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較量一
朱氏來向阿福辭行。
“哥哥的事,我已經和王爺說過了。哥哥什麼時候動身,再和王爺打個招呼就行。”
朱氏應下了,紫玫捧着兩匹布過來給阿福過目:“夫人早上說的是這兩匹吧?”
“嗯,這個好,母親一起帶去吧。”
“可別,現在衣裳都穿不完……阿喜又不在家,我一個老婆子穿這麼些幹什麼?”
“母親只管拿去吧,我這兒就是這個多。城裡現在還是缺這缺那的,什麼都不好買,帶着總是有備無患,缺什麼再打發人來和我說一聲。”阿福說:“還有幾匣點心,一些山貨,米,面這些。京城現在買的糧也不中吃,菜就不帶了。”
這些東西都實惠,朱氏在城裡也聽說別人買的糧裡面都摻了沙子和糠,實在難以入口。
“阿喜……母親打算什麼時候接她回來?”
朱氏臉色沉了下去:“她性子浮躁,須得好好靜靜心,多念念經文對她好好處。現在接她出來做什麼?”
看來朱氏是打定了主意,阿福也沒多說什麼,只提了句:“劉家不知道怎麼了,到底……到底阿喜還該算是他家的人吧?母親回去後讓人打聽打聽吧。”
朱氏點頭:“這是正理,我一回去就讓人打聽去。”
送走朱氏,山莊裡顯得更空落了。隔壁不遠處,慶和還在教那三個活猴似的孩子學規矩。唐柱到底大些,學的快,狗子和鐵生就學的慢,慶和他們當初學規矩何等殘酷,不給飯吃那是小的,捱打捱揍也是家常便飯,還有些被拉出去就沒回來過的。這些手段慶和又不能衝他們使,最重就是打手心,可是這幾個孩子太皮實,在外面苦頭沒少吃,打打手心根本不疼不癢。
慶和自己累的不輕,那三個小子還是精神奕奕,狗子還端了碗茶來:“慶和大哥喝茶。”
慶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別喊我大哥。對了,昨兒跟你們說了,本家姓什麼,到底想出來沒有?要是到主子跟前當差,這名兒也得換了,狗子什麼的實在不雅。”
“不雅?”狗子使勁想,還問唐柱:“柱子哥,你知道我家姓啥不?”
唐柱搖搖頭:“不記得。”
狗子又問鐵生,也不知道,摸着頭說:“二丫頭說不定知道。”
慶和也懶得和他生氣了。從這三個小子交給他,日子過的倒是不悶了。
“好了,你們三個雖然話多,不過莊子裡現在是太靜了。跟我走吧,信皇子殿下剛還問起你們呢。不過到了殿下跟前不得亂說亂言,要不然……”
他沉下臉來掃視三人,可是誰也不怕他:“慶和大哥,那咱就去吧。老悶這小院兒裡真把人悶壞了。”
李信在阿福跟前特別愛撒嬌,阿福要抱着李譽,他就有點悶悶不樂。李譽只要一睡,他就膩在阿福腿邊兒跟前跟後。
慶和直接把他們三個帶到阿福院子這邊來。二丫頭跟着紫玫在廊下學倒茶。紫玫提着壺做樣子給她看,又說茶不可滿,更不可溢。俗話說酒滿茶淺,還有杯子如何拿捏,怎麼端,怎麼遞,都有講究,二丫頭聽的極用心,一擡頭看着他們幾個人進來,又驚又喜,想出聲又急忙掩住了嘴。
紫玫也看到了慶和,放下茶壺:“你怎麼這會兒帶他們進來了?讓楊夫人看見必要說你。”
“怕什麼,纔多大的孩子,要是大了我自然不能讓他們進內院。是信皇子殿下總惦記這三個人,他沒個可心的玩伴,所以總想着和他們見面說話玩耍。”
瑞雲掀簾子出來,笑着說:“離老遠就聽見你們過來,走路的動靜可都不一樣。慶和哥,你這規矩教的,怎麼越教越放縱了?”
慶和苦笑:“紫玫姐姐要是有心得,倒是教我幾手,我這廂先多謝。”
阿福挽着李信的手出來,天氣熱,阿福穿着素緞薄裙,披着塊杏色的薄絹披帛,在家中不必講究,怎麼涼快舒服怎麼來,袖子上窄下寬,裙子下襬不大,要是穿出去必會被宮人命婦們指爲不合體統。李信穿着雪白的雪緞衣裳,眉目如畫,看起來簡直像是冰雪雕的玉娃娃,他的目光從唐柱身上一路移過去,打量完了鐵生又移回來,眼睛笑的眯了起來。
慶和示意唐柱他們三個向阿福和李信行禮,天氣熱,驕陽照的院子裡的石板地都發燙,唐柱他們額上身上都是汗。行禮倒是沒有出錯,一板一眼的,看得出慶和是花了功夫心思調教他們的。阿福揮揮手說:“快起來吧。別在太陽下曬着了,到樹底下去。瑞雲,端些涼茶給他們喝。”
涼茶又酸又甜,一口滑下冰的人直打顫,瑞雲說:“可不能喝多了,要鬧肚子的。”
涼茶是用冰鎮過的,倒進杯子裡,只一轉眼的功夫杯子外緣就結上了一層霧氣,霧氣漸漸又變成了水珠。
李信小朋友有些眼饞,不過他知道他再說阿福也不會讓人給他喝。這個孩子有一點非常讓人喜歡,他很講道理,涼茶太涼,他頂多能吃用井水湃的瓜果,涼茶那種東西他太小脾胃太弱禁不起。阿福和他講過一次,雖然他不能全懂得意思,但是卻聽話的不再纏着要吃更涼更冰的東西。
阿福自己也不吃,她雖然出了月子,卻還要餵奶,許多東西是需要忌口的。
唐柱喝着茶,偷偷看李信。
這個殿下,真好看。
和二丫頭一比,他可比二丫頭還像小姑娘,秀氣,漂亮,衣裳那麼白,一點污痕也沒有。
慶和哥說過,他們學會了規矩就和這位殿下作伴,陪他玩。
這些天吃的好,穿的好,大熱的天還有這樣涼涼的東西喝——
要陪這位殿下玩,要讓他高興,他們就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阿福摸着李信的頭髮,小聲問他,早上教他的詩是不是會背了,李信高興的挺胸擡頭,小臉因爲興奮,紅暈慢慢染上臉頰:“會!”
他聲音清脆,還帶着軟軟的尾音,儘管不懂詩裡的意思,卻背的很流暢。
“很好!”阿福拿了一枚青果餵給他,青果有些微酸,但是消食解暑,李信的小臉兒皺了起來,因爲阿福餵給他吃東西,所以他又很高興,小臉上又是苦惱又是笑意,看起來別提多可愛了。青果嚼完後嘴裡會泛起回味,甘甜綿長。
二丫頭看着李信衝阿福撒嬌,臉上露出自己也沒察覺的羨慕和傷感。
夫人……真和氣啊。
就像紫玫姐說的,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正出神,紫玫把茶遞到她手中:“來,去給夫人斟茶。”
二丫頭嚇了一跳:“不,不成,紫玫姐,我不成……”
“沒什麼不成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服侍柳夫人了,端茶倒水跑腿傳話都要做。”
只是不知道柳夫人……她只怕也不在這世上了。
“不用擔心,夫人很好,就算你倒灑了也不會怪你的。”
二丫頭拎着壺走過去,唐柱他們三個一起看她,看得她覺得手腳一起發顫。
夫人面前的杯子只有一半水了,二丫頭戰戰兢兢提着壺續茶水雖然心裡還是怕,但是手卻沒再抖,穩穩的倒了八分滿,便放下壺,站到一邊。
阿福微微一笑:“嗯,二丫頭很能幹呢,學了兩天已經會倒茶了。”
二丫的臉頓時就紅了。
唐柱他們三個不像剛纔那樣只顧着吃了。
相比二丫的進步,他們三個實在……嗯,有點拿不出手。
唐柱已經停下來,鐵生還在啃一塊糕餅,吃的兩手是渣。
劉潤走進院子時,就看到這麼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慶和這小子居然想起來把這三個半大孩子帶過來給阿福李信解悶作伴,倒也算有心了。
“劉潤哥。”慶和和他打招呼。
劉潤向阿福一揖:“見過夫人。”
“又沒外人,別瞎客套了。”
阿福極度擔心他是不是去取那山洞裡的東西了,不過現在看來他並沒有去。
讓她鬆口氣。
和劉潤談過後,阿福覺得王美人留下的東西只怕是燙手山芋——她若是直言索取阿福一定二話不說派人送還。可是眼下這情勢……只怕送還了東西,麻煩也不能了。
阿福並不害怕,她只是擔心。
他們在明,那些人在暗。
爲了權勢,什麼事都會發生。
阿福自己經過那段地牢生涯,已經對這些有了一定的免疫。可是,她攬緊懷裡的李信,她絕不能忍受身邊的人受到傷害。兒子,丈夫……還有……
她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們!
阿福想過,如果王美人留下的東西,真的對她至關重要,幫助很大
那阿福絕不打算還給他。
王美人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她如果更加強大了,對他們來說只能是越發危險。
涉及到權勢,沒有道理信義情分可講。
她們是有舊交,王美人曾經對她還算不錯,沒打沒罵,還指點過她寫字和讀書。
但是現在,動輒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算計,絕不可以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