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子兵敗身亡,不能說是轟動天下,但也讓大鄭朝野震動。
流泉樓,在浩浩東都只能算是一家還算說得過去的酒樓,平日裡達官貴人們宴請賓客一般是在自家府上,來這兒吃飯的多是來往富商或是外地赴京的官員,亦或者是清水衙門的京官。
可能很多人都已經忘了,在大鄭剛剛立國之時,東主曾與一名道人在這流泉樓上坐而論道。
道人曾問東主:“何爲善?何爲惡?”
東主回答道人:“善我者善,惡我者惡。”
道人又問東主:“東主自認所行之事如何?”
東主答曰:“無所謂善惡,唯有勝敗而已。”
道人再問:“何爲君?”
東主回答:“萬民之長。”
道人問:“何爲民。”
東主答:“民有四,士、農、工、商。”
道人問:“何以待民?”
東主答:“食者,民之本也。”
道人問完之後,請東主發問。
東主問道人長生之術,“何以求長生?”
道人笑而不答。
東主再問,道人長嘆一聲,留下一句不問蒼生問鬼神後,駕鶴而去。
歷經百十年,當年的東主論道已經成了一段民間傳聞,流泉樓也只是流泉樓而已,沒有因爲論道就沾染了仙家出塵氣,反而是世俗中的煙火氣更重了。
流泉樓二樓靠窗的一張桌上,兩人相對而坐。兩人看起來年歲相差不多,均是文士打扮。坐在東邊之人,身着了一件很普通的青色長衫,頜下三縷長髯,這時自斟自飲,倒像是哪個大戶人家請的西席先生。在他對面之人就要富貴太多,雖然此刻平靜飲酒卻有不怒自威之勢,黑袍玉帶,哪怕是在公孫王侯遍地走的東都,也少有這般氣勢的男子。
天機閣主傅塵,暗衛大都督蕭烈。
就在今日朝會上,鄭帝正式立六皇子秦顯爲太子,隨之而來是一大批晉封,李嚴被加封爲太子太師,蕭烈被加封爲太子太傅,秦政則被加封爲太子太保。
大鄭素有三公之說,三公,即是太師、太傅、太保、不過只有在死後纔可追封,另外除去三公還有三孤和三保。三孤,少師,少傅,少保。三保,則爲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
一般來說三公三孤三保都是有銜無職,只作爲勳銜加封,其中三保爲從一品,而且各有一個正二品副職,分別爲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若是細分起來,太子太師教文,太子太傅教武,太子太保護衛太子安全,秦政作爲東都大都督被加封爲太子太保,鄭帝所想已經昭然若揭。
蕭烈如今論爵位,是一等安國公,王爵之下第一等。論官職,是五大都督府中暗衛大都督,天子近臣,不論文武皆是畏懼暗衛如虎。論勳銜,除去孫世吾這位被加封爲少師的“老太師”,他和李嚴秦政兩人不分上下。即便是論修爲,在逍遙不入俗世裡,他也是俗世第一人。
偏偏這位青衣先生不能算是俗世之人。
蕭烈徑自飲了一杯流泉樓的招牌花雕後,平靜問道:“傅先生,你今天找蕭某來就只是爲了喝酒的嗎?”
傅先生給自己滿上一杯後,又給蕭烈倒上一杯,笑道:“難道不行嗎?蕭煜要當草原王,你這當父親難道不該喝點酒高興一下。”
蕭烈漠然無情道:“逆子。”
傅先生端起酒杯,聞着淡淡酒香,呵呵笑道:“當初爲了蕭煜的駙馬位子,你可沒少上心,如今蕭煜如你所願的要把草原收入囊中,逆在哪裡?我可沒看出來。”
蕭烈面無表情,慢慢飲酒。
傅先生嘴角綻開一絲笑意,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譏諷,看向蕭烈腰間的玉帶,“我倒是忘了,方璇就是死在你的手裡,蕭煜這多年來一直都在記恨着你這位父親。不過若是方璇不死,你也沒有今天的風光。”
蕭烈看了眼這位在東都中幾乎稱得上隻手遮天的先生,沒有說話。
傅先生淡淡笑道:“你讓蕭瑾去助蕭煜,可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兒子這麼小就會開始爲自己打算,很失望是不是?”
蕭烈搖了搖頭,“談不上失望,不過是有些失算。”
傅先生的笑容有些冷了,淡漠說道:“你和鉅鹿城的蕭政是不是還有聯繫?當年你去後建,能學到魔教真傳,恐怕蕭政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吧?現在蕭政在後建失勢,你卻在大鄭得勢,蕭煜又去草原,你們蕭家比起衛國那幫整天抱着千年傳承不放的世家,真的強出太多了。”
蕭烈沉默了片刻,繼而笑道:“確實,若是一點一點論起來,蕭政還算是我的遠房叔叔。”
傅先生輕聲笑道:“說什麼一門三公,比起你們可差的遠了,一位後建攝政王,一位大鄭安國公,馬上還要有一位草原王,蕭烈你也努把力,爭取封個王爵,到時候一門三王,那才叫有面子。”
蕭烈一笑置之。
傅先生收斂了笑意,平聲靜氣道:“你這是在玩火,以蕭煜的性子,他可不會知你的情。”
蕭烈搖頭道:“不是我在玩火,而是先生你在玩火。蕭煜會恨我,但不會恨蕭家,他不管走到哪一步,都還是蕭家的人,如果有一日,他能超過我,那我縱使身死也無所怨。可我一直不明白先生你爲什麼如此偏幫蕭煜,一些修行上的事也就算了,這次還派出藍玉去幫他,難道不怕日後這把火把先生的東都給燒了?”
傅先生嘆息一聲,“不一樣,有些事我不好出手,蕭煜卻可以出手,若是他能坐穩草原,扛得下徐林的二十三萬鐵騎,那就可以做我的一把刀了。”
“徐林的二十三萬鐵騎就是鑄刀的最後一錘。捱得住,刀成,挨不住,刀斷。”
蕭烈起身,“先生要玩刀,蕭某就不奉陪了,只是最後勸告先生一句,不要傷着自己就好。”
傅先生笑道:“傷者自傷。”
蕭烈轉身下樓,“結賬。”
等到蕭烈走下樓,傅先生看着自己的右手,比成一個手刀的姿勢,“一把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