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閩行大軍的推進速度已經很快,月餘時間攻克半州之地,放在哪兒也不算慢,但是與蕭煜和魏禁相比,這就很慢了。
先不說作爲主公的蕭煜,只說魏禁,魏禁那邊除了一個齊州,可是還有一個西嶺口,如今魏禁卻先他一步攻克齊州,這讓想在蕭煜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的閩行如何不急?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很淺顯的道理。
閩行的臉色有點晦暗,自從上次陝州之戰失利後,他的地位就有所動搖,繼而蕭煜將他下放河內州,更是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放眼當下的西北,林寒返回草原已成定局,藍玉迴歸文官行列也是八九不離十,至於徐林,很難再有機會掌握真正意義上的實權,那麼武官行列中,真正有資格與他相爭的,就只剩下一個魏禁。
偏偏魏禁是由徐林向蕭煜舉薦的,也算是西北老人,在徐琰出仕文官而非武官之後,徐林的許多嫡系舊部都更偏向於這位新崛起的後起之秀,而不是早早生出異心已經自立門戶的閩行。
魏禁奉行慎獨二字,從不主動培養親信心腹,卻應了道祖那句“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相爭”的話語,正因如此,他越發被蕭煜重用,在西北軍中平步青雲,威望日重,短短數年時間,已經從一個小小的都尉,成長爲可與閩行較力的西北軍大人物。
反觀閩行,一心要做徐林之後的第二任大都督,卻是一敗再敗,不斷被後輩們追上,已然是大不如從前。
隨着林寒、藍玉、蕭瑾等人各歸其位,蕭煜重新親領西北軍,而石勒、韓雄、諸葛恭等人還不具備自立門戶的資本,西北軍內部已經從先前“諸侯並立”的局勢悄然變爲了“魏閩之爭”。
對於當下這種局勢,蕭煜樂見其成,徐林無動於衷,林寒高高掛起,藍玉和蕭瑾等人則是冷眼旁觀。
閩行不是林寒,不敢直接明火執仗地跋扈行事,故而他與魏禁的相爭,很多時候就是看不見的綿裡藏針。
李宸作爲閩行一系的軍師人物,這次也跟隨閩行來到豫州,此時就站在閩行身後,開口道:“知公,王爺那邊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王駕已經去了齊州,咱們必須要儘快攻下洛府,否則風頭都讓魏禁出了,簡在上心,怕是於知帥不利。”
閩行輕哼了一聲,“他魏文則早就簡在上心了,否則也不會在一年內連跳十二級。”
李宸趕忙揮了揮手,待到周圍甲士向外退出一段距離後,才道:“知公,我有一計,雖然於大局無用,但是也許能在細微之處見些許功利。”
閩行問道:“什麼計策?”
李宸輕聲道:“知公,林寒爲何會敢跋扈行事?他與王妃有姐弟情分只是其一,更關鍵的是他會投王妃所好,畢竟不管多厚的香火情分,總得有所往來才能維持。咱們不如在一些小事上投王爺所好,雖然不能改變大局,但積少成多之下,也許會有奇效。”
閩行輕輕摩挲着腰間的刀柄,面露沉思神色,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誰都明白要投其所好,關鍵是王爺喜好什麼?”
李宸扶須道:“若說王爺的喜好,還真是無跡可尋,他不像王妃,喜愛收藏古玩字畫,或是珠寶玉石,亦或是各種奇珍異獸。王爺的私庫裡只有黃白之物,若說他喜財,那也不盡然,王爺並不執着於此,從王爺很少過問過西北的稅收一事上就可看出一斑。至於女色,若是從這方面討好王爺,九成九會惹怒王妃,女子記仇,得不償失。”
“不過人無完人,千年方有聖人出,這世上還是俗人多一些。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平頭百姓,有兩樣東西是難以拒絕的,一爲名,一爲利,自古多少人,爲名利奔波一生,咱們王爺又豈能免俗?咱們幫王爺打下豫州,這便是利。”
閩行點頭道:“話雖如此,但洛府城高池深,怕是短時間內難以攻克。”
此時的李宸很有狗頭軍師的做派,只是可惜手中沒有羽扇輕搖,道:“大名大利,咱們給不了,可是小名小利,卻可以動一動心思。”
閩行有了興致,問道:“比如?”
李宸道:“知公,自從王爺任命你和魏禁爲左右軍主帥之後,底下的人都改了口,分別稱呼爲知帥和文帥,可王爺這邊卻還是照舊,總不能稱呼他爲明帥吧?所以咱們不妨從這兒做點文章,尊一尊王爺。”
閩行眼睛微亮,輕聲道:“有點意思。”
李宸笑道:“這只是小道,咱們可以做,別人也可以做,所以咱們要做就要做別人做不了的,豫州是九朝故都之地,與中州並稱爲中原,帝氣昌隆,王爺當年就是從中州得了傳國璽,那麼咱們腳下的豫州再出現點什麼祥瑞,恐怕也不是不可能吧?”
閩行沉默不語。
過了許久,閩行才緩緩開口道:“關於王爺的稱呼,以後私底下喊王爺就好了,明面上統一改稱王上。”
李宸點頭道:“是。”
閩行接着道:“世子殿下那邊,找個合適時機,正式向王上進言,改世子爲王太子。”
李宸道:“是。”
閩行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至於王妃那邊,一切照舊,不要招惹就好。”
李宸問道:“必要的時候,還是要走一走王妃的路子,畢竟王妃的分量很重。”
閩行搖了搖頭道:“若是太過親近王妃,恐怕會招惹林寒,若是因此將林寒推向魏禁那邊,形勢會對我們很不利。”
李宸點點頭道:“是我思慮不周。”
閩行問道:“祥瑞的事情有頭緒嗎?”
李宸回答道:“早在幾天前我就遣人四處打探,剛剛傳回消息,發現一處佛門祖庭遺址,裡面似乎有遺留佛寶,只有一名老和尚看守。”
閩行點點頭道:“好,這件事你親自督辦,記住,這是大事。”
待到李宸離開之後,閩行揮手招過自己的傳令校尉,吩咐道:“傳令下去,明早準備攻城。”
傳令校尉應諾一聲,轉身離去。
此時洛府的城頭上,同樣有人在登高望遠。
此人便是閩行在豫州的最大對手,張海九。
張海九是這個時代的典型武將,不缺真本事,會領兵也會打仗,但是腦子裡從來沒有什麼忠君愛國的思想,投降和逃跑是家常便飯,所以他選擇投效蕭烈門下,跟隨蕭烈反叛鄭帝,成就一番富貴。
如今他被逼到了近乎絕路上。
張海九已經有連續兩天兩夜未睡,一是因爲閩行咄咄逼人的攻勢,二是因爲他也在掙扎搖擺。
這次不同於上次,這次他隻身前往豫州領軍,可他的妻兒老小卻還在東都城裡,若是他開城降了,張家上上下下幾百條性命又焉有幸理?即便他狠得下心,願意舍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獻城投效,可去了西北之後是否還有如今的富貴權勢?若是沒有,去有何益?
不過退一步來說,即便他不投降,而是棄城而走,返回東都之後亦是沒有活路。
如今的張海九坐困孤城,已然是窮途末路。
張海九的心腹站在他的身後,輕聲問道:“都督,閩行寫了親筆信給你,還顧慮什麼?”
張海九嘆息道:“一家老小與我相較,孰輕孰重?”
心腹輕聲道:“都督,若是沒有您,在虎狼遍地的東都,一個孤兒寡母的張家,守得住嗎?”
張海九臉色堅毅起來,點點頭道:“是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