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前的秋葉,他會安心等待掌教真人的安排,只是在聽了蕭瑾的一席話後,他卻改變了初衷,若是按照掌教真人的安排,他要被困道宗七十年,直到百歲高齡才重得自由,正如他對蕭煜所說的那樣,他看不破,生出畏懼之心,故而不願坐以待斃。
秋葉在自己的首徒宮中徘徊了幾次,擡頭望着宮外沉沉的夜色,有些躊躇。
首徒宮外,一輪夜月如輪。
月色下慎刑司掌司張天命一身石青色道袍,雙手負在身後,如一抹驚鴻般飛過都天峰與開陽峰之間的危險索橋,身後跟着數名慎刑司弟子,臉色冷峻,每個人都至少有履霜巔峰的修爲。不過天陽峰這邊也不是沒有準備,藥師殿殿主水塵早已恭候多時,在他身後同樣立着十數名弟子,修爲卻是參差不齊,從履霜巔峰到履霜中境,甚至還有幾名履霜初境混雜其中,不過勝在人多勢衆,在氣勢上倒也不比張天命那邊弱上多少。
水塵真人看到張天命後,開口笑道:“峰主所料不錯,張師弟果然坐不住了。”
水塵雖然是藥師殿殿主,但同時還是開陽一脈弟子,受開陽峰主轄制,這也是七位峰主爲何能高踞衆多殿閣之上的原因,不管你殿閣之主如何位高權重,說到底還是七脈出身的弟子,除非是掌教親掌的都天峰弟子,方可不受峰主轄制,其餘人等必須受本峰峰主號令。爲何天樞峰勢大?就是因爲天樞峰弟子多在顯要職位,就拿鎮魔殿來說,七位長老中,天樞峰足足佔了四位,而這四位長老又要聽從天樞峰主之令,如此便相當於天樞峰主掌握了大半個鎮魔殿。若不是如此,當年的天樞峰主青塵又如何能與紫塵爭奪掌教之位?
望着早有準備的水塵,張天命臉色凝重,擡起左手,身後的弟子將一柄古樸的松紋長劍遞到他的手中。
水塵對於張天命的動作彷彿視而不見,徐徐道:“張師弟的劍術自然是不俗的,當年每逢年底歲考,都在同境界中爲佼佼者,如若不然,也不會以外門弟子的身份坐上慎刑司掌司的位置,不過老道畢竟癡長几歲,也不見得會比張師弟弱了,只是顧念多年的同門情誼,不願與張師弟撕破臉皮,所以張師弟你還是請回吧,貧道不會讓你見峰主的。”
張天命搖了搖頭,向前踏出一步,同時手中松紋古劍也向前推進一步,同時他整個人的氣息變得飄渺不定起來,彷彿隱入天地之間,身形明明立於地面,卻似是一片飛羽,隨時都會隨風而去,此時開陽峰上夜風習習,張天命手中之劍便隱隱與夜風遙相呼應,兩者好像已經融爲一體,實在是玄妙無比。
這一劍就叫做飄渺式。取仙人可見不可及的飄渺無蹤之意,最善諸般變化,雖然與太乙分光劍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太乙分光劍重術重劍本身,而飄渺式卻是重意重神,強調天人合一,非天人境界不可修習。
此時在水塵眼中,天地間變得朦朦朧朧,張天命好像已經從眼前的天地中消失,又好象無處不在,到處都是張天命的身影,一柄柄松紋古劍皆是指向他的咽喉。不過水塵真人身爲藥師殿之主,也不是無能之輩,將一枚金色丹藥塞入口中,然後張口一呵,有龍吟虎嘯之聲,將眼前的一片的朦朧喝破,同時一金一黃兩道磅礴元氣分別從他的雙手中升騰而起,水塵左手畫圓,左手邊的那道金色龍形元氣升騰而起,挾着滾滾氣勢撲向張天命!
單看以元氣化作龍形氣勁的手段,就可知水塵絕非平日表現出來的那般老朽,其修爲之高深,恐怕也已經是天人巔峰,而張天命這位慎刑司掌司卻還要勝出一籌,手中松紋古劍點出萬千光點,如一蓬茫茫煙雨,攻勢如潮,任憑龍形氣勁如何翻騰,仍舊是連綿不絕,非但讓龍形氣勁無功而返,而且還大有反攻的趨勢。
水塵不慌不忙,右手同樣畫圓,那道黃色元氣化作一股虎形氣勁,奔涌而出。
一輪皎皎明月之下,龍行虎躍,環繞那一蓬劍光所化的煙雨,連環相擊,元氣四溢,其風如刀。
張天命長嘯一聲,“水塵師兄不愧是藥師殿殿主,憑藉一枚龍虎金丹就能初步貫通龍虎雙形,今日張某便要領教一下水塵師兄的龍虎洞玄經!”
話音未落,張天命整個人身形開始瘋狂旋轉,周身劍氣涌動,轉眼間,張天命彷彿一柄劍器,在旋轉之間激射出無數如牛毛細雨一般的細小劍芒,綿綿細細,有如春雨,落在青鋼石鋪就的地面上,射出一個個小洞,其中威力可想而知!
劍氣激盪,金風呼嘯。
緊接着,張天命裹挾起這些劍氣所化的“綿綿細雨”,徑直衝向水塵的龍虎雙形。而水塵真人也不甘示弱,左眼呈現金色,右眼呈現黃色,兩道龍虎氣勁交匯在一起,如同龍虎相爭,往復不休。
水塵哼了一聲,“張師弟要與爲兄的龍虎洞玄經分出個高下?那就休怪爲兄手下無情了!”
兩邊顯然已經打出了真火,出手再不留半分餘地,兩人都是天人巔峰的高手,出手之間風雷大作,就連相近的玉衡峰都有些動靜,可開陽峰中始終是一片死寂,顯得詭異異常。
開陽峰正殿中,開陽峰主天塵,也就就是最新任命的主事峰主,正坐在正殿三樓的靜室中,手中把玩着一塊溫潤暖玉,對於外面的風雷之聲充耳不聞。
此時房門推開,杜明師走了進來,見天塵仍舊是不動如山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天塵師弟不愧是能破後而立的人物,這番心性修爲師兄我是望塵莫及啊。”
天塵將視線從手中暖玉上移開,擡起頭來笑道:“杜師兄過譽了,我只是學縮頭烏龜罷了。看杜師兄臉色不錯,想必事情都辦妥了?”
杜明師微笑道:“果然不出微塵所料,首徒和青塵都已經開始疑神疑鬼,除了開陽峰這邊的張天命,搖光峰那邊也有三名長老,看來首徒這些年積攢下的勢力也是不容小覷。”
天塵皺了皺眉,道:“青塵師兄精研易數,敬畏天道,又有蕭瑾這個生而知之者在一旁推波助瀾,難免失了平常心,而首徒那邊,見青塵師兄驟然出手,對於蕭瑾的話,原本只信三分便成了八分,兩人相爭之間,兩敗俱傷,反而給了我趁此收攏權柄的機會。我卻是有些擔心,咱們此舉是否能將本宗帶到先輩們的高度,若是一個不慎,怕是要變成千古罪人。”
杜明師搖頭道:“不敢豪賭,又如何豪取?”
樓內陷入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天塵方纔緩緩頷首道:“杜師兄說的有理,今後還有許多事情要仰仗師兄,免不得要勞煩師兄從旁提點一二。”
杜明師撫須搖頭道:“不敢。”
天璇峰,一襲黑色蟒袍的蕭煜推開窗戶,聽着遠遠傳來的風雷之聲,沉默良久,然後望向天樞峰方向,輕聲自語道:“百年一夢,千秋功罪,一心要萬古流芳垂青史,怕是餘恨長流東逝水。”
首徒宮中,秋葉沒了平日的從容淡定,揹負雙手,望着天下道門四個字,怔怔出神。
玄塵真人從掌教殿中徐徐退出,臨去前,他鬼使神差地又回頭忘了一眼,還是那副已經掛了數百年的天下道門。
不過在天下道門之下多了一副新的中堂。
“千年今朝”。