽着。
雖然阿福話是這樣說,但杏兒覺得,阿福認識的字肯定不是三兩個,說不定說她們村頭唸了三年書的那個二柱都沒有阿福認的字多。
阿福好象有點恍惚。
杏兒偷偷的拉扯她袖子,阿福回過頭來看她,神氣有些迷惘,好象還沒從一個長久的夢裡醒來一樣。
“阿福姐?”
阿福眨眨眼,好象清醒了些:“什麼事?”
“沒事,活兒幹完了,我們走吧?”
“哦,好。”
還沒醒,杏兒對自己點點頭。
可能是阿福姐還沒習慣。突然來到東院,杏兒也覺得沒習慣,走路恨不得踮起腳跟來,說話絕不敢大聲。當初徐夫人訓練她們說話時,讓她們把蠟燭放在嘴巴前面,說話時不能亂噴氣讓蠟燭晃動,當然更不能吹熄。要是晃動了就要被餓一餐飯的。用徐夫人的話說:不是有力氣沒處使嗎?那就餓一頓,餓的沒力氣了就好。聽說別的院子有訓練方法,有的是把一張薄紙擋在口鼻前,說話時不可以有唾沫星濺到紙上,也不可以讓紙顫動。
阿福心裡想的什麼,杏兒這個小腦袋想破了也不可能猜的出來。
阿福在想三公主,還有那位呂美人。
這兩個人,一定可以給她心中的疑惑予以解釋。
阿福想知道,三公主怎麼知道這首詠鵝詩,呂美人怎麼會唱生查子。這兩個問題打着圈兒在她腦子裡反覆來回,就是不肯走。
阿福覺得自己都要魔症了。
中午吃的菜好,杏兒幾乎要啃盤子,直說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佳蓉笑笑:“這菜性涼,殿下一筷子也沒動,便宜你們兩個小丫頭了。”
“啊,這是殿下的菜啊。”杏兒的表情活象想把已經嚥下肚那些菜再掏出來仔細端詳膜拜一樣,阿福總算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浮在臉上的那樣的,是真正的笑容。
說實話,現在問阿福她們剛纔吃了什麼菜,阿福真的說不出來。盤子也被杏兒刮的乾乾淨淨,看不出什麼端倪。
好象是藕,又好象不是……阿福苦惱了。
下午她們佳蓉帶她們又去了錦書閣,不過這次沒上樓,在樓下打掃。地方本來也不髒,連浮灰也沒瞧見,活兒份外輕鬆,佳蓉還拿了兩塊桂花糖給她們一人一塊。
杏兒一邊接,一邊小聲問這糖吃了會不會犯了規矩。佳蓉一笑:“不會,殿下不愛吃這些,我和佳蕙幾個都怕吃壞了牙,你們要喜歡就都吃了吧。”
來來往往的,就是沒見紫玫,阿福順口問了一句,佳蓉有些漫不經心似的說:“她啊,她受了風寒,所以沒出屋子。你們在德福宮,和紫玫很熟了?”
杏兒忙搖頭:“沒有,紫玫姐……看起來很嚴……”
嚴後面的字她忘了,光聽人這麼說過,記的不牢。
“嚴肅。”阿福給她補上。
“對,嚴肅,綠盈姐更和氣。”
佳蓉笑笑,看起來也很和氣,又把一些太平殿的規矩忌諱講給她們聽。
到了下午,因爲下雨的關係,屋裡黑沉沉的,簡直象是已經到了晚上,佳蓉交給阿福活計,是一副襪子,說是夫人吩咐讓阿福做的。一看又是副男人襪子,杏兒被佳蓉叫去幫忙擡箱子,下雨枕蓆都涼潮,要把厚一些的夾被找出來。
阿福做了幾針,屋裡暗看不清楚,她把窗子開了一線想借點光,可是一開窗,風雨就肆無忌憚的朝裡灌,遠遠看到院門開了,有人撐着傘快步進來,阿福看着其中一個身形有些熟,好象是陳慧珍,只是離的遠又下着雨看不清楚,等她們到了廊下收起傘終於能看清了,可不就是她。
阿福的心怦怦跳,很想找陳慧珍打聽三公主李馨的事情,看着她手裡捧着盒子,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受差遣來送東西的,絕不是閒着沒事來串門——況且宮規本來就不許不同院子的宮女宦官互相間隨便走動的。
阿福掩了窗戶坐下來,再做起活來就有些心不在焉,沒縫幾針線纏了個死結,不得不拆了再重新縫過。沒多會兒又聽見遠遠的隱約的動靜,阿福把窗戶開了條細縫朝那邊看,陳慧珍她們已經出來,卻是空着手的,佳蓉送她們到了院門口,又撐着傘回來。
杏兒不一會兒也回來了,進門就把鞋子脫了晾着:“都到門口了,一腳又踩到了水窪邊上,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幹,我沒別的鞋替換了。阿福姐,要不回來你的先借我穿穿。”
阿福和她腳差不多大,湊和着也能穿。
“你不是擡箱子嗎?怎麼到外頭踩水去了?”
“噯,剛纔慧珍來過呢。三公主打發她們送了今年的新橘來,我看見她了,穿的戴的都是新的,看樣子好象挺風光的。”
“哦。”阿福低下頭繼續做手裡的活計。布也是先過了水的,不象一般的襪子那樣兩片對拼起來,襪底有一道線腳。阿福剪布的時候已經留出整片布做襪底。上好的本色布,摸着又柔軟又溫暖,要是配那雙新納好的鞋……一定很舒服。
第二天雨小了些,上午當差,過了午阿福已經趕着把襪子做好,帶子也打好了,用塊帕子包着給佳蓉送了過去。佳蓉正趕着要出門,接了襪子也沒有細看,連着帕子一塊兒拿去了。阿福想和她說,要有什麼去玉嵐宮跑腿的差事,自己可以去,也沒來得及說。
院子裡的花被兩天的大雨打的都不成樣子,一片凌亂的花瓣葉子半浸在泥水裡,阿福想,明天要是雨停,收拾這些,可夠忙一通的。
身後有人喊:“阿福。”轉過頭來,紫玫扶着房門,朝她招了招手,讓她進了屋。
這屋裡有一股不太新鮮的氣味,牀有些不大平整,紫玫剛纔大約是躺着的。
“紫玫姐,有事麼?”看她臉色發白,阿福問:“你身體好些了麼?”
紫玫沒答她的話,卻問:“你怎麼到東院來了?”
“哦,楊夫人把我和杏兒一起撥過來了,或許是這邊人手不夠吧。”
“人手不夠?”紫玫嘴角微微一撇,有些尖酸怨懟的神氣,一閃而過,看着阿福說:“你也算老實謹慎的。”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阿福抿一抿嘴,沒接話。
紫玫還想說什麼,佳蓉卻在門外說:“誰在屋裡頭?”
阿福看看紫玫,應了一聲。
佳蓉站門口沒進來:“阿福過來,正找你。”
“哦。”阿福站起身:“紫玫姐,那你歇着,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